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從今天開始，行善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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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從今天開始，行善積德！
榮鋒發現，最近身邊的同學，對待他的態度有些不一樣了。
平日裏，大家嘲笑他胖，他醜，從來不會避開他。有時候甚至是故意在他面前說，故意地說給他聽。
收作業的時候也故意跳過他，不肯接他的作業本。害得他總要拖著肥胖的身軀跟在後面，佝僂著低聲下氣求課代表收下。
現在卻……
嗯，該怎麽說呢。
俯瞰眾生？
自從擡頭挺胸之後，榮鋒驚訝地發現……他的同學們，居然都挺矮的？！
以前怎麽沒這感覺？
不對，不是以前沒感覺，而是他習慣了含胸駝背，習慣於低頭做人。
他身高可是足足有一米九呢！放在哪個班級裏都是數一數二的，再加上他胖……
咳咳，胖了以後，人就看上去更“寬”一點。
整個人也就看上去更高大。
至於同學們看他的目光……
榮鋒牢牢記著那位少年對他說的：說話時要看著對方的眼睛。
這對他來說是很難的事。他已經習慣了不與人目光對視，這已經成為他的生理習慣。
需要時刻註意著才能不再犯……
然而，真正決定去做了，卻又覺得，其實沒有那麽困難。
真的，竟然沒有那麽難……
榮鋒發現了一件更令他驚訝的事。
那就是，當他鼓起勇氣，擡頭挺胸地望向那些曾經對他冷嘲熱諷的人時，他的勇氣還沒消耗殆盡，對方就已經先洩了氣。
每次總是對方先不自在地移開目光，甚至尷尬地轉移話題。
榮鋒：“？”
他其實也沒說什麽，只是努力地盯著對方而已。
但對方就是會在他的註視下，逐漸尷尬，逐漸目光躲閃。
對方反而會先敗下陣來。
榮鋒思忖許久，心想這種變化大概是出於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當然是他現在擡起頭做人了。他本來就長得比所有人都高，比所有人都……咳咳，胖。
那個少年說得沒錯。他長得這麽高，擡頭挺胸就會很有氣勢，人家就不敢隨便欺負他。
第二個原因，大概也跟那個少年有關。
榮鋒不止一次地聽到同學們背著他討論——
“校運會上……”
“那個高一的……”
那天，校運會上，少年曾大聲指責，質問他們明明是同班同學，為什麽看到同學受傷卻沒人伸出援手？
那番話未必真就讓所有人改過自新。
但至少，像一盆冷水。潑醒了所有自以為只是跟著起哄，自以為只是跟著大家一起“開開玩笑”、“沒有惡意”的人。
校運會之後，榮鋒陸陸續續收到一些道歉。
那些人偷偷找到他，對他說對不起，之前一直當面說他胖，說他醜。
說他身上有怪味道。
其實沒有。
他們只是因為被人這樣說，所以也跟著這樣說。
像一個靶子。
學業壓力太大，大家積攢已久的情緒都需要發洩口。
當有一個無論怎麽欺負，無論怎麽區別對待，都不會發火不會反抗的窩囊廢出現在眼前，他們看著都覺得生氣，都替他覺得窩囊。
因為覺得他窩囊，所以就更想欺負他。
其實這是很不好的事。
“所以……對不起！”
同學紅著臉，“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榮鋒：“……”
原來他們以前不覺得這是不對的事嗎？
那樣羞辱他，那樣不把他當人看……
當所有人都組團欺負他的時候，身在其中的人，真的會感覺不到這是一件不好的事嗎？
榮鋒覺得這是很奇怪的。
當然，除了那些被輕輕一點就幡然醒悟、主動來向他道歉的人以外，也有人是真的對榮鋒抱有恨意。
這其中，對他恨意最大的，自然就是那幾個被他害得挨了處分的前舍友。
——哦，不對。
不能叫“被他害得挨了處分”。
應該是“他們咎由自取挨了處分”。
畢竟，他們竟然把活生生的蟑螂塞進同學耳朵裏。這種事情放在哪裏都是聞所未聞的。
他被送去醫院以後，事情自然曝光。
老師和其他同學都大為震驚。那幾個“惡作劇”的舍友自然也挨了處分。
為了避免類似的事情再度發生，老師給他換了宿舍。
……然而榮鋒沒想到的是，那件事他明明是受害者，最終卻因為換宿舍的問題，又遭到了第二次傷害。
——沒人願意跟他同宿舍。
所有人都一致表示，不要。
大家瘋狂搖頭，拼命擺手，恨不得全身上下都寫滿抗拒。
榮鋒當時大受打擊。
他再一次被迫認清了這個事實：大家都討厭他。沒有人願意和他當舍友。
他的自尊心被人踐踏，整個人被踩進泥裏。
空有一米九的身高，卻像個窩囊佝僂的大狗熊。鼻青臉腫，深深把腦袋埋在胸口。
……幸好，遇到了那個人。
