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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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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爭(中)

雕龍畫鳳的庭柱屹立在這偌大的宮殿之內,五爪金龍盤旋柱前,玉石蓮花燈閃耀出奢華的色調,就連階梯的丹頂鶴鼎都是由純白銀打造而成,宏偉磅礴的金鑾殿每一處都如同藝術品般。

文武百官朝列,而高臺之上,象征至高無上權力的龍椅,屬於天下之主的寶位如今空去,取而代之的是道道從橫梁而下的帷幔,環繞四周形成一個篷罩,就像是一個牢籠般困住罩中的人。

元興帝虛弱地躺在墊席上,透過帷幔看見臺下百官的身影,他輕輕嘆上一口氣,只聽見遠處傳來一聲高喊:“太後娘娘到—”

“太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禦殿之上,諸位大臣的呼聲一層高過一層,帷幔下,皇帝又用力咳了咳,露出一個虛弱的笑。

戚太後穿著件煙青祥雲朝服,歲月不敗美人,她依舊有著年輕時的貌美,如今還多了份時間歷練下的從容與親和,她朝大殿走去,懷裏還抱著一個正在熟睡的嬰孩,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殿中的高位。

自進殿後,戚太後唇角一直都掛著道似笑非笑的弧度,當她走過那垂落而下的帷幔,眼神撇過帷幔間的縫隙便可以略見那無力躺在床榻上面的皇帝,她曾經的驕傲,費盡心血培養成才的元興帝,只不過,她的眼神也沒有過多停留,等來到大殿龍椅前,她的腳步這才停下。

戚瑤池慢慢轉身,帶著絲毫不遜於元興帝的威勢與嚴肅,從上而下地俯視叩首於殿上的臣子們。

臺下的臣子們被戚太後展露而出的這一晃而過的氣場,魄力與氣勢深深震懾而住。

直到高殿上的戚太後淡淡一勾唇,諸位大臣幡然醒悟,眼前這個平淡而溫和的女人可是先皇的皇後,如今元興帝的母親,久居建章宮不出的姿態讓人們逐漸淡忘曾經的她是有多麽尊貴與威嚴。

宇文宸透過帷幔看著戚瑤池的身影,朦朦朧朧的身影站立在龍椅前,而隨侍女們拉過一道美麗的珠簾,戚太後在眾人驚鴻一瞥的目睹下消失在珠簾後,只是那若有若無的註視卻給群臣以無形的壓迫,讓人渾身不自在。

而隔著珠簾,戚太後審視的眼神一一掃過下面諸位大臣。

也正是因為戚太後這攝人的姿態,不少大臣甚至這才恍惚間拾起遺忘的過往—

皇後誕皇長子難產而亡,皇帝傷心過重,憂思成疾,一次早朝上直接昏倒,自此無法處理朝政,戚太後本自從承德帝駕崩後深居建章宮潛心禮佛不出,在皇帝與諸位大臣的請求下,代理朝政。

這才是他的母後啊,宇文宸輕輕地笑了下,哪怕沐浴佛堂再久,看似消散而盡的野心終是再一次明目堂堂的暴露。

她懷中的孩子清醒些,咿咿呀呀的聲音響在這肅穆的朝廷,宇文宸不由想起,這是他與馮思思的孩子。

大臣們接連稟告近來發生的政事,有極其重大的事也有無關緊要的事,或有需要決定的事情,朝臣們的目光投向珠簾後的戚瑤池,而不是那躺在帷幔中的元興帝,心思靈活的大臣們早已明白皇帝現今名存實亡的地位,終日裏病懨懨躺在病榻,如今這般親臨朝政,已然是戚太後給予他最大的尊重。

但歸根結底,名為“尊重”的行為實則“羞辱”。

即使帷幔遮蓋住元興帝的病容,可天子的尊嚴談何所在?日覆一日地用這般模樣接受百官臣子的註視,這叫心高氣傲的元興帝如何忍受?可戚太後在朝廷上展現出來的手腕與魄力分外明了,既有著皇帝胞弟端親王的支持,再加上背後的敬國公與強勢的母族戚家,以及懷抱裏的孩子,元興帝目前唯一的血脈,她可謂是權傾朝野。

宇文宸耳邊充斥著大臣們的爭吵聲,還有嬰孩的哭鬧聲,他的思緒逐漸彌漫開,他回憶著孩子的模樣,腦海裏也逐漸勾勒出馮思思的樣子,宮裏人總是在說小皇子與馮皇後很相似,可能孩子還太小了,他這個父皇倒是沒有覺得有多麽相似。

只不過,這孩子倒是不認生,跟他母後一樣的活潑,宇文宸不由微微笑起來,但說來可笑,這個孩子他到現在都連抱都沒抱過,他一心惦記著馮思思,他求證許久的難題,自己究竟喜不喜歡這個皇後竟然是在這麽一個日子得到證實......他想跟馮思思說自己喜歡她,他不顧宮人阻擾,闖入產房,他緊緊握住馮思思的手,他想要告訴她,他真的喜歡她,他求求她再堅持一會兒,再堅持一會兒,他要告訴她一件事情,他要親口告訴她......

