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鬼今為人

關燈
鬼今為人

“黑兄?”白若月又驚又喜,喚了一句。

範縣令的義子,乃是原來範縣裏出了名的神童,他姓範,名無咎。

因年幼時父母雙雙被東大澤發水所吞,丟了命去,家裏只餘這一個“神童”,被範縣令收養。

範縣令對他早有耳聞,無咎六歲成詩,七歲誦經,長到九歲時,出口成章可寫時政策論,乃是天生一塊讀書好料。

如今不過二十有二,縣試位列三甲之內,排名緊次於範青許。要知範青許考了十年,才得中頭甲,如今已二十有八。明年去易州春闈,青城鎮裏只範青許一個,為此範縣令遺憾很久,只差一點點,這教子有方的名聲就要落他頭上了。不過好在範無咎尚且年輕,明年必會拔得頭籌。

縣令之所以寄希望於他的義子,是因為範縣令年近五十,膝下無兒無女。雖然妻妾成群,卻半個孩子無所出,好在他早年收養範無咎,在外看來,他老時有人送終,也不算很失面子。

是以範無咎乃是範縣令的驕傲和希望,範縣令尤其待這個義子好。

錦袍公子範無咎看著眼前美人,她一身紫色釵裙,並不富麗堂皇,卻自帶一股子平淡恬靜之美。蓮苑外燈籠才上,燭火熹熹,還需借著兩分月光才能將人看清。美,美得出世,美得讓他過目不忘!

怪哉!怪哉,範無咎心裏暗嘆道。他的手撫在心口上,這處從未如此洶湧過,是怎麽一回事?能是怎麽一回事呢?他明白了。

他活了二十二年,頭一遭明白了“一見鐘情”的含義。大抵就是現在,他心裏如鼓響,因遇見她,再也停不了了。那鼓槌在她手中無形地被捉住,她看向他一眼,便是鏜鞳如雷動;她問上他一句,就是石破天驚逗秋雨。

“啊……”範無咎地嘆一句,這句來自被紫衣姑娘所眷顧了一下。須臾,又道:“啊?”這句是在回應,“黑兄”是什麽東西?

一旁的範青許介紹著兩位,“無咎,此乃我的遠房的表妹,白若月。月兒,這是城中最富才華的範無咎範公子。”範青許要帶白若月出門,說是婢女書童都不行,只好假借“妹妹”之語。

白若月打量著範無咎,明顯,他的眼神中透露著一點欣喜,不過他那個“啊”,又好似不記得黑無常的過往。

她試著再次試探,施了一禮,“範公子,我們從前可見過面?”

範無咎覺得自己的心被這紫衣姑娘捏住了,恨不得將全身心都掏出來給她看。

他偷偷地清了清嗓子,以免說出話來會露出緊張,可話說出口時,他還是無比驚訝,因為他不明白,自己為何不受控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我若是早點遇到你就好了……”

這一句也將在場的另外兩人都驚住!

範青許看向白若月,“這……”

白若月的吃驚與範青許不同,範青許只是覺得這一句太過於突如其來,而白若月驚訝於她從前聽過這句話!

那時候,她得知自己脖子上系著的青魚石和紅繩是一個詛咒,使得青廣陵成不得龍身。她愁腸百結,只因想不出法子解開這詛咒,就坐在白府後的津渡上胡亂思量。

西湖之濱,黑無常從天而降,問她,你想破這局麽?

最終那個青魚石紅繩陣的破解之法,還是黑無常教她的。

那日離開之前,黑無常就說過這麽一句,他道:“我若是早點遇到你就好了……”

白若月望著範無咎,眼中晦暗不明,問:“範公子,你方才說什麽?”

“我……我不記得了……”範無咎覺得方才自己腦子一亂,不知說的是什麽奇怪話,忙羞愧道:“白,白姑娘,有幸相識。”

“你……”白若月頓了頓,又生出些懷疑來。就第三次試探著問道:“範公子,你可知曉有個東西叫做‘銀鱗’?”她曾送過黑無常一枚銀鱗,這個來試探最好。

“不知道,聞所未聞。”範無咎見她如此問,許是對這東西感興趣,便道:“是什麽東西?白姑娘可否能畫給我看,我著人去尋來予你?”