換宿舍事件過去不久，就來到了校運會。
那時候是榮鋒自我認知的最低點。
當大黃蜂繞著他不放，當所有人都嘻嘻哈哈地嘲笑他。
那一刻他的自尊心跌落到谷底。
然後，他在淤泥最深處，見到了光。
他很後悔那天沒問對方的名字。事後鼓起勇氣去打聽，卻發現對方很有名。
是高一新生裏……出了名的校草。
是的，雖然高一新生入校還沒多久，但那個少年已經是公認的校草了。
相貌是一等一的出挑，站在人群裏好像在發光，又好像偶像劇裏所有鏡頭都只給到他這個主角一人。
成績也好，據說入學成績是年級第一。入學後的第一次月考，也是當之無愧的總分第一名。
更為難得的是，他的性格脾氣也非常好。
開朗熱情，又溫柔善良。跟誰說話都輕聲細語，禮貌又耐心。
簡直是從少女漫、偶像劇裏走出來的人物。
討人喜歡得要命。
……榮鋒得知這一點的時候，第一反應是高興。
真好。
他想，那個人果然跟他不一樣，人緣那麽好，同學老師都喜歡他。
隨即，榮鋒又被一股強烈的自卑籠罩。
他們果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榮鋒低頭看看自己……他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腳尖。
肥胖臃腫的身材，站直身體的時候肥肉甚至會把視線擋住。看不到腳尖。
熟悉的厭惡感又湧上來。
但是……
但是，要擡頭挺胸。
因為那個人這樣對他說了。
那個人說他很高，那個人說很羨慕他有一米九。
那個人說，擡起頭來，嗯，這樣才像有一米九嘛！
他記得那個人仰頭看著他時，眼睛裏喜悅又艷羨的光。
真的好像在發光。亮晶晶的眼睛，他整個人。
好喜歡好喜歡。
好想再站在那個人面前。
好想再親近一點，和那個人再說說話。
榮鋒一個人坐在宿舍裏，回過神來時，肥嘟嘟的臉蛋一下子紅透了。
後知後覺，他意識到系統bug一樣瘋狂填滿他腦海的字眼。
——喜歡。
他喜歡上那個人了。
他對那個人一見鐘情了。
……那個人的名字是秦霜星。
是比他小兩歲的，高一剛入學的新生。
好小好小。才十五六歲……
——不可以。
榮鋒腦子裏一瞬間又彈出個巨大的警告符號。
太小了。
而且，而且自己這個樣子……
對方一定會覺得很惡心。
榮鋒低著頭。
再一次看到了自己肥胖臃腫，醜陋到令人作嘔的身體。
他忽然間又慶幸起來。
——還有時間。
還有時間……還有兩年。
他可以，先想辦法，讓自己變得好一點。不那麽惡心，不那麽討人厭一點。
也等那個人長大一些。
他們都會長大。
他們也都會變好。
一定會的。
榮鋒已經看到光，照進他汙濁泥濘的深淵。
他願意相信將來一切都會變好。他願意為此付出努力。
此時此刻，榮鋒才真正覺出一個人住宿的好處。
是的沒錯。
自從上次換宿舍事件以後，沒人願意跟他當舍友。老師百般無奈，索性安排他一個人住單間。
當初有多痛苦落寞，此時就有多……爽！
因為，一個人住宿，實在是太太太方便了！
他可以在宿舍裏做各種運動，只要鋪上墊子，哪怕蹦蹦跳跳也不用擔心影響其他人。
他可以意志堅定地控制飲食。每天按照減脂教程上說的搭配飲食，也不用擔心被被人說閑話，被人問“你在減肥啊”。
他可以每天五點鐘就起床，起來先去樓下晨跑，讓一整天都有好精神。
他可以每天十點鐘就睡覺，保證充足的睡眠，養成穩定健康的生活作息。
榮鋒此前從未想過，減肥健身，居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辛苦。
當他做力量訓練做得手腳腰腹全都酸得像被人揍了一頓的時候，他想著那個人，肌肉骨骼裏就又充滿力氣。
當他看到同學吃炸雞喝可樂，自己也饞得忍不住流口水的時候，他低頭看看自己胖胖的肚子，心想這樣可不行，那個人不會喜歡的。於是就吞著口水回宿舍又跳上三組波比跳。
減肥健身的好處還不光是體重減輕。
榮鋒驚訝地發現，以前每天早上都睡不醒，吃完飯就困得要命，如今這些情況也明顯改善了。
每天早上五點鐘，他不需要鬧鐘就可以自然醒來。
每天晚上十點鐘，也不需要刻意克制玩手機的沖動。閉上眼靠上枕頭就可以睡著。
習慣了健康飲食以後，炸雞可樂對他的吸引力也沒那麽大了。
腦子便清醒以後，上課也不再昏昏欲睡。月考成績竟然提升了一大截。
……他和秦霜星並不是一個年級。
可是每個月拿到成績，拿到年級排名，他看到自己的名次距離第一又近了一點，又近了一點……
就好像，他距離那個人，也又近了一點。
榮鋒查了很多很多資料，在網上找了很多很多教程。
關於減肥，關於健身，關於穿衣打扮，皮膚管理……
筆記抄了好幾個本子。
榮鋒認認真真地記錄著，踏踏實實地執行著。
他看到有一個教程裏說，減脂增肌的過程，最好定期給自己拍照記錄。這樣可以很明顯地看到自己的變化，也會更有動力堅持下去。
