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偷得浮生(七)

關燈
偷得浮生(七)

阿羽聽得出來,他是隱忍著傷痛,她很難想象,那個強大到一人蕩平妖魔窟的劍聖,也會受傷。

眼淚掉得愈發厲害:“伶舟月,你別在外面了……快回來,宮中有千影衛,便是有妖魔,也可相助你,總比你一人應對要強……”

但伶舟月也可不想除個妖還要旁人幫忙。

尤其是在千辰宮。

便啞聲道:“……子時已過,妖魔不會再來了。”

伶舟月望著一地的血,即便是大雨也不曾將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洗去,只微顫站起身,回到客棧房中,混雜著血的雨水從他身上滴滴答答落下,洇開一地水漬。

他特意選了偏僻的角落,此客棧留宿的人也並不多,因此,即便動靜大,也並未驚動什麽人。

窗子被破開了,伶舟月便掐了個防雨的結界堵住。

終於聽不見雨聲了,貝殼裏的聲音才不被遮掩。

只聽見低低的抽泣。

空中又劃過一道驚雷。

“別哭了。”伶舟月想起她在清泠山中被雷嚇得夜裏來敲他的門,方才殺妖時眉宇間陰冷沈郁之氣再難窺得一絲蹤跡,甚至隱隱有幾分無奈,“我回來便是。”

真是只小鳳凰,矜貴得不得了。

在牢獄中呆的久,身邊都是些亡命之徒,流的血太多,伶舟月早就不把受傷當回事了,就這麽準備往千辰宮走。

想了想,又簡單處理了下傷處,掐了個消除氣味的訣,走出房門。

子時離去,本來只應結半數的錢,伶舟月似乎心情不錯,給了全數,又向昏昏欲睡的掌櫃借了傘,掌櫃奇異地看著他。

身上已經幾乎濕透了,卻還要打傘。

不過在十四州這樣的地方,什麽妖魔鬼怪都可能有,掌櫃打了個哈欠接著睡下。



阿羽忐忑地捧著貝殼,坐在窗子底下。

雷聲好像消去了,只偶有幾點雨透過窗子的縫隙飄進來。

阿羽對著貝殼,不時輕聲喚他,那邊應著,聽著他的聲音,阿羽安心不少,淚止住了,只臉上淚痕還尚未消去。

阿羽將窗子戳了個小洞,瞇眼透過那小洞望著伶舟月回來的路,等啊等,直到貓著的腰都有些酸了,她終於看到了那人撐傘的身影。

欣喜地推開窗子大喊:“伶舟月!”

而後瞬間被雨澆了滿臉。

嬌小的人兒披散著瀑布般的墨發,被屋中淺淡的明珠的光照亮半邊臉,可見幾滴瑩亮的雨水沿著臻首滾下,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單衣。

她吸了吸鼻子,頗有些難堪地抹去面上的雨水,而後既欣喜又擔憂地望著他。

伶舟月對上少女純澈的眼,捏著傘柄的手微微轉動幾分。

一道結界擋開落在窗邊的雨。

而後開口:“小姐,雷聲停了,可還要我相陪?”

阿羽聞言,微微蹙起眉,她又不是因為怕雷才要他回來的,但實在是擔心他有沒有傷,便舒開眉道:“你進屋來,讓我看看。”

伶舟月瞥了眼尚是濕透的袖口,只道:“小姐等我片刻。”

換了身幹燥的衣裳方來到阿羽的門口。

她早就敞著門,負手等候。

伶舟月並不著急進去,只是低聲道:“小姐,此乃夜半之時。”

他冷白的肌膚不久前浸過了雨水,現在宛若一塊上好的瓊玉,額角粘著幾縷濕潤的發絲,發尾處尚有幾滴水將落未落。

微微垂眸,高挺的鼻梁投下幾分陰影。

本應是清冷涼薄的樣貌,此刻卻莫名有幾分惑人。

原來少年也可以蠱惑人。

這裏不是清泠山,是千辰宮,此處便是她的閨房。夜半之時,雖說他是她的家奴,但也是男子。

看著他宛若魅人精怪的模樣,阿羽心口一熱,往後退了一步,但又想起來那夜同住一間屋子,也沒什麽,便索性道:“讓你進來你就進來。”

而後轉過身往屋內走去,留下單薄的背影,伶舟月倒也大方,進了屋後自然地將門也帶上,“砰”的一響。

雨被阻擋在外面,聽來朦朧,更顯得屋中寂靜。

阿羽坐在床榻上,並未忘卻他身上的傷,他方才去換衣裳的功夫,阿羽已經翻出來一盒子的藥瓶,因著她被嬌養在千辰宮中,身子並不算好,所以這些都是常備,盒子裏有各種名貴的藥。

“讓我看看你的傷,我這裏有藥,興許可以用的上。”