“不必。”白若月嘴角彎了彎,搖了搖頭。

他是此間範縣令的義子範無咎,卻並不是她從前認識的黑無常範無咎。如今她已經肯定,範無咎和青廣陵一樣,都沈浸在孽鏡地獄的人物裏,沒有醒來。

這一刻,白若月回想著範無咎的那句話,忽然生出一種命定的哀傷來。

因為她記起來一件事,教她破陣法的黑無常,那時被狼妖郎項逸上身,而最後郎項逸被五行蓮花燈收走前,本是有機會逃卻沒逃,是為了救她……

北辭曾說過,範無咎他六根不凈……

還有,北辭還說,孽鏡地獄裏,你可以成為你上一世最想成為的人,還能在某一個瞬間,窺見自己的天命,只是你在孽鏡地獄裏的所求,永遠也得不到……

範無咎他上一世最想得到的東西是什麽?他已經得到了麽?

白若月好似猜到了,但又不確定。她不敢繼續想下去……

“月兒?”範青許發現了白若月有些不對勁,“不然你還是回去吧?我答應你,今夜我一定早早回家。”他將“回家”兩字咬得極重,是在提醒著她,他必會踐行兩人之間的承諾,這一夜,必會平安。

“不,我要陪著公子去。”白若月肯定道。

範無咎眉眼明亮許多,擡手相讓,“今日筵席乃是我義父府上家宴,所去女眷也多,能邀白姑娘同去,榮幸至極。白姑娘,請上馬車。”

原本是裝得下五六人的馬車,範無咎沒有上去,將馬車留給了範青許和白若月。

馬車內,範青許一臉擔心,小聲問道:“月兒,是不是你落水前,見過範無咎?”他擔心方才兩人之間奇怪的對話,源自這事。

“沒有。”白若月肯定著,又道:“我只是覺得他有些眼熟罷了,又不記得在哪裏見過。”說完這一句,白若月低了頭,腹誹著自己面對範青許的時候,什麽謊話都信手拈來。

“你……”範青許抿了下唇,思量再三,“我從前認識的範無咎,與他義父不同,是個坐得端行得正的人。”

“現在不是麽?”白若月問。

範青許道:“我並不確定,他對範縣令做的事情知曉多少,又如何看待那件事情。我只想將我知曉的,告與你知。因為……”

“因為什麽?”

“因為……他好似對你有些留心。”

“好,我曉得了。”

馬車外,範無咎騎在一匹棕紅駿馬上,問著身邊騎著矮馬的書童,“十一,我長得黑麽?”

書童範十一,先前的範縣人士,如今的青城鎮人。家中排行乃是第十一郎,是以府上人人喚他“十一”,自小伴讀在範無咎身側,比他小了幾歲,如今一十有七。

範十一認真地看了看自己公子的臉,又看了看自己黑亮的胳膊,如實回答,“公子不黑,很白呢!”

“那為何她方才喚了一句‘黑兄’?難道是我聽錯了?”範無咎一臉惆悵,皺了皺眉頭。

“會不會是黑熊?”範十一自是向著自己公子,“這小姑娘說話奇奇怪怪的,還問公子什麽銀鱗,好似同人討要東西一般,可一點也不像她家哥哥青許公子穩重!”

“別亂說!”範無咎呵斥了一句,“你我都是與她初見面,我也說了不妥的話,若說不穩重,我那句沒來由的話豈不是更輕浮?”

“公子……公子方才是怎麽了?怎麽說了那樣一句奇怪的話來?”

“不知是怎麽魔障了。”範無咎抽動馬鞭,快些動起來,“你先去府上,讓老管家單備一席。選靠近西廂房的地方,遠離人群些,若是有旁的席,設屏風隔開。”

“公子這是?青許公子不應該去老爺那一屋裏麽?”範十一不懂,怎麽還要單獨給範青許弄一個房間呢?

“如今青許兄帶了女眷,總得給白姑娘安置好才是。”

“可要通知老管家,找個高門貴女的桌子,給她安排個小姐妹多的地方麽?”

“不必。”範無咎看向範十一,“十一,你今日話有些多。去辦就是了。”

“啊……是,十一這就去辦。”範十一一臉無辜,不知今日到底哪裏錯了,好似好幾次都沒說到公子的心上,不禁撇了撇嘴。馬夫沖他使了個眼色,覷向馬車裏,又故作姿態地壞笑一下。

範十一登時就懂了!這個眼神,府上一眾馬夫拿了月銀去找姑娘聽曲時才會露出來。所以,公子是瞧上那個白姑娘了?範十一沖著馬夫點了下頭,算是謝過。

他朝著馬屁股就是一鞭,揚鞭而去!

