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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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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無常

那一黑一白二人,乃是地獄道裏十殿閻王座下的鬼差,也是六界中有名的神祇,喚作“黑白無常”。

範青許涉獵頗廣,他從前讀《神仙譜》、《萬鬼錄》時,同小白蛇講過,是以白若月一見便認了出來。[1]

這夜,東大澤裏有萬千亡魂,黑白無常自是要到此處勾新鬼生魄來,白若月垂眸拱手,姿態甚是尊敬。

黑白無常憑空走在水面上,朝著白若月法力護著的那塊土地走來。白無常邊走邊轉頭,對著黑無常說:“咕嚕嚕咕嚕嚕……”

黑無常無奈搖搖頭,指著白無常身前掛著的腥紅長舌頭,道:“把舌頭收起來再說話。你咕嚕嚕咕嚕嚕,我怎曉得你說的是甚?”

白無常雙唇一吸,長舌頭變短,收回唇齒間去。

沒了長舌頭的怪異,白無常竟生得一副俊書生樣,若在人間,至多二十七八,亦是臨風之姿,只是嘴上絮絮不停,他邊走邊說:“蛇妖竟然這麽聰明的麽?我們還沒露面,她就察覺有人?不不不,有鬼?她能感受我等的靈力?這不該啊?”

黑無常印堂烏黑,整個人似冒著黑氣,冷著面有些肅穆,同白無常比,顯得老成持重得多。

他手指不經意一擡,手裏的哭喪棒就變成了一副如彎月的玄鐵鉤子,他望著著白無常,以眼色提示,眼下二人乃是當差,可不興說些旁的雜話。

可白無常望著他那漆黑又半分不見瞳光的眼,並沒有領略,仍是自顧自地說著:“厲害了!厲害了!那霜絲是什麽寶貝?倒是讓我開眼界了!”

黑無常“咳咳”了兩聲,仍等白無常自行領略其中要義。勾魂時,遇見活的,最是麻煩。

若是凡人無這個劫,被嚇死了,他們還得去閻王殿裏求閻王爺北辭高擡朱筆,在生死簿上停上一停。北辭是歷屆坐擁閻王殿裏的閻王爺中,最是不好相與的一個,去一趟,少不得掉層皮下來,自是能免則免。

好在今晚遇到的這個,不是凡人,不過,這是個有法力的妖精,瞧著也不像個善茬,自是要打起精神來。

他腦中山山水水已經繞過幾座山了,可他身前的白無常全然不覺,竟還與蛇妖客套起來。

白無常看著小蛇妖還算恭敬,就拱手還禮,“在下一見生財謝必安。”[2]

黑無常只好附和,道:“天下太平範無咎。”

白若月不敢擡頭,躬身行禮,“在下蛇妖白若月,見過黑白無常二位鬼仙。”

白無常感慨道:“好厲害的蛇妖啊!才成人形,就懂人語?居然還認識我們?”

“我家公子教過我。”白若月挪了一步,站在了範青許屍體身前,才擡頭站直,打量著兩位。

“既然曉得,那便不必再費唇舌,我等來此,自是為了勾魂,小蛇妖摸礙事,行個方便。”白無常說完,立馬伸出長舌頭,要去勾範青許的魂魄。

可才伸了一下,就被範青許身上亮了的一道金光所攔,他果斷收回舌頭,對黑無常說:“夠不著。”

黑無常走到範縣令身邊,掌心向上拖著鉤子,喝了一句:“去!”

只見那鉤子得了主人命令,鋒利無比的鉤尖一下子穿進範縣令的身體,胸膛入,後骨出,鉤子剛好穿起了琵琶骨。

“起!”黑無常又道了句。

那鉤子飛了起來,將範縣令身體穿在鉤子上,似掛在半空中。黑無常看著那副鉤子,眉頭一簇,低“咦”了一句,手指在空中上下擡落了兩下,指揮著鉤子,就見鉤子在空中將範縣令的身體顛了兩下,又放回到地上。

鉤子飛回黑無常手中,黑無常看著白無常,道:“廢了。”

“怎麽?”白無常楞了一楞,怕自己沒問清楚,又補充著:“怎麽廢了?”

