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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玉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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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玉碎(五)

天月臺。

舒月再次回到天月臺,步子尤其輕快,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微微一頓,一拂袖子喚醒昏昏欲睡的星星,“最近來天月臺的人,除了水神之外,可還有其他?”

星星道:“沒有。最近這半年,只有不久前水神來過。”

也就是說,知道他下諸天神界的神族只有水神。

舒月的眉頭皺起來。

……

洛汀為諸天神界和凡界降過了雨後回到疏水居。

遠遠的便瞧見門口立了個人影,他今日穿了件黛青色的長衫,和疏水居縞素的背景映作一處,尤其搭配。

她的心臟陡然縮緊,隨後劇烈跳動。

越來越近。

洛汀落下來:“月神,可是有事?”

“水神與我同門兩萬年,情誼自然非同尋常。”舒月語氣毫無波瀾,他一邊說話,洛汀的心因忐忑而跳得飛快,“但同門之間,也當自有分寸,插手太多,恐怕不妥。若水神實在為本神考慮,也還望查明真相再作定論。水神的好意我心領了。”

洛汀也是聰慧之人,片刻間便恍然,她只覺心中錐痛,“可那凡人有婚約在身,我自水鏡中看到,如何能錯?你為何不信我?”

舒月閉了閉眼,“她是個好姑娘,若是有婚約在身,定不會再與我糾纏。凡間遼闊,山川大同小異,水神如何確定就不是看錯了?更何況,水鏡只能看到片段畫面,水神又如何確定你之所見乃是事實?”

“可……”

“不必再說。”舒月走出兩步,徒留給洛汀修長挺拔的背影,“曾經水神重傷,我帶水神去天月臺療傷,曾經許諾過水神可自由進出天月臺,月之精華隨水神吸收,萬年過去,此諾依舊。但還望水神莫要插手我的私事。”

說罷便消失在了洛汀面前。

舒月便是如此,界限劃得尤其清。

一句“不必再說”將她拒絕於千裏之外,友便是友,說再多也不及情人的三言兩語。

如此清冷守禮的月神,也會為了一個凡人姑娘,來她這裏興師問罪。

他容不得旁人說她的不好。哪怕是相識已久的水神。

期待與忐忑都湮滅。

疏水居的上空凝結了不少細小的冰霜,風雪飄揚,整座府邸都愈發寒涼。

洛汀除開心中酸澀與鈍痛,又生出一股無力之感,她慢慢坐在雪地中,依靠著冰雪墻壁,頗有幾分蕭索風流的意味。她慢慢抱緊了雙腿,望向漫天的風雪。

若再要插手,只怕是連朋友也做不成了。

……

舒月回到天月居後,開始思考向梨黎提親。

人神有隔,他自然明白,也斷不會讓梨黎入諸天神界。

若是梨黎入諸天神界,一來,凡人若要入神界,需得成神,而她沒有靈根,無法修煉,以肉體凡胎之身進入神界恐怕會引得凡間不滿,諸神抱怨;二來,神界的氣候環境未必適合凡人居住,就算他能為她設結界,但她無自保能力,只能保她一時;三來,凡人入神界,想來會為天神所低看,他自然不願意梨黎斂去了活潑的性子,做小伏低看人眼色受盡委屈。

天道有秩序,眾生有因果,他亦無法將梨黎渡為神族。

人不可成神,但神可成人。

舒月站在高高的天月居,往下望,雲霧繚繞,崇山萬壑,他已經看慣了這些神界的風光,如此單調冷清,倘若沒有她,這神生也太過無趣。

……

梨黎自舒月走後,便時常難以入眠,這幾天舒月沒有來,梨黎晚間輾轉反側,左右是無法入眠,便下了床在院子中輕輕走動。

爹娘的窗子映出燭火的橙黃色的光,兩個人影在紙窗子上朦朧。

間有低低的人語聲傳出來。

梨黎覺得古怪,為何這麽晚了爹娘還沒有入睡?

她輕輕走過去,蹲在窗子下,聽著他們的交談。

娘說:“……常門主今日遣了弟子來,說是聘禮再過不久便會送來……梨子要是不願意該如何是好?”

“到時候,不管梨子願不願意,把她弄暈不就完事了?養了十幾年,她不能白吃這口飯!況且常門主那可是好人家,梨子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梨黎瞪圓了眼,捂住自己的嘴,什麽常門主?什麽聘禮?她竟然一無所知!

爹娘竟然要將她弄暈了嫁人!

梨黎幾乎是瞬間湧出了淚,她不住地顫抖著,她很想推開門問個清楚,他們還在繼續說著。

爹的嗓音平靜下來,竟然有幾分滄桑的意味,“唉,要我說,心裏頭一點兒都不難受,那自然不可能,畢竟養了這麽些年,但這世上的道理就是這樣,要高攀,就要付出代價。”

“那百琴門一個修仙門派,門主的聘禮對於我們這些尋常百姓來講,就如同那天上的月亮,你看得見它,卻夠不到它,只能遠遠的看著。豈是我們這些人能肖想的?”

