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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玉碎(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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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玉碎(十一)

諸天前歷三百七十二年。

自天道孕化而出的月神舒月隕滅了。月神隕滅前,對大音谷降下咒語,此後大音谷中世世代代,不得有人能言。又分出神力,鑄一石塔,施以秘術,立一凡人雕像於其中。

水神洛汀聞之,散半身修為保住月神的一縷靈魄,奈何月神一心求死,這靈魄在後世幾萬年的歲月中,最終無法轉世,消散了。

而百琴門被毀後,由一個年輕修士重建,名為千弦閣,此後流傳數年。

不過那已經是後話。

水神被神帝按入罰神牢,罰期千年。

這千年中,無剎海水暴漲,偶有千裏冰封,萬裏飄雪之景。

路過的人都說,是天神在哭泣。

路人口中的天神,坐在暗無天日的牢籠裏,冰霜從她身下蔓延開來,將整個牢籠都塗上了一層霜雪,她自己的肌膚也覆蓋了薄冰,成了一尊冰雕。

……

阿羽手中掐著移動時間的更盤,她和李之宴一同飄在洛汀面前。

“我們要不要將時間再往後撥撥?”

阿羽和李之宴這段時日在這幾人之間來回飄,凡間到諸天神界的距離對於天神來說不算什麽,但對於他們的靈識來說,頗耗費心力,已然極其疲憊。

水神千年的罰期實在太長,李之宴便在神界中找了移動時間的更盤。

“撥。”

阿羽移動上面的指針,指針一邊轉動,牢房中的霜雪逐漸變厚,等到過了三百年,洛汀身上的雪已經厚到無法讓人分辨出她的樣貌了,她如一個臃腫的雪人,靜靜地矗立著。

指針緩緩移動,牢籠中閃過一剎那黑影,那一瞬間,洛汀身上的雪都被清除了!

李之宴的眸光陡然銳利,“停。”

“往回一分。”

阿羽一撥,就見牢籠中憑空出現了一身穿黑衣的男子,他不知用了什麽術法,隱去了面容,面容在陰影中看不真切,神界的牢籠,竟然能讓他闖進來!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洛汀身邊,緩緩彎下身、蹲下,而後跪下。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宛若在觸碰什麽聖潔不可侵犯的神祇,他的手指觸及道她的眼角處。

與此同時,他的面容變得清晰,眉目俊朗,眸中閃爍著隱忍、壓抑、距離爆發只有一線之隔的光。

阿羽飄過去看了半晌也沒看出來這是神界哪位和洛汀有關的人物,大音谷中似乎也沒有這號人,她問李之宴,李之宴也搖頭。

不知姓甚名誰。

素未謀面。

他用術法消去了洛汀身上的霜雪。

洛汀陷入沈睡,閉著雙眼,眉頭微微蹙起,右眼角還掛著來不及滾落就已經被凍結的一滴淚,顯得尤其悲戚。

“他有什麽好的?”他的嗓音很沙啞,眼裏帶著些心疼、憐惜,還有幾分不甘與憤怒。

可是她不會開口回答他的話。

他又自顧自道:“三千年前,你用一支箭救下了一條赤魚。”他輕輕嗤了一聲,“但我不是那赤魚。當年,你的箭無意中擦過了瀛鯊,瀛鯊嘴下有一個垂危的鮫人,他因為你的箭,僥幸逃脫了一劫。”

“你沒有見過我,本意也不在救我。你站的很高,自然也看不見我,而我的視線裏卻只能看見你。”

“我念了你三千年。”

他有些自嘲,眼裏逐漸蒙上一層霧氣,竟然隱隱有淚光在打轉,“我是第一個可以在諸天神界自由活動的鮫人。可我只恨,我來晚了。”

他試圖抹去洛汀眼角的冰淚,卻失敗了,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地湊近,吻上她的眼角。

“你那麽愛他,他知道嗎?”冰珠被他的溫度融化,他離她遠些,描摹著她緊閉的眉眼,“你愛我……可以嗎?”

似乎是怕她醒來,他下一瞬便消失在了牢房中。

……

阿羽瞪圓了眼,拽著李之宴的袖子,指著他消失之處,“這、這……”

李之宴低眸掃了眼自己的袖子,阿羽立刻松開手,小聲道:“抱歉,我只是想不到。”

想不到洛汀還有這樣一段緣分。

阿羽接著將更盤往後撥,鮫人在牢籠中出現了很多次,洛汀一次也沒有醒來,他後來索性也不離開了,就坐在雪地裏,默默陪著洛汀。

指針到了千年。

洛汀的刑罰終於結束了。

鮫人卻從牢籠中消失。

洛汀睜開眼,有些迷惘,掐起手指算了算,方舒出一口氣,她站起身,身上掉落碎冰沫,袖中掉出來一塊玉佩。

是千年以前,舒月送給她的生辰禮。

物是人非。

她忽然想起,舒月還給了她一半修為。

牢籠的玄鐵柱自動消失了。

洛汀卻沒有往外走。

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雪地中,和這千年一樣。

新的月神應該再過不久就要從天道降生了。

神帝也許會再想盡辦法撮合她和新的月神,她會看著同樣的月亮升起又落下,只是月亮下的人換了,天月臺不會再成為她小心翼翼地憧憬著的地方,曾經少女般的悸動和忐忑,會在無窮無盡的歲月之中消散,那些哀愴悲戚,也會隨著時間淡化。

