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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兮隕兮(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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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兮隕兮(七)

辭竹收拾了包袱,料想沈景疏的傷已經好了,便打算回扶蘇山。

日後的日子不好過。

若說清事情原委,扶蘇山不會苛責她,且世家之事,仙門向來不插手。

但重州辛家該要討伐她了。

她在殺辛夷時,就想到了這一切。

母仇已報,該面對的,她絕對不會逃避。

但如今乃非常之時,她又身如浮萍,實在不好再拖累旁人。

辭竹握緊了手中信,強忍著淚,最終結印,信化作飛鳥飛往高空不知何處。

她不會忘記年少時驚艷了整個竹林的少年,但他們二人的緣分,實在太淺。

一年寥寥數面,她無憑無依,他亦無權無錢。他一身武功,卻沒法護一個辛家要討伐的人。未來實在未蔔,她沒法再和一腔赤誠的少年同行。



歲州。

“駕、駕。”

淩清秋伏在馬上,捂著右肩之下的傷,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流下,他嘴唇發青,單手捏著的韁繩卻一刻也不松。

昨日和一路游俠一同調查江家修煉妖魔術法一事,本來都已經潛入了江宅,偽裝成侍衛的模樣,腰間也掛了江家的腰牌,但還是被江家人覺察,逃奔之際,一眾人被流箭所傷,淩清秋輕功無處可施,右肩中箭。

好不容易逃到一處街角躲過了江家人的追殺,又聽聞金州燕氏在辦喪,問過了方知,燕氏竟然在短短七日之內,死了兩位夫人。

而那辛氏,是被庶女所殺!

淩清秋來不及處理傷口,隨手牽過一戶人家的馬,往山道便飛馳,他拼了命地往回趕,一邊趕路,心裏隱隱有不詳的預感。

“駕——”

淩清秋只恨自己沒有靈根,無法禦劍飛行,只能跑死一匹又一匹的馬兒。

近來妖魔為禍,十四州大亂,淩清秋就算走的僻靜的山路,也遇到了一些阻礙。

如此趕到金州,已經是半月之後。

他下了馬,大口喘著氣,竟然吐出幾口血沫。眼前卻是燕府掛滿了白綢的緊閉的偏院,只偶爾有竹葉飄落,落在他眼前,蕭索淒涼。

淩清秋用力拍門,門後的門閂咯咯作響,沒有回音。

燕辭竹早就走了。

淩清秋不再留戀,重新上馬又往長生州趕。



“原來如此。”

水鏡中的畫面定格在淩清秋上馬的動作。

江鈺道:“家主,可要屬下做什麽事?淩清秋竟然和扶蘇山的人有關系,他被我們的暗器射中,我們就能監視他,進而掌握扶蘇山的消息。”

“這是xx鳥截取的信,上面有出自仙門的靈力。”

江天接過信來一一看了,眼光微動,覆望向水鏡,水鏡自發地重新開始放映畫面,蔥蘢的山間深林中,負傷的少年策馬急行。

“有意思。”江天將信“嗒”的擱在桌上,又望向江鈺,徐徐開口,“你可知,當今魔主,換了人?”

“是伶舟月。家主,他憑什麽能當上魔主?我江家為亓可謂窮盡家力,整個江家替他攻占了沈家的兩州,不論如何,就算亓將魔主的位置推給別人,再怎麽也該是您!”

“夠了。”江天皺眉,他確實想做魔主,江家被沈家壓得太久,因而廣闊的領土和無上的權利就是他之所求,為妖魔做事,也是因為妖魔生來強大,且修煉妖術比修煉仙術快的多,江家的實力很快就壯大。

但伶舟月是個意外。

他是天生神物降世,又墮入魔道,這魔主之位,非他不可。

“亓乃是上古蛟龍,他豈是你能忤逆的?”

“屬下不敢。”



扶蘇山。

辭竹的結界破了。

阿羽幾乎從屋中彈出來,外面的修士嚇了一跳,阿羽問:“可有伶舟月的消息了?”

修士道:“小師妹……已經有確鑿消息,伶舟月他……不光真的墮了魔,還成為了新的魔主。”

“你說什麽?!”阿羽宛若見到什麽洪水猛獸,猛地後退一步,只聽修士繼續道,“小師妹,若不是消息確鑿,我們不會告訴你。幾日前,方長老已經帶著一眾弟子去無剎海對岸的魔宮討伐了。”

“我要去魔宮。”

“小師妹,你冷靜……”話未說完,阿羽猝不及防出手,點了他的穴。

弦月高掛,有半邊隱在雲霧之中,天上的星子明滅可現,夜幕之下是翻湧的黑色浪濤,浪濤拍著礁石濺出雪白的浪花,沾濕了阿羽的裙擺。

誅邪劍載著阿羽升起,潮濕的霧氣瞬間將她籠罩。

四下很黑,月亮的光很朦朧,阿羽怕黑,此刻的神情卻堅定,她在高空之中飛了不知多久,竟然看見一路往扶蘇山方向飛行的修士,為首的正是方惜正。

阿羽趕緊沒入海中,冰涼刺骨的海水將她吞沒,她依稀望見修士們或多或少都負了傷,她看不見他們的神情。

待到他們飛過了,阿羽抿緊了唇,加快了禦劍的速度。

她終於借著弦月看清了海中的孤島,孤島之上有巍峨的殿闕,燃著鮫人熬制的長生燭,燈火通明。

魔宮外圍有結界,但已經被方惜正攻破,還來不及修補。

飛近了,宮墻之外有許多妖魔的屍體,腥臭的氣息灌了阿羽滿腔,她忍住嘔吐的欲望,躲在一處立柱的陰影之下。

擡頭往上望,宮殿高高的亭臺之上站著一黑衣身影,長明燈照亮了他的臉,俊美無鑄,正是伶舟月。

他的身後走來一奴仆打扮的妖魔,恭敬道:“魔主,已經查探過了,修士們傷得傷死的死,整個魔宮已經沒有仙門的人了。”

伶舟月眼眸無波,淡淡頷首。

默許了這一切。

風吹得他衣袍獵獵,猶如一點暈開的墨滴。

阿羽捂住了自己的嘴,淚掉下來落在手指上。

她一直只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而今,她的雙眼告訴她,這一切都是伶舟月所為!