其實他是不需要的。
榮鋒心想：我不需要。
光是想著那個人……光是想著“等我瘦下來我就去那什麽什麽”，他就激動得不能自已。
哪怕累的半死都可以原地跳起來再做十組俯臥撐。
“那什麽什麽”，是一個他難以啟齒的詞。
他會害羞到連在腦海裏過一遍都不行。在筆記本上寫下來當成目標激勵自己也不行。
一律都只能以“那什麽什麽”來代替。
這樣會好一點。
這樣腦子裏可以不用24h*7地炸番茄。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
榮鋒毫不懷疑，如果自己真的變得更好，變得有勇氣，有足夠自信，重新來到那個人面前，去“那什麽什麽”……
他腦子裏瘋狂爆炸的應該就不止是番茄了。
應該是煙花吧。
華麗燦爛的，砰砰作響的，像要燃燒自己點亮整個夜空一樣的……煙花。
……這個念頭當然也是很奇怪的。
榮鋒覺得或許是他把那個人的名字在心裏念了太多遍。
秦霜星。
那個人的名字總會引發許多關於夏夜，星空，蟬鳴，熾熱……關於許多美好意象的遐想。
榮鋒以前覺得自己的腦子裏裝的是骯臟臭水溝裏的水。
後來是蟑螂。
現在，變成了一些美好的，浪漫的，充滿文學氣息的東西。
他覺得這是很好很好的事。
於是，他走進衛生間，鎖上門。
在只有他一個人的宿舍裏，默默地對著鏡子，舉起手機。
真醜。
真難看。
他已經不記得上一次照鏡子是什麽時候。
他只記得自己每一次路過可以反光的東西，都會情不自禁地加快腳步，情不自禁地扭過頭，移開目光。
他已經很久很久不願意面對自己。
但現在，教程裏說：定期記錄自己的外貌，可以看到明顯的變化。
可以變得更有信心。
可以更容易堅持下去。
榮鋒深吸一口氣。
作了很久的思想工作。
終於，他對著鏡子舉起手機。
哢嚓。
拍下了減脂過程中，第一張對著鏡子的自拍。
其實還是作弊了的。
他沒有拍自己的臉。
他現在的臉，像個裝著七零八落豆子的破落圓盤。
就，很難看。
並不是不上鏡，而是現實裏就很難看。
臉頰和下巴上的肉都肥嘟嘟地下垂了，他有時候繞著操場長跑，會覺得下巴肉一顛一顛地扯著疼。
按照教程裏的要求，他盡可能地拍攝了自己的全身照片。
並且用手機遮住了鏡中自己的臉。
——我可真是心機啊。
榮鋒心想。
聽說運動能讓皮膚變好。
臉上的青春痘也會變少嗎？
已經變成痘印的地方可以重新長好嗎？
多喝水多運動，少吃炸雞戒可樂的話，頭發是不是也會不那麽容易出油？
胸脯不再胖得垂下來，肚子不再鼓得遮住腳尖……是不是隨隨便便穿件汗衫也會好看？
可以變得不那麽惡心嗎？
可以變得稍微瘦一點嗎？
可以變帥一點嗎？
可以變得稍微有魅力一點點嗎？
……他想要變好。
他想要變得很好很好。
然後，重新去認識那個人。
重新擡頭挺胸，走到那個人的面前，不怯懦，不自卑。大大方方地看著那個人的眼睛。
然後對他說：
“謝謝你救了我。”
“可以和你做個朋友嗎？我叫榮鋒。你在運動會上救了我。”
“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榮鋒的人緣正在變好。
曾經一臉嫌棄大聲說著他身上很醜的同學們，開始正常地跟他交流。
每個季度換座位的時候，也不再有人尖聲怪叫著說“我才不要跟他當同桌，他身上惡心死了”。
然而，總有那麽幾個人……見不得別人好。
某天下了課，榮鋒一個人去打籃球。
書包還沒放下來，就看到他那幾個前舍友，雙手插在口袋裏，一臉不爽地圍過來。
嘴裏罵罵咧咧，大意是你現在很拽啊，有老師撐腰了不起是嗎。
榮鋒抱著籃球，低頭看著他們。
——這一次，不是把頭低到塵埃裏去的低。
而是俯視。
哎，有什麽辦法。
他是他們班長得最高的嘛。
總之，當他俯視著這群人，大致弄懂了他們想找他麻煩的意思時……
榮鋒說：“你們上次挨了處分還不夠嗎？”
這句話成功點燃了火藥桶。
這幫蠢貨，就是為了之前的處分來的。
本來因為塞蟑螂的事情挨處分就已經很生氣了，結果在運動會上，又被高一的小學弟當面指責。
他的那幾個前舍友，非但挨了學校和家長兩頭的罵，而且在榮鋒人緣變好的同時，也遭到了其他同學的不屑和非議。
老師也多次警告他們：好好學習！不要搗亂！
越想越氣。
他們沒一個人咽得下這口氣。
特別是看到榮鋒每天下課後瘋狂跑圈打球，偶爾晚上路過他宿舍，還能看到他在單人宿舍裏揮汗如雨，不是打泰拳，就是做俯臥撐。
這個死胖子居然還學會引體向上了！！！
靠！怎麽可能！
他那麽肥！！！
引體向上？？
他們都做不了幾個！！！這胖子居然能一口氣做十個？！
胖子絕壁是瘋了。
心裏郁結的那口氣，每天都迫切地想要找到出口。
終於在某個星期六的晚上，其他住校生都被爸媽接回家的時候，他們成功堵到了一個人去操場跑圈打球的死胖子。