神的一生,有職責,卻也有許多無奈與寂寞。

水神的一生,是枯燥的,是冰冷的,是孤寂的,只有一個人,將她的神生妝點得斑斕,從此神生有了期待,有了喧囂,有了熱鬧。

他走後,她的世界只剩下霜雪。

神的存在,當為天地眾生。

洛汀張開手掌,掌心是無色琉璃,她釋然地閉上眼,口中念訣,藍色的光暈在她身邊縈繞而起——竟然是要散自己剩下的半身修為!

“不要!”

一聲嘶吼,暗處的鮫人顯形,他瘋了一樣飛奔過去,卻被洛汀身上極其強悍的神力震開,自發地成了一道結界,將他阻攔在外。

洛汀聽不見任何聲音。

任憑鮫人如何嘶吼,攻擊、拍打結界,她都察覺不到。

隔著淡藍色的薄薄的屏障,卻仿佛隔了天塹,鮫人似乎又回到了三千年前,她站在天邊,他在海裏,從前他覺得,那已經是天地間最遙不可及的距離,現在只覺,那天與地的距離,不如這幾寸的結界!

洛汀將自己的半身修為,和舒月當年的半身修為融合在一起,註入那塊玉佩之中,鍛造為可以封印妖魔的聖物。

藍色的光暈散去,洛汀的身體也開始消散。

她的神職已盡,神力已散,從此化為天地一滴水,自由來去,與天地清風同在。

“不!”結界碎裂,鮫人去抓她的身體,抓不到,她化為了一滴水,飄散開來。

她不知道他的面容,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在她的生命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他的眼角滾落兩行清淚。

……

“我們不看了好不好?”阿羽紅著眼眶問李之宴,她在舒月隕滅的時候已經哭過一次了,李之宴低頭,看上去沒什麽觸動,將她拉到身後,“你站我身後就看不到了。這便是昆山玉了,它的下落我們還未得知,你往後撥些。”

阿羽吸了吸鼻子,依言照做。

只見鮫人沒有將那玉佩交給神帝,他回了無剎海,呆了一段時日,最終去了大音谷。

阿羽不知道他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態,在舒月建造的石塔上加蓋了一層,將昆山玉打碎,用水神的神力營造出秘境,連通後世與當下,將上古時期這些年的種種因緣,記錄在其中。

他們每個人的故事,都被後人知曉。

只是阿羽到現在都不知曉,鮫人的名字。

或許他沒有名字。

鮫人離開了,他去了不知何處。

李之宴道:“走吧,昆山玉就埋藏在月黎塔頂的雪地中,我們可以回去了。”

他伸手,阿羽的手搭過去。

……

回到現實,月黎塔的顫動早就恢覆了平靜,阿羽在雪中打了個噴嚏,李之宴就將披風給她,兩個人找到昆山玉的碎片後拼起來,由於神力鍛造,恢覆原樣並不困難。

二人走下樓梯,遇到了守在門口的村民,他們發現了月黎塔的異樣,戒備地盯著他們,手中執著斧頭、菜刀、棍棒之類。

畢竟是與世隔絕的村民,與外人打交道少,他們闖大音谷最神聖的塔,村民自然警惕,又因為忌憚,不敢上前。

阿羽也不急,將前因後果一一與村民們說了,說到諸天神界的事情時,村民們都撓著腦袋,他們聽不懂,也繞不明白,但總算是曉得了,阿羽和李之宴沒有惡意,只是要用神仙遺留下來的東西救人。

阿羽還答應,會用其中月神的神力,解開大音谷的詛咒。

村民們先是一楞,有的人習慣了不說話,不太樂意,有的人覺得這是冒犯天神,斷然不可,但大多數人都以為,這是好事。

既然如此,李之宴便引了月神的神力,一道光輝從昆山玉中飛出,分為數百道,而後飛散向四面八方,沒入大音谷每一個受詛咒的村民額心,他們張了張嘴,喉嚨中真的溢出“嗚嗚啊啊”的聲音,便又驚奇地睜大了眼,面面相覷。

兩人被當成救世的天神。走出了石塔,花七找到他們,感激零涕,阿羽道:“花姐姐,我們先前為你采了不少名貴的藥草,還請麻煩你去山谷外請幾個先生來,教村民們言語。”

花七嗚嗚咽咽地點頭。

“還有朋友與我們分別了,他們現在或有危險,我們這就告辭啦。”

拿到昆山玉,需得和沈景疏他們會合了。

“也不知他們怎麽樣了。”阿羽咕噥道。

“放心,沈景疏一定會完好帶回辭竹。”李之宴望向天邊,眼神篤定,“他不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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