黑無常:“好狠一女的,三魂七魄,全都碎成殘渣。我這鉤子竟然沒用,勾不住鬼魂。”

白無常拿著滿是白色條索的哭喪棒,往範縣令身上一掃,靈力所到之處,一番探尋,果然無魂無魄。嘆道:“嗬!碎屍萬段,魂飛魄散。這就永世不得超生了?黑兄?”

蛇妖私自處罰凡人,此乃六道之大忌,天上地下各界雖分六道,各自為政,可涉及各界之間的紛爭,也是有王法、有道理在的。

兩人在烏雲中瞧見小蛇妖拿銀鞭抽範縣令的整個過程,自是知曉這個範縣令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可壞事做盡的人,有閻王爺收,有十八層地獄等著他,再不濟,還有六界掌司平衡著道義,橫豎不該這個小蛇妖跳出來正道啊。白無常看著黑無常,示意問問他什麽意思。

黑無常拋下範縣令,那碎魂齏魄他不打算收了,就道:“今夜新魂不下千萬,多的是。”意思是打算裝看不見,不管了。白無常明白黑兄意思,便不再提,道了句:“也罷。”

兩人轉身才要走,就聽“噗通”一聲!

就見白若月跪在地上,三拜九叩對著兩人行大禮,邊磕頭邊說:“求白爺、黑爺好生待我家公子,能不穿他琵琶骨麽?我家公子一輩子行得端做得正,沒做過一件壞事,他生前尤愛幹凈整潔,能不能不在他魂魄上弄個窟窿出來……”說著悲傷地哽咽出聲。

白無常低些頭,打量著白若月,白蛇冷血,無淚無情才是,他好奇怎麽今日見得這蛇妖不僅靈力過人,還一副很是重感情的模樣。便如人間賞戲的看客一般,同黑無常評價著:“看著就難受,哭不出來。”

黑無常不屑,“你有淚?你懂感情?”

白無常:“從前有點啊,不然也不會為了黑兄吊死在水邊。現在嘛,七情六欲斷幹凈,斷沒那水。”

白無常謝必安與黑無常範無咎曾是人間客,互將對方當做畢生知己好友。

雨時,兩人在橋邊小亭讀書,謝必安要回去拿傘,與範無咎約好,必來接他。

哪知那日水大,漫湖淹橋,範無咎守約,沒有挪動,卻被淹死在水裏。

待謝必安撐傘趕來,早已不見了範兄身影。原先兩人相約的地方已被水淹沒,只見波濤,不見故人。他痛不欲生,吊死於橋頭之樹。

兩人後來因著種種機緣,成了黑、白無常,已少有人知曉他們曾經的名字是範無咎和謝必安。

白若月瞧得出,白無常謝必安仍是待黑無常範無咎,多多少少有著些順從、虧欠的情感。他兩人說著體己話,白若月不好插嘴,只默默聽著。

黑無常懶得理白無常公差時,總是滿腦子旁的疑問,只對白若月說:“你這化人形的時機很好,你家公子沒瞧見你模樣,興許也不是遺憾。不然若是早些時候化人,你要是同你家凡人公子惹出些情愛來,人妖殊途,必成禍根。再發生今夜之事,六界掌司不會放過你的。往後你的修仙之道也會受阻。”

白若月問:“六界掌司是什麽?”

“看來凡間書上沒有,你家公子沒教過。”白無常解釋著:“六界掌司乃掌管六界六道之事的神職。人道、畜生道、魔道、神道、餓鬼道、地獄道,六道各出四人,組成了二十四人的六界掌司,由天庭之上坐鎮玄真殿的白龍玄真君掌管。”

又道:“六道之中,有殊途亂道的,必會受到六界掌司的懲罰。比如人妖相戀、餓鬼殺人、鬼怪脫身人間……總歸六道裏比之人間,還是有王法得多。”[3]

白若月:“那我殺了人,你們不勾我?”

黑無常:“我們負責人變鬼,可不負責妖。這事,六界掌司沒找你,你就是無功無錯。”

“小蛇妖求二位神爺,善待我家公子!”白若月仍是跪著,說著又無比虔誠地磕了一個頭。

白無常一揮哭喪棒,打在她跟前,阻止她磕頭,“我等是鬼神,神仙前頭有個‘鬼’字,我們不受凡人拜見的。你就磕破了這剛長成的腦殼,求也無用。”

黑無常擡手比了個“請起”的動作,“姑娘起來說話罷。我等鬼神說不得假話,實話同你說,這書生的魂魄,我們勾不得,且他也不在這裏。”

原來白無常說的“夠不著”不是舌頭不夠長,夠不著魂魄,而是那書生的魂魄不歸他們管,權責內“夠不著”。

白若月猛地回頭,望向範青許的屍身,疑惑地問:“我剛剛一直在此處,他魂魄哪裏去了?”