死胖子果然無家可歸。
看來他沒爸媽的傳言是真的。
幾人冷嘲熱諷著，想把他逼到墻角，狠狠羞辱一番。
萬萬沒想到，死胖子居然反諷了他們一句：
——“你們上次挨了處分還不夠嗎？”
火藥桶瞬間引爆。
於是乎，三個人，加上榮鋒。
一共四個高中生。
開始了他們夕陽下的奔跑。
榮鋒在前，背著書包抱著籃球，拔腿狂奔。
他們三個氣急敗壞，破口大罵地在後邊追。
追著追著，就罵不動了。
“靠！這死胖子怎麽這麽能跑！”
“媽……的……草，老子要跑吐了……咳咳咳……他怎麽還不停？！”
三個瘦子，明明應該是更能跑更擅長運動的體型。
卻跑不過那個他們口中的“死胖子”。
原因很簡單。
因為“死胖子”每天下課後都一邊默念“等我瘦下來我就去那什麽什麽”一邊在操場上狂奔50圈啊哈哈哈哈。
當然，榮鋒雖然已經瘦下來一些，畢竟沒有原地變異成超人。
他的體能還是有上限的。
於是，他麻利地扭頭，跑向了一個他們絕對不敢追進來的地方。
——警察局。
三個人氣喘籲籲滿頭大汗，跑得肺都快要咳出來了。
眼睜睜看著榮鋒跑進警察局裏，指著門外對警察說：
“警察叔叔！就是這三個人！！！”
前舍友A：“？”
前舍友B：“？？”
前舍友C：“？？？”
畢竟只是普通高中生。
畢竟只是一時沖動上頭，不是真正的流.氓混混。
三個前舍友一看到警察，立馬就慫了。
連忙趕在警察轉頭之前，麻利地躲到路口拐角處。
好家夥，居然跑進警察局？！
前舍友們在拐角處罵罵咧咧，氣憤跺腳。
躲！看你能躲多久！
我們就不信你能在裏面躲一輩子！！！
事實證明，榮鋒確實不能在警察局裏躲一輩子。
但是，只要警察叔叔出來精準無誤地拎起這三個人的領子，把他們拎到局子裏去教育談話……
榮鋒就不需要繼續躲了。
好在還沒來得及動手。
被狠狠教育了的三個人，老老實實地向榮鋒道了歉。
心中很有默契地決定，下次一定！
下次一定狠狠給他一個教訓！！！
那一年，是榮鋒高三上學期。
學業壓力很大，大家精神都很緊張，積攢的壓力需要找到出口發洩。
榮鋒找到了一個很好的發洩方式。
就是每天下課後的跑圈，打球。
打球他總是一個人，因為沒有朋友。同學也不可能在高三這種重要的時候浪費時間陪他打球。
跑圈就有趣多了。
因為時不時會有人跟在他後面氣急敗壞地陪跑哈哈哈哈。
漸漸地。
榮鋒瘦了。
皮膚變好了，人也挺拔了。
朋友也有了。
不是同班同學，是一個以前沒跟他接觸過的人。
那是校籃球隊的成員。經常在籃球場邊，看到他圍著操場瘋狂跑圈。
有時候跑著跑著還會被人追。
更多時候，是一個人默默地跑。
從夕陽西下，到夜色深沈。
一圈一圈地跑。像西西弗斯推石頭。
談興航覺得這個人很有毅力。
而且恰好他也喜歡打籃球。
於是，談興航邀請他加入校籃球隊。兩個人一起在下課後，相約籃球場。
……在那之後，前舍友再來找茬時，榮鋒就不跑了。
因為他身邊有朋友了。
——兩個身高一米九的、校籃球隊的，並肩往那兒一站。
氣勢直接就壓倒對方了。
前舍友ABC終於不敢再來。
那似乎意味著某種崩塌。
某種長久以來，一葉障目，只停留於他們內心的某個充滿成見的形象的崩塌。
——他們忽然間意識到，眼前的人，已經不再是那個任人欺負的狼狽狗熊。不再是那個惡心油膩的死胖子了。
榮鋒變成了一個朝氣蓬勃、充滿鬥志的人。
他的腰桿挺得筆直，他的眼睛裏有火焰一樣的光。
他面對任何人都不再畏畏縮縮，不再低著頭彎腰駝背。
他變成了一個不可以隨意欺負的，有自尊的人了。
他不再是那個窩囊的鼻青臉腫大狗熊了。
隨著身體發生變化，榮鋒內心的勇氣，也在一點一點積攢。
關於“那什麽什麽”的勇氣。
他一點點看到自己的進步。
他逐漸敢於面對鏡子，敢在洗臉時看看鏡中的自己。
他逐漸敢嘗試不同的發型、穿衣，和談興航討論哪種風格更適合自己。
他甚至敢跟人打聽秦霜星。
打聽打聽那個人喜歡什麽樣的……會不會有可能……？
榮鋒忽然間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但他沒有憂心太久，朋友間的閑聊就打消了他的疑慮。
——秦霜星說，喜歡長得高的。
據說是某次同學過生日，嬉鬧時的真心話大冒險。
很多很多女生都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於是勝出的人負責向他提問：
你喜歡什麽樣的女生？
據說秦霜星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據說他思考了好一會兒，才不清不楚地說了句：
——“喜歡長得高的。”
榮鋒隱約從那句模棱兩可的話裏，咂摸出一絲可能性。
一點點的希望在他心裏滋生。他激動得幾乎睡不著覺。心裏的勇氣一下子翻倍。
