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月下老人

關燈
月下老人

日上三竿,白若月翻身時撲了空,於夢裏找不見青廣陵,她猛然醒來。揉著眼睛,喊道:“相公?”無人應答,便換了衣衫出門去。

門口的紅綢已沒了塵土,她一路走,一路觀察,繞到拐角處時,就聽見兩個仆從一邊幹活一邊話家常。

老翁問:“公子可終於是要娶妻了?”

那老媼說:“不曉得這次成不成真。公子總說有娘子的,可又沒人瞧見過。去年這時候,說親的人排到西湖邊呢!他只說家中已有娘子,不再娶妻。”

“我這幾回來,都他一個人啊,連個妾室都沒有。”

“可不是呢?後來那些媒人猜他許不過是不想娶妻,才這般說,城中許多貴女願嫁他為妾呢,然後就烏泱泱又來一堆說親,全要做他妾室。”

老翁感慨,“這回那些人都死心了吧,公子說夫人回來了。”

白若月有些不好意思,廣陵已經等了她四年。人間的四年,和天上的四天,還是很不一樣。

白若月走過去,才要與兩人打招呼,就發現被人於身後抱住,青廣陵將下巴抵在她肩上,湊近她耳朵問:“要去作什麽,娘子?”

“找你,”白若月補充著:“還要昭告天下,青廣陵是我白若月的相公,告訴旁人都不要惦記了。”

青廣陵拉著她往回走,“哦,旁人都惦記不著,只要我不動心。你該給我立個貞節牌坊,我就守著那牌坊,等你一輩子都行。”

“真不嫌棄臊得慌!”白若月笑了笑,沈下些眉眼,又問:“人間三妻四妾,你不會麽?”

“不會,”青廣陵無比認真地說:“我若是違此誓言,那我該被人紅燒,成為一道菜。”

白若月被他逗笑,“這紅燒青魚太大,肯定不好吃。”

“你又沒吃過,怎麽知道不好吃!”

“哪有人詛咒自己成為一道菜的!”

青廣陵笑著,拉著人往外走,“今日還有好些事情要做,娘子與我快些出門。”

“去哪?”

“樓外樓。”

白若月想起前一日遇見那個小二的事,心裏雖然無比相信青廣陵,可還是不想再去,“去做什麽?”

“定宴席。”

“會有很多人麽?”

青廣陵搖頭,“大婚只你我。廣陵的家人只有若月,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也再不需要旁人的祝福。”

白若月點點頭,“那我需要尋個禮物給我師父和師弟,讓他們同我一起開心開心。”

樓外樓裏,昨日那個小二已經不見,青廣陵帶著白若月入了樓,同掌櫃寒暄幾句。白若月問:“昨日看見一個店小二,今日怎麽不見了?”

掌櫃說:“那人說話總是陰陽怪調,夾槍帶棒的,還總愛亂說是非,幹滿昨日,就讓他走了。”

兩人坐在臨湖的靠窗位置坐下,一同選著菜色。白若月問青廣陵:“那你走了,這裏就沒有琴師了麽?”

“我走之前教會了一個琴師彈廣陵散的,自是有了交代,有始有終才走的。”

“那相公為什麽去浮生酒肆呢?”

青廣陵摸了摸白若月的頭,“自是想多賺一點錢,娶若月回家呀。”

“可若月不是凡人,使不得幾個銀錢。”

青廣陵嘆氣,“我總想對你好些,更好些,可我根本不知曉該如何待你好。你若難受時,我也哄不得。你無聊時,也沒法同你解悶。我怕是這世間最無趣的相公了。每年只見面這幾日,雖然很短暫,可我總想著若是你來時,覺得廣陵過得好,是不是心裏會放心些?”

“相公……”她好似欠他的感情太多了,她還不起了。

青廣陵笑了笑,“你不要覺得有壓力。其實浮生酒肆那裏,遇到一個詭異的事情,有一只狐貍精幻化不得人形,偏說要聽我彈曲。我便過去幫忙罷了。總歸我能彈琴,還能幫人,也能賺錢,三全其美不是很好?”

“狐貍精?”

“嗯。”青廣陵說:“那狐貍精有個童子,是這般與我說的,我倒是沒見過這狐貍精。我看他們對這事也沒有隱瞞,坦蕩得很,就接了這活計。”

掌櫃走了過來,沖著兩人施禮,對青廣陵說:“廣陵公子既然來了,就彈一曲吧。”

青廣陵請頷下頜,同白若月說:“掌櫃從前待我很好,我去彈一曲。”

琴聲緩緩傳來,與此同時,與琴音同來的,還有鄰桌在說閑話的人聲。

那書生指著彈琴的青廣陵,同對面的人說:“男子該有大志,琴聲彈得出神入化,自當有文人的風骨,那便該是調素琴,閱金經才對。怎麽將這一手好琴,送到這酒肉凡塵裏,忒俗了!”