範縣令府上,這夜紅燈籠高掛,燭火盛大。

中庭之上設了高臺,絲竹之樂亂耳,舞姬歌妓輪番上場。

白若月和範青許被安排在比較靠近內院的一處廂房裏,相對較為僻靜。

酒席也簡單,不過一張四方桌,只坐了範無咎他們三人,與路過的圓桌全然不同,可見範無咎對範青許很是尊敬,單設了一桌。

白若月沒怎麽動筷,桌上一輪一輪上的菜色她盡數不感興趣,只是默默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她借口一會兒說去院子裏看燈,一會兒去聽曲,出出進進了好幾次,已經將範府的布置摸了個大概。

範無咎見白若月又走進屋來,問道:“白姑娘,可是飯菜不合口?你愛吃什麽,我讓人換些菜來?”

“我吃飽了。”白若月道,“很合口,我不過是貪玩,出去多看看瞧瞧,失禮了。”

“白姑娘客氣了,你若是喜歡就好,來去自如。”

範十一站在門口端酒布菜,忽聽他喊了一句:“老管家,你怎麽來了?”

門口走進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他瞧著年齡不小,可精神矍鑠,捋著白色胡須,說話中氣十足,“老爺聽聞青許公子到了,讓我來接他過去,今夜知府大人在,想邀青許公子一見。”

範青許忙起身,拱手道:“小生在此,這就隨老管家去。”說罷他將手放下,擡腳走出桌案和椅凳之間。

忽覺背在身後的手一暖,被人捏了一下,那紫衣姑娘小聲同他說了句,“放心,我沒事。”

範青許回頭,看了一眼白若月,算是回覆她,又對範無咎道:“無咎,我去去就回,煩請你好生照料月兒,莫要讓她吃酒。”

範無咎點頭,“你去,這裏有我,放心便是。”

老管家應著範青許走了兩步,忽伸出手來,拍在範青許身上!趁人還沒反應過來,又在他胸前拍了一掌!

這老管家招招用力,顯然是個練武之人。範青許的手掌在袖籠中已經攥成了拳頭,他身上的傷勢還未好利索,這兩下顯然是試探他有沒有受傷。他疼得咬牙,緊握成拳,嘴角卻彎著,笑道:“老管家這是在同我玩什麽?”

“幾日沒見青許公子了,”老管家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情,才道:“看看青許公子身子骨可還好否?”

“這兩下之後,老管家覺得如何?”範青許故作輕松,邊走邊道。

“瞧著還行,不似病過傷過的。”老管家跟上範青許,兩人一同走出西廂房,朝著裏間的集賢堂走去。又問:“不知這幾日青許公子忙什麽,都沒見你出過門。”

“哦,我啊。”範青許笑了笑,故意投其所好道:“家裏有紅袖添香,在寫一些策論。我記得範大人常懷憂國憂民之心,日日惆悵東大澤泛濫,怕再如從前沖垮了範縣那邊,沖了青城鎮。我這些日子一直在翻看古集,找一些水利之法,想有所成就承於大人面前。”

“哦,青許公子可真是費心了,他日大人見了,必定欣慰得很。”老管家壞笑一下,“沒想到公子嘴裏能說出紅袖添香來?我記得你從前不愛這個。”不然不會二十八歲,仍是孑然一身。

範青許故作熟絡,哈哈一笑,“從前不愛說這個罷了。”

“那下次有機會,一起去望春樓啊!”

範青許眼中一亮,望春樓就是那一十二個少女喪命的地方。

望春樓不是對外的秦樓楚館,是一處臨江的高閣,乃是範縣令的私產,一般人即便是揮金如土也進不去。

不成為範縣令的“自己人”,是不能登上那個閣樓的。他這一次一定要找機會,去那裏找些重要的證據來。也許那裏還有很多人被折磨著,只是逃不出來。

“一定,一定!總聽旁人說,那裏是個神仙所,該有仙人騎鶴而去的地方呢!”

“神仙所?”老管家笑了,“那不一定哦!銷金窟,倒是真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