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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扣千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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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扣千絲

“後來呢?”白若月將鬼名冊平放在桌案上,“最初的郎項逸死了,借著狼妖的道行一念成魔變成了後來瘋魔的郎皇。李檀兒死後,他放下了麽?”

“沒有放下。”青廣陵擡手在鬼名冊上一點,上面的文字又變幻了,他道:“李檀兒死了,她解脫了。而後,那種生不如死一直如影隨形地在折磨著狼妖,從那時年月至幾百年後的如今。”

白若月仰頭看著窗外西斜的落日,餘暉將雲朵染成了一抹紫霞,美不勝收,可故事裏的人和心卻都死在了那場京城的大雪裏。

她不禁唏噓,“原來人死了,愛、恨卻都還在啊……”

青廣陵也瞧見了那落日餘暉,只是不偏不倚,都落在姑娘極好看的側顏上,他想去伸手觸碰一下,或是留下一捧轉瞬即逝的夕照,或是撫摸一下那個薄愁微蹙的冰肌鮮妍。

他控制著自己的那股沖動,將五指偷偷於袖籠間攥緊些,回答著她先前的那個問題,說道:“後來,郎皇屠城,揚言要殺了皇宮裏所有的人給李檀兒陪葬。”

“屠城?”

“不過沒多久,就被六界掌司冷顏、還有黑白無常所抓,輾轉多次之後,被壓在度朔山下。”

“六界掌司冷顏?”白若月想了想,“我經常去玄真殿,那二十四位六界掌司我多半都聽過,就算認不出,大抵也是略有耳聞的。這位冷姑娘,我怎麽從未聽過?”

“她啊,早就劈了仙骨不做神仙了。”

“為何?”

“你若有機會去地獄道,見了她,親自問一問吧。”青廣陵淺笑一下,指了指鬼名冊,“不看了?”

“不看了。”白若月面上是說不出的難過,“這個故事裏,太多無辜的人和生靈。你告訴我知,他惡有惡報便是。”

“如今他還在逍遙法外,”青廣陵擡袖一拂,鬼名冊消失不見,“不過,我會抓到狼妖的。”

“所以郁壘神君說的,需要我幫忙,就是這一件?”白若月拉住了青廣陵的袖子,不讓他走,“需要我來扮李檀兒,誘狼妖現身。”

“你可以拒絕的。”青廣陵了解,她一定想去捉狼妖。雖然他不舍得,可是也想尊重她的想法。

“師叔……”白若月壓著唇角的笑,撒嬌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保護好若月的。”

“嗯。”青廣陵頭一遭見她這副模樣,不禁覺得喉嚨間幹啞,眼神不敢在她身上多停留,忙瞧向外面,“自是會保護好你的。”

“那你同意了?”白若月有些驚喜,她以為師叔會像師父一樣,護著她不讓她去呢。她怕青廣陵反悔,趕忙往自己的房間跑去,“我去換身像李檀兒的衣衫來!你等我!我帶你去夜游臨安城!”

夜幕降臨時,日月同輝的晚霞被幽藍色的雲朵所吞沒,白若月穿著桃紅的長衫、銀色繡線百疊裙款款走到院子裏。

正在收裝白日晾曬的藥材的安和,看得楞了,不由驚嘆道:“姐姐今日好美!原諒安和詞窮,這是桃花仙子還是瑤池神女?”

白若月沖著安和一笑,故意施了一禮,頭上步搖與腰間帶著的金花片泠泠作響,她打趣道:“小女子如今不是若月,安和弟弟,可要同去端午夜游?”

“不不不!”安和瞥了一眼身邊站著的那個玄衣廣陵君,感覺他的眼光都能吃人,趕忙胡謅道:“山間的卷丹如今將要開了,那花花期極短,我要趕在花謝前把那味藥挖了。那根莖有百瓣聚合之勢,所以又叫百合。若是不開花時采,根本瞧不清是草還是藥呢!”

司賢將黑羽扇擋在嘴邊,偷笑著,讚許地看著安和,小聲說了句:“真能編!今年金山寺山坳裏的百合,可要記得都給我刨了!”

郁壘也走過來,拱手請示,“廣陵君,那我先去一步?”

“你隱了身形,藏到高閣上觀望,有發現以五葉蓮花印喚我。”青廣陵吩咐道。

司賢拿著扇子也拱手作別,拉著安和就走,“我們兩個去遛個彎,然後去挖百合啦!”

藥廬裏只剩下兩人,白若月看著青廣陵,不知他們兩個怎麽就留下了,躍躍欲試道:“我們不走麽?”