白若月走過去,施了一禮,面上嚴肅又堅持:“他喜歡彈琴,也擅長彈琴,無師自通補全了《廣陵散》曲,還讓更多的人聽到,這便是他喜歡的事,也是有意義的事。我不許你們這麽說他!”

那書生沒想到會跑出個好看的小娘子,便問:“你是他什麽人?”

“娘子啊!”白若月聲音擲地有聲:“這是我相公,誰都不能笑話他!”

青廣陵走下琴臺,就看見這一幕,他擡手牽起白若月,背對著眾人,嘴角輕揚,“娘子,走了。”旁人說什麽,於他而言,都不值得一瞧。可娘子說一句,便成為他心裏的金科玉律,要記得一輩子那麽長,足以讓他得意很久很久。

出了樓外樓,青廣陵才問:“方才你同那書生聊什麽?”他明明都聽見了。

白若月歪著頭,“說我相公最好了。”

“有多好?”青廣陵眉眼深沈,望著她:“可願意永遠同我在一處的那種好麽?”

“那是自然。”白若月毫不遲疑。

“再給你一次機會。”青廣陵捉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你會戀我,念我,同我在一處,生生世世的那種麽?”

白若月發現他要的是一個承諾,她點頭,無比認真地說:“自是要生生世世,只求你無論何時,都能記起我來。”

青廣陵:我想去山上月老祠,求月老做個見證。”

白若月:“好。”

“今日我們大婚。”

“好。”

西山之上有道觀,道觀裏的月老祠是遠近聞名的靈驗,往來山上的善男信女數不勝數。

青廣陵一路拉著白若月的手,一步一步爬著山上石階,白若月覺得手心都冒了汗,扯了扯,欲松開。

青廣陵沒有給她抽手的機會,說:“這西山不高,往這月老祠去,不過百十個石階。傳聞中,一階便是一年,百階便是百年,若能攜手走過這百階,能修得兩人來世同船一渡。”

白若月感慨:“百年才修得同船渡?凡人的姻緣也太難了些。”

“還有個說法,千年修得共枕眠。”

“啊?”白若月望著他,笑道:“那我與相公定是千年的緣分了。”

“也許是幾千年。”青廣陵望著山林間隱隱露出的塔頂說:“我總來此處求神,百年石階,怕是走過幾千年的數量了。若是真能成真,我倒是情願走個幾萬回去,只要你能一直是我娘子,十萬回我也走得。”

白若月忍著笑:“哪裏來的癡人!傻子!當爬石階做修行不成?”

青廣陵頗有意味地點點頭,“你總該明白,你於我有多重要。”

“我從來明白的,你之於我亦是如此啊。”

“娘子往後可要說話算話。”青廣陵一笑,眼裏盡是白若月,兩人站在月老祠前仍在說著情話。

遠處傳來一個老者的聲音,不見其人,只聞其聲:“哎呦呦!說夠了沒?一路從山下說到山上,我牙齒都要甜掉嘍!進不進來?我都等你半日了!”

青廣陵執手望著白若月,卻對著月老祠裏說:“那你再聽會兒吧,我們還沒說完。”

白若月左右細看,沒有這樣一個老者,便小聲問:“相公,你再同誰在說話?”

“月老啊。”

“月老?”白若月一驚,“他不該在天界麽?怎麽在這裏?”

“這個月老祠之所以靈驗,是因為每年都有一日,月老會下凡到這裏親自牽紅線。我是他及虔誠的信徒,他今日幫你我牽紅線。”

“可是我們不是該早就有紅線了麽?”

“我要討個好意頭。”青廣陵停了停,又說:“我希望你我的紅線可以打成死結,任憑誰人何事也不能拆散。”

“那是詛咒!可不是紅線!”月老的聲音又傳來。

想來兩人比較熟悉,白若月一笑,“那我先去請香。”入廟拜仙是應該的,請香捐香火也是自然。青廣陵並沒有攔她,還有一個原因,他想同月老討教一件事情,便先入了月老祠。

月老像是木質彩繪,可穿著的衣衫卻是鑲金絲的錦緞,可見這些個信徒多麽忠誠又看中他老人家。

往來月老祠的凡人,只瞧得見那月老像,可青廣陵與月老是舊相識,點過他的靈力,算是兩人靈識相通,他可以看得見月老的真身。

神座上的月老手握紅線,神座下的月老靠在神像後,拿著一個高腳盤子,裏頭裝了一盤子黃澄澄的梨子,手裏還吃著一個。這明顯是凡人供奉的供品。他白髯白須,啃著梨子,邊看青廣陵邊說:“你小子,今日大婚。”

“我此前只說,今年會帶著我娘子來見你,你怎知今日是我們大婚之日?”青廣陵問道。

“嗬!月老不曉得一對鴛鴦的紅線上的事,誰還拜我呢?”