他甚至敢在午休時間假裝漫不經心地路過高一那棟教學樓了。
遠遠地，悄悄地，他往那個最好最好的班級裏，偷偷摸摸看一眼。
看到的永遠只有一排後腦勺。
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在哪裏。是哪一顆後腦勺。
但他知道他在。
他知道那個人在那裏。
他的心裏就充滿寧靜安定的力量。
讓他又可以回到宿舍激動地做一百個俯臥撐。
沒關系，還有時間。
他高三。他高一。太小了。也太早了……
他應該先認認真真，考完高考。
萬萬沒想到，當他考完高考，終於攢夠勇氣和自信，終於敢去那棟樓尋找那個人時。
那個人不見了。
像一滴水，融進大海。
大家只知道他退學了，卻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沒有任何征兆。他就這樣消失。
就連平日裏跟他關系還不錯的同學，問起他這件事，他都諱莫如深，只說去其他地方繼續念書了。
榮鋒茫然地站在教學樓下。
仰頭，感受到熱辣辣的日光。
盛夏的毒辣日光，像一記棍棒，狠狠砸在他眼睛上。
那一瞬間他忽然明白，原來那一天和秦霜星相遇，已經用光他一輩子的運氣。
他一直對自己不滿意，一直想讓自己變好一點，再好一點。
一直想做好完全的準備，等到最好的時機再去見那個人。
其實不過是自卑。
而當他終於積攢夠勇氣，終於對自己真正有了那麽一點自信，現實就甩給他火.辣辣的一巴掌。
告訴他：
想得美！
做什麽春秋大夢呢，你想得美！
他在人生最最低谷，自信心被踩進泥裏的至暗時刻，遇到了那個陽光一樣照進生命裏的人。
那場改變了他人生的救贖，已經花光他一輩子的運氣。
沒關系。
沒關系。他可以從現在開始行善積德。
每天都努力去做好人好事，像秦霜星一樣去幫助其他人。
每天每天都積攢一點點運氣。
或許終有一天，他們得以重遇。
或許終有一天，他的人生會再次出現奇跡。
榮鋒在高考結束的那一年，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消防工程。
並且在畢業後，光榮入隊。成為了一名出入火場，搶險救援的消防員。
七年後的某一天，他偶然路過菜市場。
莫名其妙，福至心靈，他想進去買一碗小餛飩。
他看到點心店裏，有個清瘦單薄的少年，被.插隊的老頭老太擠到角落。
很內向的少年，因為太懂禮貌，不好意思跟老人家吵架，所以就被欺負。一直一直排不上隊。
可憐兮兮的。
榮鋒習慣性地向陌生人伸出援手。
他把那碗加了香菜蔥花的小餛飩推回窗戶裏，敲著玻璃對師傅說：
“師傅，人家說了好幾次不要香菜不要蔥，你怎麽還給人家放？”
少年後來暈倒在他懷裏。
少年加了他的微.信，驗證消息是：
【您好，我是秦霜星。】
那一刻，七年的時光倒流。
一切念念不忘，全都得到回響。
一切行善積德，全都得到報答。
那一刻，榮鋒腦子裏浮現出兩個字：
值了。
我這麽多年！兢兢業業！行善積德！
——值了！！！
還記得星星第一次約榮鋒見面，看著他從馬路對面走過來的時候嗎？
還記得《心裏有人》裏伊萬的祈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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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鋒發現，最近身邊的同學，對待他的態度有些不一樣了。
平日裏，大家嘲笑他胖，他醜，從來不會避開他。有時候甚至是故意在他面前說，故意地說給他聽。
收作業的時候也故意跳過他，不肯接他的作業本。害得他總要拖著肥胖的身軀跟在後面，佝僂著低聲下氣求課代表收下。
現在卻……
嗯，該怎麽說呢。
俯瞰眾生？
自從擡頭挺胸之後，榮鋒驚訝地發現……他的同學們，居然都挺矮的？！
以前怎麽沒這感覺？
不對，不是以前沒感覺，而是他習慣了含胸駝背，習慣於低頭做人。
他身高可是足足有一米九呢！放在哪個班級裏都是數一數二的，再加上他胖……
咳咳，胖了以後，人就看上去更“寬”一點。
整個人也就看上去更高大。
至於同學們看他的目光……
榮鋒牢牢記著那位少年對他說的：說話時要看著對方的眼睛。
這對他來說是很難的事。他已經習慣了不與人目光對視，這已經成為他的生理習慣。
需要時刻註意著才能不再犯……
然而，真正決定去做了，卻又覺得，其實沒有那麽困難。
真的，竟然沒有那麽難……
榮鋒發現了一件更令他驚訝的事。
那就是，當他鼓起勇氣，擡頭挺胸地望向那些曾經對他冷嘲熱諷的人時，他的勇氣還沒消耗殆盡，對方就已經先洩了氣。
每次總是對方先不自在地移開目光，甚至尷尬地轉移話題。
榮鋒：“？”
