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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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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中元節。

臨安城中,這日夜裏格外熱鬧。西湖之上,東河之濱,盡是放荷花燈人,還有掛盂蘭盆、紙紮馬的,夜裏街市也不顯得冷落和淒涼,竟生出一種日常煙火的氣息。

許多燒過紙、放過荷花燈的人,往家回去的路上,會在街邊點上一杯飲子,或者來一份旋煎羊白腸,不知吃著喝著時,是在思念故人,還是悵惘曾經。

這是凡間所瞧見的景象。

在凡人瞧不見的地方,同樣的西湖之濱,嚴守以待了許多隱身的仙人。有六界掌司胡六幺、七濁,有度朔山的神荼、郁壘,還有閻王殿裏的黑、白無常。他們這一夜的目標很是一致,只為了助廣陵君一臂之力,將狼妖郎項逸收到五行蓮花燈裏,或者將他殺得灰飛煙滅。

白若月也在其中,不過她沒有隱身,她如凡人一般,站在湖邊煙雨亭邊,等著一個人。那人前幾日得了閻王北辭的紙銅錢密令,去了地獄道。這夜裏,他是一定會出現的。

待月上中天,凡人明顯少了許多時,西湖邊上來了一位藍衣女子。她身著水藍色的長裙,看上去十分繁覆,如一朵層層綻放的曇花。

姑娘臉上戴著藍色面紗,款款獨行。那姿態翩躚,仿若足下生蓮,引得白若月都不禁側目多瞧了兩眼。雖然那姑娘只露出一雙含情目,單看那沁滿水的眸子就足以證明,她有著傾城貌,想來帶著面紗,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藍衣女子周遭有著豐沛的仙澤,在陰間所能瞧見的世界裏,她的仙澤泛著藍色幽冥的光,仿佛在夜間正在盛開的曇花。她好似也沒有想隱瞞,還特地讓下元夜陰間那頭的鬼、神,都能瞧見。

白若月細細打量著,猜不出這是花神惡雲兮,還是白玉兔精檀兒。她才要上前拜會一下,就發現身後有人忽然出現,靠近自己。

她猛地回頭,還未瞧見人時,就落入了一個漆黑玄衣的懷抱。

“若月……”青廣陵入得人間,就直奔西湖之濱,見白若月站在涼亭邊,就將人擁入懷裏。

白若月知曉那是青廣陵,只憑借這個似熟非熟的擁抱,她就猜到了。姑娘並沒有推開,她貪戀著這個擁抱,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嗅著他身上一股淡淡箬竹的香氣。

因為她曉得,沒躲開是因為思念。即便有些事情她還沒確定,可是在離開兩日後,她格外地想念他。

原本垂在兩側的手,不知怎麽就攥住了仙君的衣裳,她不知道該放在哪裏,手將仙君的衣料都要攥得起皺。

這個小動作被青廣陵察覺,他扯了一下姑娘手側的衣料,將腰間衣服抻出來。姑娘察覺到了,趕忙松了手。那纖細白皙的指尖才松開玄色衣衫,就被公子細如竹節的指尖尋到,指指相交,十指交扣,纏在一起,而後掌心貼掌心,牽在一處。

“……”白若月一時語塞,她以為是不許拽他衣裳呢。沒想到,這個動作卻讓自己整個人被他控制住。他這樣緊擁的懷抱,是因為即將與狼妖有一場惡戰麽?因為前途未蔔而產生的不舍之心?白若月的頭在他肩窩處蹭了一下,她擔心他,就容許自己和他,都放縱一些,擁著彼此久一點。

“怎麽不說話?”青廣陵的唇角貼在白若月青絲之上問道。

“狼妖來了之後,會很危險麽?”白若月問。

哦,小姑娘是在擔心自己。青廣陵沒吭聲,心裏的幸福即將滿溢,他低著頭,貼近她,剛好在姑娘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仙君從地獄道來,帶著地獄十八層上的幽冷,那兩片薄唇卻如有著十八層地獄下九黎之火的熱,將姑娘的額頭親暖了,而後越發滾燙,蒸疼著整張臉。

這個吻太過突如其來,白若月甚至懷疑,方才碰到自己額頭的東西,確實是廣陵君的唇麽?她仰著頭,一臉不解地望向廣陵君。她想,看來這事態很嚴重,也許他緊張,才會如此。就低聲問:“是害怕麽?”

“不危險,也不害怕。”青廣陵的指尖落在自己方才親過的額頭上,輕輕摸了兩下,冰涼的指尖滑過滾燙的額頭,他不禁偷著笑道:“我只是很想你。”

“你……廣陵君!”白若月掙開他的懷抱,沒想到自己擔心這麽多,他的理由竟然是如此……這樣看來,方才應該是吻。她摸了摸額頭,想問:“這……”

“是。”青廣陵看著白若月,知曉她在懷疑額頭上的那一下是什麽,就淡淡地應著。

“……”白若月一時語塞,自己應該問什麽,應該說什麽,半個字也吐不出來。她心裏糾結著,這就……親了?