“等等。”青廣陵望著眼前的姑娘,額間紅色桂花花鈿襯得她肌映流霞,嬌麗尤絕,柳眉杏眼間自帶一股柔媚之姿,這一身遠比她從前裝扮艷麗得多,銀白色披帛搭在臂上,如披銀河。

整個人如月光下偶入凡間的洛神,美得太過耀眼。

他擡指在她披帛上一劃,靈力即刻變幻出一個薄如蟬翼的銀色面紗。

白若月仰頭看他,還不太明白這是何物時,青廣陵不動聲色地將面紗蒙在了白若月臉上。白若月才反應過來,是要將她的臉遮住,“是不好看麽?”她只有這一個想法。這個妝面是她自己猜想的幾百年前的李檀兒模樣,也許並不是當世的風格。

“很美。”青廣陵想。所以才不許旁人瞧了去,卻道:“遮住臉,才可以裝李檀兒,狼妖定是會記得她的長相。”

公子的指尖繞著面紗的尾端絲線,於姑娘的發髻上打了個千絲結。

“哦……”白若月能感覺到青廣陵整個人朝著自己擁來,好似兩人之間從未這般親近過。

不對,他們……曾中了情蠱,彼此擁吻過的……

“你怎麽……”青廣陵發現,白若月的臉忽就紅了,眼尾和耳根都是紅的,仿佛那眼睛裏即刻便能紅得滴出淚來。

“怎麽?”白若月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月光下初夏晚風照拂,吹亂了姑娘額前的發絲。青廣陵情不自禁地擡指拂去亂在明眸皓月上的青絲,“有風。”

“有麽?”明明有的,可白若月不知道自己應該接什麽話,風已經將她心裏吹成一堆亂麻。

“有,吹進去了。”青廣陵道,吹進他心裏去了。

“那……那我們趕緊走吧……”白若月朝著身側邁了一步。不過沒有離開,因為手腕隔著衣料被青廣陵捉住。她覺得自己那顆蛇心,已經變成了一只小兔子,噗通噗通地要跳出喉嚨來。

青廣陵左手捉著白若月手腕,右手五指轉動,掌風輕搖,旋即飛出一個五葉蓮花印來。銀色的蓮花印輕飄飄落在姑娘的虎口處,沒有消亡,而是成為一個淺色的印記。

“這個我有的。”她可以通過這個找到青廣陵,前提是喚三聲他的名字。

“不一樣。”青廣陵放下她的手,說道:“這個印在,你永遠都不會受傷。”

“什麽意思?”白若月沒明白。

“沒什麽。”這個印在,只要白若月受到一丁點兒傷害,疼和傷都會應在他身上,青廣陵沒告訴她,卻說:“總歸是保護你的。”

端午夜月高懸,彩雲追著如鉤新月,是個晴夜。

臨安城裏坊道之間格外熱鬧,各色燈籠高高掛起,映得夜裏的街上恍如白晝。

街邊有賣百索、艾花、銀樣鼓兒、花花巧畫扇、香糖果子的,還有賣掛著桃子的樹枝子、柳條、佛蓮,千奇百怪的、別出心裁的玩意兒,應有盡有。[1]

白若月走在前面,給青廣陵帶路,“過了這座橋,那頭就是最熱鬧的夜市,我帶你去玩,可有意思了。”

小姑娘蹦蹦跳跳,發髻上的水粉發帶隨風飄起,腰間金花片泠泠作響,她身後的公子,高大又沈穩,慢慢地跟著她。

夜市喧囂,人流擁擠,他們彼此眼中只有對方,確是無比恬淡安逸的。

一處攤位前,那看鋪的老者問白若月:“小娘子,要玩射粉團麽?十個銅板一局!射中那粉團者,可得一盒子樊樓的十六樣點心!”

原來這是一種博戲,贏了的人可以獲得的彩頭就是一盒點心。

白若月從錢袋裏摸了十個銅板,放到老者的桌前,“老人家,我要來一局。”

老者拿著一個竹竿,將銅板都撥到桌子邊上的一個皮兜子裏。

不遠處的四方桌上,擺著一個天青的圓盤,裏面用染色的糯米團子堆積了一座如山狀的粉團,青廣陵目測了一下距離,若是使弓箭,應該很容易射中。

老者轉身從身後取了一把弓,那弓不過半臂長,小的可憐,又轉身從箭囊裏取出來十支箭,那箭勉強只比手掌寬些,遞給白若月,“祝小娘子一舉中的,得了點心食盒與公子游船東河之上。”

“這……”這麽小的弓箭,射中才怪。青廣陵話到嘴邊,“那我也祝若月成功。”

白若月笑了,拉滿弓,射了第一支,“重點不在能不能拿那個彩頭,重點是射箭的樂趣。”總歸她是守株待兔等待狼妖的那個,她主要負責招搖過市便可。

青廣陵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他此番站在這裏,就是同她來感受人間煙火的。他瞧著白若月射了一支,射空了,又射了一支,只碰到了桌子……

七支箭已落地,只剩下三支,她一點也不焦躁,嘴角帶著笑,仿佛沒射中是一件多麽有趣的事情。

青廣陵上前一步,站在白若月身後,“我同你一道試一下?”