他其實也沒說什麽，只是努力地盯著對方而已。
但對方就是會在他的註視下，逐漸尷尬，逐漸目光躲閃。
對方反而會先敗下陣來。
榮鋒思忖許久，心想這種變化大概是出於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當然是他現在擡起頭做人了。他本來就長得比所有人都高，比所有人都……咳咳，胖。
那個少年說得沒錯。他長得這麽高，擡頭挺胸就會很有氣勢，人家就不敢隨便欺負他。
第二個原因，大概也跟那個少年有關。
榮鋒不止一次地聽到同學們背著他討論——
“校運會上……”
“那個高一的……”
那天，校運會上，少年曾大聲指責，質問他們明明是同班同學，為什麽看到同學受傷卻沒人伸出援手？
那番話未必真就讓所有人改過自新。
但至少，像一盆冷水。潑醒了所有自以為只是跟著起哄，自以為只是跟著大家一起“開開玩笑”、“沒有惡意”的人。
校運會之後，榮鋒陸陸續續收到一些道歉。
那些人偷偷找到他，對他說對不起，之前一直當面說他胖，說他醜。
說他身上有怪味道。
其實沒有。
他們只是因為被人這樣說，所以也跟著這樣說。
像一個靶子。
學業壓力太大，大家積攢已久的情緒都需要發洩口。
當有一個無論怎麽欺負，無論怎麽區別對待，都不會發火不會反抗的窩囊廢出現在眼前，他們看著都覺得生氣，都替他覺得窩囊。
因為覺得他窩囊，所以就更想欺負他。
其實這是很不好的事。
“所以……對不起！”
同學紅著臉，“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榮鋒：“……”
原來他們以前不覺得這是不對的事嗎？
那樣羞辱他，那樣不把他當人看……
當所有人都組團欺負他的時候，身在其中的人，真的會感覺不到這是一件不好的事嗎？
榮鋒覺得這是很奇怪的。
當然，除了那些被輕輕一點就幡然醒悟、主動來向他道歉的人以外，也有人是真的對榮鋒抱有恨意。
這其中，對他恨意最大的，自然就是那幾個被他害得挨了處分的前舍友。
——哦，不對。
不能叫“被他害得挨了處分”。
應該是“他們咎由自取挨了處分”。
畢竟，他們竟然把活生生的蟑螂塞進同學耳朵裏。這種事情放在哪裏都是聞所未聞的。
他被送去醫院以後，事情自然曝光。
老師和其他同學都大為震驚。那幾個“惡作劇”的舍友自然也挨了處分。
為了避免類似的事情再度發生，老師給他換了宿舍。
……然而榮鋒沒想到的是，那件事他明明是受害者，最終卻因為換宿舍的問題，又遭到了第二次傷害。
——沒人願意跟他同宿舍。
所有人都一致表示，不要。
大家瘋狂搖頭，拼命擺手，恨不得全身上下都寫滿抗拒。
榮鋒當時大受打擊。
他再一次被迫認清了這個事實：大家都討厭他。沒有人願意和他當舍友。
他的自尊心被人踐踏，整個人被踩進泥裏。
空有一米九的身高，卻像個窩囊佝僂的大狗熊。鼻青臉腫，深深把腦袋埋在胸口。
……幸好，遇到了那個人。
換宿舍事件過去不久，就來到了校運會。
那時候是榮鋒自我認知的最低點。
當大黃蜂繞著他不放，當所有人都嘻嘻哈哈地嘲笑他。
那一刻他的自尊心跌落到谷底。
然後，他在淤泥最深處，見到了光。
他很後悔那天沒問對方的名字。事後鼓起勇氣去打聽，卻發現對方很有名。
是高一新生裏……出了名的校草。
是的，雖然高一新生入校還沒多久，但那個少年已經是公認的校草了。
相貌是一等一的出挑，站在人群裏好像在發光，又好像偶像劇裏所有鏡頭都只給到他這個主角一人。
成績也好，據說入學成績是年級第一。入學後的第一次月考，也是當之無愧的總分第一名。
更為難得的是，他的性格脾氣也非常好。
開朗熱情，又溫柔善良。跟誰說話都輕聲細語，禮貌又耐心。
簡直是從少女漫、偶像劇裏走出來的人物。
討人喜歡得要命。
……榮鋒得知這一點的時候，第一反應是高興。
真好。
他想，那個人果然跟他不一樣，人緣那麽好，同學老師都喜歡他。
隨即，榮鋒又被一股強烈的自卑籠罩。
他們果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榮鋒低頭看看自己……他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腳尖。
肥胖臃腫的身材，站直身體的時候肥肉甚至會把視線擋住。看不到腳尖。
熟悉的厭惡感又湧上來。
但是……
但是，要擡頭挺胸。
因為那個人這樣對他說了。
那個人說他很高，那個人說很羨慕他有一米九。
那個人說，擡起頭來，嗯，這樣才像有一米九嘛！
他記得那個人仰頭看著他時，眼睛裏喜悅又艷羨的光。
真的好像在發光。亮晶晶的眼睛，他整個人。
好喜歡好喜歡。
好想再站在那個人面前。
好想再親近一點，和那個人再說說話。
榮鋒一個人坐在宿舍裏，回過神來時，肥嘟嘟的臉蛋一下子紅透了。
