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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有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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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有銀

西湖之畔。

白若月尋著舊時路,走到昨夜睡過的宅院前。府門口的匾額上書著“白府”二字,她看了又看,覺得似曾相識。難道這真是曾經自己的房子,因為此前受了傷,不記得了?

門上的獸銅環已經斑駁得不成樣子,門框也朽了些,她仰頭看著門楣上的石雕,經年累月捱過風雨後,倒顯得潤澤。

推開門時,烏雲之下,剛好落雨。

她邁過門檻,跑進門洞,又極熟悉地跨過廊檐下的小道,跑進門房裏。推開門,一步跨到雕花大櫃前,拉開櫃門,取出了一把油紙傘,都來不及撐傘,又跑出門去。

“阿陵仙君!”白若月望向迷茫的雨中,哪裏還有青廣陵的背影。

方才兩人在巷子口分開,他說有人在等他,晚些再來尋她。怎麽這麽快就消失不見了呢?白若月自言自語道:“他受傷了,不知神仙手上淋不淋得了雨呢……”

“擔心你相公呀?”房頂上鉆出一只小鬼來,是水鬼小蓮蓬。

他抱著房檐上的脊獸,探出頭來笑嘻嘻地看著白若月,“擔心他,也要給自己打傘啊!姐姐,你身上都淋濕了。”

“咦?小蓮蓬!”白若月這才將傘撐起來,“你不是白日出不來麽?”

“水鬼怕太陽,又離不得水。你瞧,眼下沒有太陽,還一直有雨水,我只偷偷跑出來溜達一圈,就回西湖裏去。不走遠了,也沒有人捉我。”小蓮蓬朝著遠處煙雨中看了看,“我方才好似聽見你相公說話了,人呢?”

“我相公?”白若月覺得好笑,“我有房子,還有相公?怎麽我都不知曉,你卻什麽都知曉呢?”

“哦,我曉得了,你們夫妻間生氣了,所以故意扮作不相識的!”

“我相公?我沒有相公啊?”白若月覺得小鬼有趣得很。

“昨夜裏抱你親你的人啊,就是你相公。”小蓮蓬有些急了,這姐姐忘了自己就罷了,怎麽將自己相公也忘了呢?他皺著眉頭,使勁想自己要怎麽說她才能明白,提醒著她:“就是那個方才在巷子口的黑衣黑面的公子啊!你這記性,真讓人著急!”

“不是。”白若月猜,昨夜兩人無意在水中親密時,許是被小蓮蓬瞧見了,是以才有了這樣的誤會。她道:“他是仙君,可不是我相公。”

小蓮蓬撇撇嘴,他在水裏修煉了百年,還是不大懂男女之間的情感,“怎麽夫妻都這樣?一陣如蜜糖,一陣如陌路的。”又自言自語道:“對這裏這麽熟悉,跑進來就曉得傘在哪裏,昨夜還抱著人親親呢,怎麽又不肯承認宅子、又不肯承認相公的……”

“你來找我麽?”白若月不打算和他討論這麽個奇怪的問題,她將油紙傘撐高些,“要來同撐一把傘麽?姐姐幫你遮雨。”

“我快幹死了,這雨太小。你還要攔我的雨麽?”小蓮蓬跳下墻頭,落在院子裏頭,往西湖裏跑著,“姐姐,快來!我與你到津渡上說話吧!我受不得這裏的幹,要回水裏去!”

雨線如織,密得很呢!

白若月撐著傘跟上他,一路小跑到了房子後、西湖之濱的津渡上。她將傘支在竹架上,尋了個蒲團坐在津渡木板上,雙腿懸空,在水面上晃著。

只見小蓮蓬跳入水裏,竟然半點水花都沒有,過了好一陣子,才又破出水面來!

嘩啦啦!

水花打破了雨水落入湖面的漣漪,白若月覺得有趣,“奇怪!你怎麽一會兒沒水花,一會兒有水花的?”

小蓮蓬雙手伸出水面來,拋了兩把東西到津渡上,“菱角呀!送給你吃!”

“哦,所以你拿了菱角來,菱角是凡間的東西,就有水花的。”白若月撿起一個菱角,拿在手裏把玩,“我師弟應該沒見過這個菱角,我要留幾個給他。”

“師弟又是誰?”

“從前我每次到人間,總要給我師弟帶些好玩的東西回去,其實也不過就是人間的繡球啊、撥浪鼓啊,凈是些沒什麽用的小玩意兒,他沒回都當成寶貝,舍不得玩呢。不知道他來人間這些年,可曾吃過菱角沒……”說著說著,白若月有些傷心,她想念小白額,那只頑皮的小白虎,曾是她在天庭中漫漫長日裏唯一的陪伴,也是她的弟弟。她抿了抿唇,將潤濕眼角的水汽掩回去,自我安慰道:“等下天黑時,我應該就可以看見他了。”

小蓮蓬撓了撓頭,不解道:“你不肯要你相公,是因為他麽?”

白若月被他鬧笑,心情隨之明朗許多,只是覺得剩下的半日難熬得很。她同小蓮蓬聊著天,“照你這麽說,我豈不是是個始亂終棄的壞人了?小蓮蓬,我沒有相公的,你怎麽不信呢?”