馮思思因為腹痛臉色慘白,卻依舊揚起一抹微笑,就像是他們初見般,那般美好與暖意,她終於是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然而誕下孩子的瞬間,他聽見宮女們的哭喊,他看見馮思思闔上的眼,以及被他握在手心裏最後無力垂落的手......

他沒有將那句“喜歡”說出口。

皇後血崩而亡,可是馮思思的身體素來康健,怎麽會出現如此情況……

宇文宸還記得馮思思生產那日,鳳儀宮外邊大雪飄飄,整個世界銀裝素裹,大殿內的軟爐飄逸出淡淡的白煙,戚太後坐在木椅上轉動手中的檀木佛珠,宇文宸安靜地坐在她的左手邊,端著茶杯不言也不語。

下首的妃嬪們有想要小聲議論或是討論的,鑒於此刻的氛圍,誰也不敢開口說話,女子生產本就如去鬼門關走上一遭,頭胎又是最為艱難,算下來皇後娘娘這也已經生產有好幾個時辰,也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

不一會兒,嬰兒的啼哭與侍女們的哭泣混在一起,他聽見了—

“陛下—”

“皇後娘娘她—”

“娘娘血崩了—”

宇文宸閉了閉眼睛,無聲地嘆氣。

“今日的早朝就到這。”戚瑤池淡道,輕輕哼著小調哄著懷裏的孩子,她的聲音並不大,還因為懷裏的孩子而溫柔許多,但不經意間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禦前太監林公公尖銳的嗓音喊道:“退朝——”

諸位恭欽大臣接連拱手行禮離開。

原本還熱熱鬧鬧的金鑾殿霎時就冷清許多,唯有仍躺在帷幔之下的宇文宸,以及高坐上的戚太後,她從椅子上起來,抱著小皇子緩緩從階梯上下來,宮殿之內是如此的安靜,以至布料摩擦是如此的清晰與自然,宇文宸聽著這越來越近的聲音,下一瞬,帷幔被撩開。他擡眼對上戚瑤池的眸。

戚瑤池面無表情地看著宇文宸,她僅僅只是站在帷幔邊,也是如此的高貴而雍容,不一會兒,柔美的臉龐掛上淡淡的笑,可是她投向宇文宸的目光帶上些許若有似無的寒意,卻而轉瞬即逝,她的手輕輕地松開垂簾,恰巧,懷裏睡眼惺忪的皇子睜開稚嫩的眼。

“好好看看你的父皇。”戚瑤池垂眸瞧過懷裏的孩子,宇文宸吃力地喘了口氣,黝黑的眸笑盈盈地看向戚皇後與她懷裏的孩子,他微微曲起手臂,將身子支起,墨色的長發披散在身後,身上也只是件簡單的長袍,他太久不曾見過陽光,病態的膚色與濃墨的顏色對比強烈,戚太後更是如此的如日中天,越發顯得皇帝是多麽弱勢。

宇文宸笑道:“看看他的父皇如今是有多麽狼狽。”

“皇帝,你只是生病了。”戚瑤池不急不緩地從容道。

“呵。”宇文宸喉腔裏發出一聲低笑,視線落到站在戚瑤池身邊的林公公,他正好端來一份湯藥,戚瑤池微笑道:“皇帝,你該服藥了。”

“母後,您覺得朕會好起來了麽?”宇文宸笑著搖了搖頭,聽話地接過那碗黑漆漆的湯藥,眼底深邃。

“皇帝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戚瑤池的語調一如既往地溫柔,只不過眼神是如此的居高臨下,冷淡的眼眸不曾有過任何溫暖的跡象。

心病?誰都知道皇帝與皇後彼此深愛,馮皇後誕下孩子卻撒手人寰,皇帝幾乎心碎欲裂,從此生活在痛苦與悲憤之中,才會導致如今如此虛弱的模樣,戚太後這一句心藥可謂是直接戳中宇文宸的心。

大殿內的氣氛驟然冰冷下來。

宇文宸臉色似乎一下就失去控制,但很快鎮定住,他平靜地看向戚瑤池:“母後一貫知道如何才能使人是最為痛苦。”

“心病?”話語間,宇文宸莞爾反問,不由低低直笑,隨即擡眼瞬間眼眸冷如寒冰,殿內的琉璃燈閃耀光芒,也將皇帝的眸子映得幽幽閃光,“看來朕是無藥可救。”

“皇帝,你我母子間就無需過多啞迷。”戚瑤池淡笑,笑容卻是說不盡其中的諷刺與涼薄:“知子莫若母,你何曾愛過馮皇後一點兒?真正的深情是發自肺腑而不是裝出來。”

“假意的深情終歸是假,假的永遠成不了真。”

“可朕的心藥確已不在。”說完,宇文宸的臉色立即落寞下去,他無力地躺回墊席,睜著雙茫然的雙眼看著這金碧輝煌的穹頂。

戚瑤池瞇了瞇眼,沒再說話,而是帶著懷裏的小皇子在林公公的陪伴下離開金鑾殿,

隨著侍衛將大門關上的一瞬,“吱呀”一聲,大門便被用力合上,外面的光線剎那間被隔斷在外,大殿裏頓時只剩下光耀的琉璃燈。

冰冷而閃耀。

鶴鼎裏的熏香仍然燃燒著,整座空蕩蕩的大殿,徹底只剩下宇文宸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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