後知後覺，他意識到系統bug一樣瘋狂填滿他腦海的字眼。
——喜歡。
他喜歡上那個人了。
他對那個人一見鐘情了。
……那個人的名字是秦霜星。
是比他小兩歲的，高一剛入學的新生。
好小好小。才十五六歲……
——不可以。
榮鋒腦子裏一瞬間又彈出個巨大的警告符號。
太小了。
而且，而且自己這個樣子……
對方一定會覺得很惡心。
榮鋒低著頭。
再一次看到了自己肥胖臃腫，醜陋到令人作嘔的身體。
他忽然間又慶幸起來。
——還有時間。
還有時間……還有兩年。
他可以，先想辦法，讓自己變得好一點。不那麽惡心，不那麽討人厭一點。
也等那個人長大一些。
他們都會長大。
他們也都會變好。
一定會的。
榮鋒已經看到光，照進他汙濁泥濘的深淵。
他願意相信將來一切都會變好。他願意為此付出努力。
此時此刻，榮鋒才真正覺出一個人住宿的好處。
是的沒錯。
自從上次換宿舍事件以後，沒人願意跟他當舍友。老師百般無奈，索性安排他一個人住單間。
當初有多痛苦落寞，此時就有多……爽！
因為，一個人住宿，實在是太太太方便了！
他可以在宿舍裏做各種運動，只要鋪上墊子，哪怕蹦蹦跳跳也不用擔心影響其他人。
他可以意志堅定地控制飲食。每天按照減脂教程上說的搭配飲食，也不用擔心被被人說閑話，被人問“你在減肥啊”。
他可以每天五點鐘就起床，起來先去樓下晨跑，讓一整天都有好精神。
他可以每天十點鐘就睡覺，保證充足的睡眠，養成穩定健康的生活作息。
榮鋒此前從未想過，減肥健身，居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辛苦。
當他做力量訓練做得手腳腰腹全都酸得像被人揍了一頓的時候，他想著那個人，肌肉骨骼裏就又充滿力氣。
當他看到同學吃炸雞喝可樂，自己也饞得忍不住流口水的時候，他低頭看看自己胖胖的肚子，心想這樣可不行，那個人不會喜歡的。於是就吞著口水回宿舍又跳上三組波比跳。
減肥健身的好處還不光是體重減輕。
榮鋒驚訝地發現，以前每天早上都睡不醒，吃完飯就困得要命，如今這些情況也明顯改善了。
每天早上五點鐘，他不需要鬧鐘就可以自然醒來。
每天晚上十點鐘，也不需要刻意克制玩手機的沖動。閉上眼靠上枕頭就可以睡著。
習慣了健康飲食以後，炸雞可樂對他的吸引力也沒那麽大了。
腦子便清醒以後，上課也不再昏昏欲睡。月考成績竟然提升了一大截。
……他和秦霜星並不是一個年級。
可是每個月拿到成績，拿到年級排名，他看到自己的名次距離第一又近了一點，又近了一點……
就好像，他距離那個人，也又近了一點。
榮鋒查了很多很多資料，在網上找了很多很多教程。
關於減肥，關於健身，關於穿衣打扮，皮膚管理……
筆記抄了好幾個本子。
榮鋒認認真真地記錄著，踏踏實實地執行著。
他看到有一個教程裏說，減脂增肌的過程，最好定期給自己拍照記錄。這樣可以很明顯地看到自己的變化，也會更有動力堅持下去。
其實他是不需要的。
榮鋒心想：我不需要。
光是想著那個人……光是想著“等我瘦下來我就去那什麽什麽”，他就激動得不能自已。
哪怕累的半死都可以原地跳起來再做十組俯臥撐。
“那什麽什麽”，是一個他難以啟齒的詞。
他會害羞到連在腦海裏過一遍都不行。在筆記本上寫下來當成目標激勵自己也不行。
一律都只能以“那什麽什麽”來代替。
這樣會好一點。
這樣腦子裏可以不用24h*7地炸番茄。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
榮鋒毫不懷疑，如果自己真的變得更好，變得有勇氣，有足夠自信，重新來到那個人面前，去“那什麽什麽”……
他腦子裏瘋狂爆炸的應該就不止是番茄了。
應該是煙花吧。
華麗燦爛的，砰砰作響的，像要燃燒自己點亮整個夜空一樣的……煙花。
……這個念頭當然也是很奇怪的。
榮鋒覺得或許是他把那個人的名字在心裏念了太多遍。
秦霜星。
那個人的名字總會引發許多關於夏夜，星空，蟬鳴，熾熱……關於許多美好意象的遐想。
榮鋒以前覺得自己的腦子裏裝的是骯臟臭水溝裏的水。
後來是蟑螂。
現在，變成了一些美好的，浪漫的，充滿文學氣息的東西。
他覺得這是很好很好的事。
於是，他走進衛生間，鎖上門。
在只有他一個人的宿舍裏，默默地對著鏡子，舉起手機。
真醜。
真難看。
他已經不記得上一次照鏡子是什麽時候。
他只記得自己每一次路過可以反光的東西，都會情不自禁地加快腳步，情不自禁地扭過頭，移開目光。
他已經很久很久不願意面對自己。
但現在，教程裏說：定期記錄自己的外貌，可以看到明顯的變化。
可以變得更有信心。
可以更容易堅持下去。
榮鋒深吸一口氣。
作了很久的思想工作。
終於，他對著鏡子舉起手機。
哢嚓。