白若月才要回頭,青廣陵的左手捉住了弓,右手拉著她握著箭的手,放到弦上,將弓拉滿。

“我……”白若月覺得自己臉一定紅了,面紗都要被燙壞一樣。

“若月……”青廣陵歪著頭,看準弓弦。

“嗯?”

“專心。”青廣陵說完,攥住了白若月的五指,引著她一起勒住了弓弦,“射!”

短箭“噌”一下鉆出去,直直朝著那個四方桌飛去!

可惜弓、箭皆是太小,箭臨天青瓷碗時力道已經不敵,箭簇只碰了一下粉團,就被滑滑的粉團沖掉在桌上。

“差一點!”白若月笑了,朝右轉頭去看青廣陵。青廣陵也朝左轉頭去看她。原本姑娘就被公子圈在自己的胸膛和弓箭之中,兩人離得極近,這麽雙雙一轉頭,兩人側臉不經意蹭了一下……

公子的臉涼如銅鏡,姑娘的臉溫熱如瓊漿,兩廂碰觸,竟然是一種極妙的體驗。

“……”白若月忙邁開一步,想要躲,胳膊卻被青廣陵一攏,“繼續。”

說話間,又一支箭射了出去。與上一支一樣,這沾到了粉團,箭就落下去了。

“好像,不行……”白若月有些遺憾,勾住弓弦的手松了松。周遭已經聚了許多瞧熱鬧的人。有些小孩子躍躍欲試。

“最後一箭。”青廣陵靠近一些,近乎是抱著白若月,兩人擁在一起,又是一箭。

只見這箭不偏不倚射中粉團!

周遭圍觀之人都瞧見這一箭,歡呼起來!

“我瞧了一晚,就這一份種的!起先還以為老叟騙人哩!”

“敢情還是得技高一籌才行!你瞧著氣宇軒昂的公子,一看就是精於騎射的,竟然也要三箭才中!”

老者笑了笑,將身邊高臺上放著的竹筐食盒拿下來,遞到白若月手裏,“小娘子,拿好你的彩頭!”

青廣陵笑著接過,從腰間荷包裏摸出一角銀子,放到老人桌上,“算我買的。”說完就拉著白若月走。

白若月笑著仰頭看他,“師叔就是師叔,射箭都這麽厲害!”

“我最後一箭用了法力,”青廣陵看著白若羽,“我也沒有騙他,這點心食盒,算我買的。”

“哦。”白若月抱著食盒,想著方才兩人親密無間的樣子,嘴角揚起就落不下去,那種感覺是說不出的甜。

青廣陵看向白若月,今日她穿的桃粉衣衫裏有一件小抹,遠比平日的衣衫領口要低,那個紅繩子穿著的水滴青魚石就格外明顯地露在外面。青廣陵本無意去瞧她那處,目光卻在不經意間停留在青魚石上,也不經意間停留在姑娘白皙的脖頸上。

他覺得自己心上好似燒起火來,頭別到一邊去,喉結微動。

“廣陵君,你怎麽了?”白若月發現了他的表情好似有些痛苦。

“沒事。”青廣陵指著那個青魚石問:“若月這條項鏈是哪裏來的?”

白若月捏住水滴青魚石,搖搖頭,“不知道。從前我受了一次傷,閉關了一百年才好,醒來的時候,這個東西就掛在我脖子上了,而且無論如何,我也解不開。”

“你也解不開?”青廣陵試著取了幾次都不成。

“嗯,這條紅繩沒有結。”

“下次我回天庭幫你問一問,也許有人曉得這是什麽。”此刻的青廣陵近乎篤定,自己跟她一定有段過去。從這顆摘不下來的青魚石,到小蓮蓬的話,還有白府廂房裏的陣法,都在驗證著他的想法。而更重要的是,他十分清晰地發現,自己對她的情感很不正常,是那種時時刻刻都想瞧見她,還總想同她親近的感覺。

青廣陵控制不住自己那樣的念想,他怕在沒弄清楚事情之前,自己會犯下大錯,他想著,等解決了狼妖和地獄道的事情,一定要去天界找月老問一問。

“好啊!”白若月捏了捏那顆青魚石,“我總覺得這個東西不屬於我,趕緊摘掉才好。”

“那該屬於誰?”青廣陵聽了這句沒來由覺得心傷。自是屬於他的,他何苦問這一句。

“不知道,”白若月抿了抿唇,想了一下,“也許對別人而言,這是個很重要的東西,那還給知曉這是什麽的人,總比放在我這裏做無用的擺設強。”

“哦……”青廣陵跟隨人群往前走著,“那這麽說,我覺得你還是戴著比較好。”

“嗯?”不是師叔說要幫忙的麽?白若月一臉不解地看向他。

“你……”青廣陵頓了頓,“你戴著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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