小蓮蓬故作深沈,扮作大人模樣,道:“我常在水裏聽岸上的凡人說,男人的話,十句裏九句聽不得。女人的話,十句裏頭,有八句要反著聽。這個對我而言太難,我不同你說這個就是。”

凡人?白若月想起了幻術杏陣裏瞧見的許宣的那個夢境,問:“凡人是不是都喜歡黃白之物,想發財呢?”

“那是肯定啊。”小蓮蓬認真地點點頭,扮成大人模樣,深沈地說:“世上熙熙,皆為利來,世上攘攘,皆為利往。凡人都求個富貴,求個錦衣玉食,那才有趣兒嘛。”

“哦,這樣啊。”白若月忽然有些洩氣,自言自語地低聲嘆氣,“那我這恩要如何還呢?”

小蓮蓬:“還什麽恩?”

“我從前應該是受過旁人的恩惠,我要還了這恩情才行。”

“恩情也分大小,看你這個恩是什麽樣的?”

“不知道哦。”白若月說著:“也許是無意間救我一命,也許是冥冥之中沒見過面的兩個人,曾在某一個地方有過相遇,彼此偶然地產生了一些恩怨,也是有的。我師父說不許我探尋這些,雖然我也有些好奇,但是想著報了恩便是,旁的不必多想。”畢竟想的多了,也不能幫忙升仙。

“所以你要給他很多很多錢麽?”小蓮蓬眼前一亮。

“不勞而獲的錢,怕是不能讓他後半輩子享受榮華富貴的,”白若月思忖著,“我該幫他有個能賺錢的營生,讓他能夠靠自己的本事,越做越好,去積累財富。對!我要是能出錢給許公子開藥鋪就好了!”

“許公子又是誰?”小蓮蓬的眉毛眼睛都擠到了一起,嘆息道:“你的男人好多呀!你相公那麽小氣的人,他一定惱了、醋了,才走的!”

“你不用管許公子是誰,也不必想那個莫須有的相公。”白若月笑了,“你還不如幫我想想,我要怎麽才能賺錢,幫許公子開個藥鋪呢!”

“你有錢呀,有很多錢的。”小蓮蓬跳出水面,站到津渡上,指著院子裏的一顆大柳樹說:“從前,你把一壇子銀子都藏到樹下面了。”

“啊?”白若月看著小蓮蓬,“我都不記得這事,你怎麽知曉呢?”

“我幫你守著這房子一百年嘍!”小蓮蓬尋來一把比他還高的鋤頭,費勁力氣抱了起來。每走一步,好似都將吃奶勁兒都使了出來,不過走了三步,他氣喘籲籲地放下鋤頭,改用手拉著鋤頭的木把,邊拉邊驕傲地說:“一百多年哦,我將這宅子裏玩遍了,除了那個屋子進不去,其餘的地界 ,掘地三尺,沒有我不知曉的!”

白若月看著小奶娃娃拉著一個大鋤頭,可愛極了。笑著接過鋤頭,“可是你說的,這房子是我的,銀子有是我的,我可要去瞧瞧是不是真的有。”

大柳樹下。

小蓮蓬笨拙地給白若月打著傘,白若月拿著鋤頭刨開了柳樹下的幾層薄土,果然挖出了個酒埕的壇子來。

黑色的酒埕上原本蓋著的幾層紅布,早已破爛不堪,呈現出紅褐色的舊斑,混著泥土顯得濕濘不堪。姑娘的手小心翼翼地扯開那經緯布絲淩亂的紅布,酒埕裏,摞疊著一封一封白花花的銀子。

她不解地看向小蓮蓬,難道他說的都是真的?白若月想去驗證一下,就問:“小蓮蓬,你可知曉我叫什麽名字?”

“若月啊,”小蓮蓬脫口而出,“從前你相公就是這麽喚你的。”

白若月一楞,自出了青城山後,她一路都同人說自己喚作月兒。這小蓮蓬,與自己是第二次見面,應該不知曉自己叫什麽才對,“我從前受過傷,有很多事情確實記不得了……”她忽然有些害怕,好似自己忘掉的東西,也許並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不然為什麽自己在可能遇到故人時,會心生恐懼。

“挨澆嘍!”小蓮蓬打斷了思考的白若月,記不記得也沒什麽要緊,如今救命恩人就在眼前,他守了一百年的宅子也沒有白守,開心還來不及呢。“快回屋裏吧,這雨下大了!”

房間裏,白若月尋了個包袱布,將銀子一封一封取出,包起來。她想總歸要等到阿陵仙君回來,才能去幽潭山。眼下,離夜裏還早,她等得有些不耐,不如先去見一見許宣,若是將他的心願了結,晚些時候又能瞧見小白額,那豈不是兩全其美?

別了小蓮蓬,白若月背著銀子,撐著油紙傘,走出白府去。

湧金門李記藥鋪前。

白若月在門口樹下駐足,指尖隔著包袱,摸了摸銀子,忽然有些不舍。

她從不是個貪圖銀錢的人,這樣的感覺讓她覺得詭異。白若月由著本心,將包袱打開,摸了摸那些銀錠子,好似這銀錠子與她有過很深的淵源一般……

一錠銀子被白若月拿在手裏,而後,別在了水粉色的腰帶間,覆又將銀子收好,走進藥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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