青廣陵拉著白若月的手,揉搓了兩下,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他湊過去,低著頭,鄭重其事地同她道:“這一夜,除了我,誰都不要信。”

“你……方才抱我做什麽?說這個,又是何意?”白若月覺得自己反應太慢,這才想著,那時候應該推開他的。

她松開他的手,指尖慌亂地撥弄著自己額前碎發,故作鎮定道:“你去地獄道做什麽了?可是找到狼妖了?”

抱她做什麽?不是因為想念麽?已經說過了。青廣陵不打算和她講什麽道理 ,只說:“狼妖藏起來了,還藏在了旁人的身上。”

“又換了副人皮?”她記得,上次在青樓,狼妖選了一副人皮,喚作李公子。

忽聽周遭鬼哭狼嚎,寧靜的湖邊頓時喧鬧起來!

“嗚嗚嗚….”

“哇……”

哭聲層層湧來,有的淒厲,有的傷心,有的痛不欲生。

這些哭聲,有些是因為思念家人的鬼收到了荷花燈和紙錢,在哭著懷念塵間的凡人和紅塵事。有些則是那種並不想投胎的孤魂野鬼,哀嚎著叫喚幾聲。

不過這些聲音,只有在陰間的鬼和神仙才聽得見。於湖邊祭奠的凡人什麽都聽不見,這些不是他們凡間裏的聲音。這兩個世界的人,明明共享著同一輪圓月、同一片湖泊,同一片星空,卻是不能相見相望的存在。都是夜,可一為陽間,一為陰間。

白若月望著湖邊那個藍衣姑娘,問道:“狼妖為什麽還沒來?”

青廣陵道:“來了,他很早很早就來了。”

“在哪?”白若月左右看著,並沒有瞧見可疑的人。又指著藍衣姑娘問道:“她是檀兒?還是花神?她到了之後,一直蹲在湖邊點荷花燈。”

“恩,她是檀兒。”青廣陵應著,“狼妖沒現身,不過是在觀望這個姑娘。他想確定一下,這人是不是李檀兒。”

忽聽不遠處,白無常沖著青廣陵喊了一聲:“廣陵君,黑兄暈倒了!”

青廣陵一聽,一轉身,走到煙雨亭中的石碑後,隱藏了身形,擡手喚出度蒼劍。

只見度蒼劍飛到黑白無常身邊,落在倒下的黑無常腳下,沿著黑無常的身子,畫了一個圈。

度蒼劍所畫的圈內,所到之處閃現出幽黑泛藍的光芒,將暈倒在地的黑無常圈在其中。

眾人再看向藍衣的檀兒姑娘時,不知她身邊何時出現了一位穿著墨綠長袍的男子。

那男子發絲半束在一個金色狼頭紋的發冠之中,餘下的頭發披散在身後,直垂到後腰。

他手裏拿著一支銀色暗紋的判官筆,足有半臂來長,不消說,來人就是狼妖郎項逸。而他手裏拿的,就是閻王爺勾生死簿的判官筆!

郎項逸長得眉粗目深,頗為俊朗,深邃的眼眸裏閃著藍綠色的冷光,上有漆黑如刀的兩簇眉毛。若不是知曉他的前生今世,很難將眼前這個看起來仿佛人間紈絝子弟的男子同狼妖聯想在一起。

他腳凳黑色長靴,手裏捏著判官筆,不慌不忙走到檀兒身邊。檀兒察覺有人走過來,她沒有回頭。

郎項逸見她不理人,就將判官筆插在後腰的腰帶上,順勢坐在湖邊石凳。他躬身從水裏撈出了一盞已經熄滅的荷花燈,掌心撫過,那燈裏火苗就又燒了起來。

半晌,兩人都沒說話。藍衣檀兒姑娘拿著火折子,點著荷花燈。綠衣公子默默陪伴著,也做著一樣的事情。兩人一個、一個地點著荷花燈,好似是認識了許久的故人,在此做著一件兩人都熟悉的事。

荷花燈有油紙做的,有絹絲做的,有黃色,有白色,有粉色,遠遠看去,湖面若銀河,荷花燈如星。

朗項逸之前已打量了這藍衣女子許久,隔著面紗瞧了半晌,確定她與李檀兒生著一般無二的臉,才現身出來。

他的手落在空中,不知是想去抓她的肩膀,還是去扯下那層面紗,只是在空中落了半晌,都沒有停下。

起初,許多許多年後再看見李檀兒,他是有些欣喜和激動的,可心上卻很是矛盾,有著近鄉情更怯的害怕和緊張,還有著不知要如何應對的窘迫。

不知過了多久,他不言,她不語。兩人就不斷地點著荷花燈。

在凡人的眼裏,檀兒拿著火折子點亮了一盞燈時,在陰間的鬼、神眼中,實際就有一百零八盞荷花燈落在湖面上。慢慢地,荷花燈越積越多,籠罩在兩人周遭,顯得西湖成了一片星河。

郎項逸面上那些覆雜的情緒,慢慢放松下來,過了許久,才隔著千山萬水的長長歲月,喊出了那個名字,他道: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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