梨黎什麽都聽不見了,耳邊只有爹的一句話在回蕩。

“那天上的月亮,你看得見它,卻夠不到它。”

她想到了那個踏著月色走來的神祇。

她愛慕他,他也歡喜她,還說要按照凡人的禮朝她提親。

梨黎對於修仙門派是知曉的,每個門派的名字在凡人的耳中都如雷貫耳,尋常凡人與修士之間的差距已經是雲泥之別。

更遑論,人與月。

梨黎的身軀猛地一震,滾燙的淚水淌下來,落在因為用力捂著嘴而指節泛白的手指上,再沿著手背滾落。

神族怎麽可能將她一個凡人當真?

聽說神明都壽命很長,他有如此長的壽命,為何不能僅僅將她當做消遣?

就算舒月對她的情是真,可她與他的差距,實在太大!她有什麽資格,讓月亮為她低頭?

爹娘的話語,讓她看清了這世間險惡,她不願意相信,但事實就擺在眼前,同時也點醒了她。

梨黎覺得自己之前實在太天真。

“誰!”

窗子被猛地推開,梨黎感受到頭頂一陣涼風,她擡起淚眼對上爹錯愕的渾濁的老眼,失了言語,站起身拔腿便跑!

梨黎跑啊跑,在大音谷的泥土大道跑,星子在她頭頂掠過,身邊經過一棵棵榕樹,在門口趴著睡覺的大黃狗掃了掃尾巴,這裏的一切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梨黎畢竟年輕,很快便甩爹娘極遠,她停住步子撐著膝蓋喘氣,回頭看,爹娘在泥土大道的另一頭,也在喘氣。

娘朝她招手:“梨子——快回來!你不想嫁就不嫁了——”

爹拄著拐杖,只是望著她,沒有說話。

她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爹身子矮胖,腿腳也不便,自打她記事起便一瘸一拐的,但這樣的爹,依舊下地插秧、割麥子,他話不多,只是默不作聲地勞作,養這個家。沒給過梨黎溫和的臉色,梨黎怕他得緊,但她發熱時背著她走幾裏路去瞧郎中的也是爹。

娘體態也臃腫,聽說年輕時是個美人,只是操勞著操勞著也沒空捯飭自己,頭發白了許多,因為做針線活眼睛不大好,夜裏起夜沒舍得點燈,結果一不仔細摔了,磕了額角,血流得駭人,當時梨黎不住地哭。

她再怎麽也無法割舍和爹娘的聯系。

人這一輩子,有些東西是怎麽也擺脫不了的。

梨黎放聲大哭,胸腔猛烈地起伏,上氣不接下氣,旁邊的屋子亮起光,不久後門推開一條縫,內裏人啐罵:“有病吧你,大晚上鬼哭狼嚎個啥子?”

而後“砰”的一聲巨響,合上門。

娘還在喊:“梨子,梨子——”

梨黎哭著往回走,爹娘也往她這走,他們走得很快,梨黎卻走得很慢,她磨磨蹭蹭著,似乎是能拖延一刻便拖延一刻。

娘迎上來:“梨子,莫哭,莫哭!”她拿粗布袖子給她擦臉,刮在少女的臉上生疼。

梨黎哭喊:“爹,娘。”

爹不說話,反而舉起拐杖敲在她小腿上,梨黎吃痛跪在地上,爹厲聲道:“再跑,再跑打斷你的腿!”

娘將爹攔在身後,對梨黎道:“你別管他。你不願意嫁,那就不嫁了。”

“我,我嫁……我願意嫁……”梨黎啜泣道。

夫妻兩人的眼神變得詫異,而後蕩開一圈圈漣漪,當爹的背過身去,當娘的蹲下來,抱著梨黎,眼裏含淚。

“梨子,爹娘……對不住你……”

……

諸天神界,天月臺。

舒月的傳音符一直沒有動靜。

梨黎這些天沒有找他,也沒有在月亮下歌唱。

就好像,和他斷了往來。

星星道:“月神,你真要舍棄這神位了?雖然你是天象之神,倘若你隕滅了,天道還會孕化出新的月神接替你,但你本該擁有千千萬萬年的壽命的……”

“魔神出世在即,神帝需要至純至澈之力,我會在剝離神骨之前,分出半身修為給水神,只要她用自己的一滴精血加以煉化,就能獲得靈物。而後我剝離神骨,成為凡人,新的月神出現。對於神界,沒有任何影響。”

舒月很平靜,仿佛是在敘述旁人的事情。

“我的朋友不多,也不會耗費許多天神的心力為我辦喪。”

“我孤身一人,看這神界風光太久了,凡人修士渴望飛升神界,這裏的一花一木都對他們有著無窮的吸引力,我卻對它感到麻木。”

“我的神職並不重要,在這神界,真正掛念我的,恐怕沒有人。”

“我想為了梨黎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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