伶舟月竟然真的墮了魔!

阿羽很努力地隱藏自己,只有極其細微的簌簌聲,即便如此,高處還是射來一道眼刀!妖魔的視線驟然落在她躲的立柱上!

逃!

來不及多想,阿羽禦起誅邪劍便跑。

“誰!”

不等妖魔反應過來下令,伶舟月已然化為了一團黑霧,瞬息之間移動到她面前。

“伶舟月!”阿羽強忍淚,“你到底是怎麽了?你告訴我,在鬼州究竟發生了什麽?”

“你親眼所見,又何須再問。”

仍舊是從前的嗓音,阿羽以前覺得這聲音無比蠱惑,現在聽他那無悲無喜的語調,只覺惱怒,他憑什麽,憑什麽做下如此之事還能平靜至此!

“我要一個解釋。”阿羽執拗地看著他,身後已經追來了一路妖軍,正逐漸朝她靠近。

伶舟月眼眸一動,驟地鉗住阿羽的雙肩,兩人齊齊往海水中墜落。

“砰。”

海面上蕩開漣漪,無數細小的氣泡竄上海面,而後又歸於沈寂。

漆黑冰涼的水如刀割在阿羽身上,她掙紮著,忘了結印,對伶舟月拳打腳踢,伶舟月卻鉗她鉗得死緊,往更深的海底墜落。

就在阿羽即將窒息的瞬間,空氣陡然灌入她的肺部,她猛咳幾口,吐出水,擡頭見此處乃是海底的空間,她和伶舟月,正站在巨大的蚌殼之中。

“你想要解釋,我給你解釋。”水滴從他發梢滴落,滴在鎖骨上,再流入衣領,渾身濕透,顯出他勁瘦流暢的線條,他將阿羽抵在蚌殼的角落,阿羽尚未緩過氣來,一時也無力掙紮。

“我為了救你,闖八十一殺陣,血洗鬼州,靈脈大毀。”他緊緊攫著她的眼,捏著她肩膀的手上青筋蜿蜒,“我要活下去,只有修魔道。”

阿羽疾聲道:“活下去的方法那麽多,你為何一定要走這條路?你素來最恨妖魔。”

“忘了告訴你,我乃是玄龍逆鱗轉世。”伶舟月倒是冷靜,“上古魔神逆鱗的轉世,生來就該成為萬魔之主。”

“可是、可是……”

“天道對我不公,我早就厭惡這世間的一切,不如毀去。”

阿羽感受到錐心痛楚,一邊又怒,像是知道她會說什麽,伶舟月繼續道:“我毀鬼州,也要毀去其他州,我早就計劃好了,你以為你是誰,竟妄圖拯救我?”

心裏那點泡影被尖銳的刺毫不留情地戳破,阿羽渾身都在顫抖,濕漉漉衣裳黏在她身上,滴出幾滴水,同時也勾勒了少□□美的曲線。

“你怎麽知道我有多恨你。”伶舟月啞聲輕笑,額間的鳳凰翎羽魔印愈發刺眼,他捏著她的肩將她往上一提,膝蓋抵在她兩腿之間,“我想毀了一切,也包括你。”

“伶舟月!”阿羽近乎咆哮,一雙眼裏是淋漓的震怒與錯愕,她結印,一把短劍刺向伶舟月的心口,黑霧自發地形成一道結界,將她的劍彈開!

“你的劍法,是我教的。”

阿羽擡腿踹在他肩膀上,他捏住她的腳踝將她摔在地上,阿羽嘴角溢出血,握緊了誅邪劍,劍意朝他的手射去,他手一松,阿羽趁機站起來,更為淩厲朝伶舟月攻去,伶舟月眸色冷下來,也握了劍,只幾招便削去了她的劍意,阿羽的手臂、大腿都被擦出傷口。

她不可能勝過伶舟月。

妖魔就要追到海底,上面有咕嚕咕嚕的氣泡聲。

伶舟月手指一顫,飛快結印,劍陣朝阿羽蓋來!

阿羽只能躲,她逃向無邊無際的黑暗的海水,深海有暗流,不知通往何處,她如一片浮萍飄飄蕩蕩。

在無剎海底,她望見伶舟月的最後一眼,是他朝她刺來的劍。

“恨我,便殺了我。”他給她傳音道。

阿羽的意識逐漸模糊了,這句話卻在她耳邊無比清晰,她捏緊了手,從前所有的、屬於少女的懵懂的期待,最終隨著海的波浪拍在礁石上,散成點點滴滴,如雲霞、如霧霭,來得快,散的也快。

他渾身浴血也不忘擦凈了手將她擁入懷中的畫面似乎還在眼前,先前她無論如何也不信,現在她親眼所見,身上一道道傷口在隱隱作痛。

伶舟月,我記住了。

從前她有多歡喜,如今她便有多恨。

他曾經是她放在心上的一片月,而今,她要親手斬了這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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