青廣陵收了笑意,畢恭畢敬地對著月老施了一禮:“青魚精廣陵,求月下神仙賜福我與白若月。”

月老將最後一口梨子吃盡,把供品盤子放回神臺,指尖輕捏袖口,便有紅色絲線順著他指尖生長出來。他將絲線在指尖一繞,撚了個蘭花指,閉眼輕念了一句咒語。他閉目時,好似遇到了什麽阻滯,沈默良久,才睜開眼睛。輕嘆一口氣,說道:“你日後對你娘子好點,她為了你,吃盡了苦頭。”

青廣陵沒有問“如何吃盡了苦頭”,因他曉得,問月老“情劫”,就好比找閻羅王討“生死簿”看,自是沒可能。他有個更要緊的事情想知曉,便問:“月下神仙在上,我想要生生世世的紅線。”

月老指尖撚上胡須,那紅絲線即刻消失不見,他說著曾和無數人說過的同樣的話:“生生世世的紅線,沒有那種東西。我是月老我也造不出來。”

青廣陵眼中無比肯定,“可這世間有生生世世的情。”

“小青魚,你要曉得一件事。”月老嘆息道:“即便是有,那是紅線麽?不,不是紅線,是詛咒。”

青廣陵:“所以,曾經有的?”

“曾經有神仙用自己的元神綁過紅線,不過後來,那神隕落了。你啊,最好別動這樣的心思。”

月老想起過往,很是憂心,又說:“每個人能擁有的,只有這一世。離恨天有奈何橋,奈何橋有孟婆湯,過了那裏,再來過的便是另一個人了。究其根本,這世上本就沒有生生世世。她愛你這世,又戀你下一世。可下一世的她不是她,你也不是你。只是有情在,並不是這情沒有變。我這麽說,你可明白?”

“不明白。”青廣陵說:“在我看來,一個人若是死了,愛也好,恨也罷,都沒有隨著那人的死消失。什麽塵歸塵土歸土,不過是說那個死人,愛恨如何歸了塵土呢?”

月老一楞,他本是擔心,怕這小青魚精一時想不開,動了歪心思,將自己的元神祭給某一世的一段情感。畢竟,這在他看來,何其不值得。可小青魚這番話語,竟好似一語驚醒夢中人,是他此前沒有想過的情況。

月老望著他半晌,沒有說話。過了好一陣子,才從高腳盤上拿了一只黃梨子,拋給青廣陵,“癡人前不說夢,達人前不說命。你求的東西,老兒沒有,去吧。”

白若月踏進月老祠時,就看見青廣陵手裏拿著一只黃黃的梨子,“相公?哪裏來的梨?”

“月老給的供品。”

白若月指著神臺上的供品,盡是瓶插鮮花和各果子,“四月之時,梨花才開。上頭只有梨花,沒有梨子。”

青廣陵呵呵一笑,“月老想吃,信徒自是會想出法子弄來。”

白若月燃了三炷香,跪坐在蓮花蒲團上,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心裏默念要與相公白頭偕老。直至覺得自己足夠心誠,才起身,“相公可求完了?”

他搖了搖手裏的梨,“若說是大婚囑咐,這是月老送的禮物。若說我所求嘛,嘖,月老他愛莫能助。”

兩人下山朝著家走去,白若月才問:“相公快說說,你所求是什麽?怎麽月老都幫不了呢?”

“要生生世世同你在一起啊。”

“月老牽不得這樣的紅線麽?”

“他說沒有這樣的紅線。”青廣陵垂眸,盯著她的眼,“若是有這樣的紅線,你願意那一頭牽在我身上麽?”

白若月在他額間一點,“說什麽傻話。”

“不願意麽?”青廣陵眼裏多了一絲難過。

“若有,自是願意了。”白若月說:“這還用問麽?”說完,她便落入一個懷抱裏。她仰頭望著那玉面公子,嗔笑道:“路上呢,輕浮!”

“你應了,與我生生世世牽在一起。我信了。”青廣陵目光顫顫,他不單想要她每年同他在一起的那幾日,還想要往後的每一回歲歲年年。

他這一世,因她而生,若月,就是他活著唯一的理由。

白若月四下看看,沒有人瞧,就仰頭在他唇上啄了一吻,“應了。”她自活在這天地間起,有了神識起,就貪念著公子的好。若是能一直被他抱在懷裏,那生生世世,該何其幸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