伶舟月眉梢一動,若是將她嚇著了她又該哭了。

但還是轉過身褪去了上衣,身上簡單纏起來的布料也褪了,露出森然傷口,一圈深紅的齒印,觸目驚心。

阿羽哪裏見過這等駭人的傷口,心中又恐懼又難受,眼角竟然真的有將落未落的眼淚,又咬牙忍住,顫著手將他牽到凳子上坐下,為他上藥。

小手顫巍巍的,估計也是沒幹過這種事,藥粉抹得亂七八糟,一點也不均勻,素白的衣袍沾了不少血跡和點點藥粉。

阿羽是沒想到,受了這樣重的傷,他竟然還能撐著傘回千辰宮。

好像是習慣如此。

心裏更覺酸澀,只是忍著淚為他上好藥,纏好繃帶。

伶舟月自然淡若無事,身後若即若離的酥麻的觸感離開後,他又披好衣裳,領口微微松散,露出一道長而漂亮的鎖骨。

指腹輕輕撫上她的眼角,嘆息似的道:“想哭便哭出來吧。”

阿羽見他毫不在乎自己傷的模樣,眼眶發澀,滾燙的淚水一滴一滴落下,落在他的指縫間,他修長的指節痙攣了瞬,而後猶豫片刻,尋了塊精細的絹布,擦去她的淚。

小姑娘穿的很單薄,伶舟月幹脆將她抱起來,瞬間的失重讓阿羽下意識抱住了他的脖子,伶舟月步子一頓,將她放在被褥中。

阿羽終於不哭了,一旦心裏的情緒傾瀉而出,便平靜不少,困倦終於襲來,她疲憊地眨眨眼,伶舟月道:“倦了便睡罷。”

阿羽點點頭便闔了眼。

少女的睡容靜謐安詳,呼吸聲也是輕細的。

伶舟月看了會,忽然想起她躲在屏風後怯生生看他的模樣。

他可不像她只敢偷偷看人。

半晌,欲擡步離開,手又被輕輕的力道抓住。

是溫熱的、柔軟的觸感。

但阿羽似乎只是睡熟了,毫無意識的攥著他。

雨聲停了,屋內很靜。

她抓著他的手,他鳳眸微沈,也就任由她拉著。

直到她的力道一點點消散,指節分明的手指又反捏住她的手。

而後,半身妖魔血脈的,生著謫仙樣貌的少年,幾近虔誠地彎下身,用冰涼的唇去觸碰她溫熱的指尖。

“啪。”

火星迸射。

只一瞬便離開。

睡夢中的人並沒有感覺到。

伶舟月輕輕放下她的手,終於走出房門,只是耳尖莫名紅了。



隔日清晨。

沈景疏終於在蜀州辦完了事,便要回到扶蘇山,期間要經過重、金兩州,想起在重州的弄梅堂來,恰巧也是順路,便停了車進入其中。

夥計們見他來了,嘮嗑的連忙住嘴,心不在焉鬥蛐蛐的趕緊將東西提到一邊,紛紛一本正經地做手頭上的事,還好攤子上擺的東西不少,有賬簿的看賬簿,有銅錢銀兩的開始數錢,看上去甚是認真。

很難想象,一群中年、或幾近中年的夥計們,對一個尚且十七歲的少年俯首。

沈景疏也不說話,背著手在弄梅堂中走了一圈,夥計們紛紛屏住呼吸,念著這是什麽風將他刮來了,只盼著他早些走……

忽然,他停在了一個小攤前。

他的錦靴邊有一幅展開的畫卷,恰恰擋住了他的路。

攤主見他低頭打量著這畫卷,摸不清什麽情緒,擔心他惱了,疊聲道:“家主,方才清點畫卷,一不仔細將它摔了,擋了您的路,莫怪、莫怪。”

那人卻只問:“輕點什麽畫卷?”

攤主老實答:“上乘的、用來放在最顯眼處吸引墨客們的。”

沈景疏一雙桃花眼慵懶地瞧過來,微啞的一聲笑:“原來這畫卷只能算下乘。”

這是覺得這畫畫的好的意思了。

攤主很快聽懂,反應過來:“家主說的是,我這就將它掛起來。”

就要蹲下身去拿那幅畫,沈景疏卻道:“慢著。”

隨即彎下腰,慢條斯理地將畫上沾了些許的灰塵撣落,雙手捏過卷軸,仔細端詳幾息,方遞給攤主。

沈景疏也不打算再往裏走了,便出了弄梅堂。

“您慢走。”

待上了馬車,行出幾裏路,他斜斜倚靠在窗邊,望著沿街的河流,眸光沈沈,若有所思,指尖隨意地叩在窗沿上,噠噠幾聲響。

管事的知他這是要有事吩咐之前的動作,便笑道:“家主有和吩咐?”

“查一查,重州‘幽篁客’是何人。”



沈景疏撿起那幅畫卷時,扶蘇山的修士趕到了千辰宮。

修士們為伶舟月驗了身上的妖力,皆是皺眉。

他身上的妖力實在太多,一時半會恐怕難以剔除幹凈,且過程痛苦不堪,若要徹底拔除,需得少則三年,多則十年。

但樓家小姐又催得急,修士們面面相覷。

伶舟月將手從乾坤盤上拿開,淡道:“我跟你們走便是。”

阿羽站在門外,自然聽見,攥緊了手。

所以按照原來的軌跡,伶舟月應當花了三年除去身上的妖力,也許是在這期間成為了方惜正的徒弟,而後修煉劍之一道,年紀輕輕便有劍聖之名。

他的修煉,短則兩年,多也不過四年,竟然有如此深厚的修為。

伶舟月的天賦幾乎可以用恐怖來形容。

但他這一走便是三年。

若是和原有軌跡一樣,那他們再次相見,便是四年後,她進入扶蘇山拜師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