白無常將哭喪棒歪到懷裏靠著,勸慰道:“他的魂魄不在我們手裏。魂魄啊,總有不同的機緣。不願走、不樂意去投胎、有些旁的命數之類的,也是有的。”

黑無常肩膀抵了下白無常,使了個眼色,點了點頭,示意他兩人該走了。

哪知白無常沒有走的意思,還伸手去扶了一把白若月,“姑娘起來,我有私事想要請教。”

“何事?白爺但請說來。”白若月站起身來。

黑無常鼻腔低哼了一句,“我去勾魂了。”說著跳入東大澤裏,隱遁了身形。

“我等無意偷窺,只是方才才要現身於雲端,剛巧姑娘在化人形,天間散了銀光,我們以為是有什麽神仙出世,才在雲後躲了半晌,無意將此間的事瞧了去。”

白無常解釋了他們所見的因由,又將自己想請教的事情說來:“我見姑娘方才給這書生畫了一朵五瓣蓮花印,可是要給他種下印記,以待來生來世?”

“是。”白若月說:“我知他此生活不得了,只求往後生生世世,能有一遭,我可以還他一世恩情來。這荷花印上有我的靈力,不管他下一世投胎成為妖還是魔,只要他轉世,我便能尋到他。”

白無常:“何物所畫?”

“銀鱗。白蛇每一次脫皮時,會有一片最堅硬的銀鱗,可承載法力,我用銀鱗作畫,銀鱗承了我的法力,我便能找到我家公子。”

“不知這銀鱗在下可能求否?”白無常覺得有些唐突,忙解釋:“黑兄為了守護與我之約,他為人那一世,淹死在水裏,死不瞑目,是以亡故的魂魄之上,眼中有缺。”

這段故事白若月知曉,她只點頭,等著白無常繼續。

“不投胎的魂魄,若是有破損之處,極易招惹邪祟和餓鬼,此前,鎮壓萬鬼的度朔山之主廣陵君,每年都會給黑兄修覆魂魄,可廣陵君他近些年投胎歷劫去了。為了避免邪祟、餓鬼入侵,黑兄只好閉了他的眼竅,是以你能瞧見他雖有目,但是暗黑無光澤。時常我在他身邊,只靠靈力辨別,與正常沒甚差別,可總有我照顧不到的時候,他就容易因為瞧不見而迷路。”

“地獄道挨著餓鬼道,入口處還有壓著萬鬼的度朔山。每當他迷路時,只得開了眼竅識別,就易被逃出的餓鬼、邪祟入侵。”白無常眼中很是懇切,“是以,我想,若是這銀鱗可以承載法力,我可否討一個?也種在黑兄手上,這樣若是我找不見他,也可通過銀鱗尋到。”

哭喪棒早已沒了身影,白無常的雙手拱做一處,只待那姑娘拒絕。畢竟脫一次皮,才得一片銀鱗,這東西必是極不易得的。

哪知白若月什麽都沒說,擡手便幻化出一枚銀鱗,遞給白無常,“我是小妖,沒什麽大的法力,是以這銀鱗也不是法器法寶,承載的靈力時常也是有限的,若什麽時候白爺發現這銀鱗不大好用,找不到黑爺時,可來找我,換予一個新的給你。”

“……”白無常一楞,“竟……竟這般容易就給了我?”

白若月微微一笑,“不過是一個鱗片,還能幫到相互珍視的知己,合該屬它的榮幸才是。小事一樁。”

白無常也笑了,他擡手收了銀鱗入廣袖,“我以鬼神之名,為姑娘討個賞,祝你福澤深厚。”說完,轉身朝著東大澤深處走去。

陰冷之風吹來,天似漏洞,這雨好似不會停了。

白若月看著範青許的屍身,無名覺得心上空了一塊。

不知她楞了多久,天大亮時,才將範青許的屍體埋在了範縣之外、沒有被東大澤淹沒的青城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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