拍下了減脂過程中，第一張對著鏡子的自拍。
其實還是作弊了的。
他沒有拍自己的臉。
他現在的臉，像個裝著七零八落豆子的破落圓盤。
就，很難看。
並不是不上鏡，而是現實裏就很難看。
臉頰和下巴上的肉都肥嘟嘟地下垂了，他有時候繞著操場長跑，會覺得下巴肉一顛一顛地扯著疼。
按照教程裏的要求，他盡可能地拍攝了自己的全身照片。
並且用手機遮住了鏡中自己的臉。
——我可真是心機啊。
榮鋒心想。
聽說運動能讓皮膚變好。
臉上的青春痘也會變少嗎？
已經變成痘印的地方可以重新長好嗎？
多喝水多運動，少吃炸雞戒可樂的話，頭發是不是也會不那麽容易出油？
胸脯不再胖得垂下來，肚子不再鼓得遮住腳尖……是不是隨隨便便穿件汗衫也會好看？
可以變得不那麽惡心嗎？
可以變得稍微瘦一點嗎？
可以變帥一點嗎？
可以變得稍微有魅力一點點嗎？
……他想要變好。
他想要變得很好很好。
然後，重新去認識那個人。
重新擡頭挺胸，走到那個人的面前，不怯懦，不自卑。大大方方地看著那個人的眼睛。
然後對他說：
“謝謝你救了我。”
“可以和你做個朋友嗎？我叫榮鋒。你在運動會上救了我。”
“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榮鋒的人緣正在變好。
曾經一臉嫌棄大聲說著他身上很醜的同學們，開始正常地跟他交流。
每個季度換座位的時候，也不再有人尖聲怪叫著說“我才不要跟他當同桌，他身上惡心死了”。
然而，總有那麽幾個人……見不得別人好。
某天下了課，榮鋒一個人去打籃球。
書包還沒放下來，就看到他那幾個前舍友，雙手插在口袋裏，一臉不爽地圍過來。
嘴裏罵罵咧咧，大意是你現在很拽啊，有老師撐腰了不起是嗎。
榮鋒抱著籃球，低頭看著他們。
——這一次，不是把頭低到塵埃裏去的低。
而是俯視。
哎，有什麽辦法。
他是他們班長得最高的嘛。
總之，當他俯視著這群人，大致弄懂了他們想找他麻煩的意思時……
榮鋒說：“你們上次挨了處分還不夠嗎？”
這句話成功點燃了火藥桶。
這幫蠢貨，就是為了之前的處分來的。
本來因為塞蟑螂的事情挨處分就已經很生氣了，結果在運動會上，又被高一的小學弟當面指責。
他的那幾個前舍友，非但挨了學校和家長兩頭的罵，而且在榮鋒人緣變好的同時，也遭到了其他同學的不屑和非議。
老師也多次警告他們：好好學習！不要搗亂！
越想越氣。
他們沒一個人咽得下這口氣。
特別是看到榮鋒每天下課後瘋狂跑圈打球，偶爾晚上路過他宿舍，還能看到他在單人宿舍裏揮汗如雨，不是打泰拳，就是做俯臥撐。
這個死胖子居然還學會引體向上了！！！
靠！怎麽可能！
他那麽肥！！！
引體向上？？
他們都做不了幾個！！！這胖子居然能一口氣做十個？！
胖子絕壁是瘋了。
心裏郁結的那口氣，每天都迫切地想要找到出口。
終於在某個星期六的晚上，其他住校生都被爸媽接回家的時候，他們成功堵到了一個人去操場跑圈打球的死胖子。
死胖子果然無家可歸。
看來他沒爸媽的傳言是真的。
幾人冷嘲熱諷著，想把他逼到墻角，狠狠羞辱一番。
萬萬沒想到，死胖子居然反諷了他們一句：
——“你們上次挨了處分還不夠嗎？”
火藥桶瞬間引爆。
於是乎，三個人，加上榮鋒。
一共四個高中生。
開始了他們夕陽下的奔跑。
榮鋒在前，背著書包抱著籃球，拔腿狂奔。
他們三個氣急敗壞，破口大罵地在後邊追。
追著追著，就罵不動了。
“靠！這死胖子怎麽這麽能跑！”
“媽……的……草，老子要跑吐了……咳咳咳……他怎麽還不停？！”
三個瘦子，明明應該是更能跑更擅長運動的體型。
卻跑不過那個他們口中的“死胖子”。
原因很簡單。
因為“死胖子”每天下課後都一邊默念“等我瘦下來我就去那什麽什麽”一邊在操場上狂奔50圈啊哈哈哈哈。
當然，榮鋒雖然已經瘦下來一些，畢竟沒有原地變異成超人。
他的體能還是有上限的。
於是，他麻利地扭頭，跑向了一個他們絕對不敢追進來的地方。
——警察局。
三個人氣喘籲籲滿頭大汗，跑得肺都快要咳出來了。
眼睜睜看著榮鋒跑進警察局裏，指著門外對警察說：
“警察叔叔！就是這三個人！！！”
前舍友A：“？”
前舍友B：“？？”
前舍友C：“？？？”
畢竟只是普通高中生。
畢竟只是一時沖動上頭，不是真正的流.氓混混。
三個前舍友一看到警察，立馬就慫了。
連忙趕在警察轉頭之前，麻利地躲到路口拐角處。
好家夥，居然跑進警察局？！
前舍友們在拐角處罵罵咧咧，氣憤跺腳。
躲！看你能躲多久！
我們就不信你能在裏面躲一輩子！！！
事實證明，榮鋒確實不能在警察局裏躲一輩子。
但是，只要警察叔叔出來精準無誤地拎起這三個人的領子，把他們拎到局子裏去教育談話……
榮鋒就不需要繼續躲了。
好在還沒來得及動手。
被狠狠教育了的三個人，老老實實地向榮鋒道了歉。
心中很有默契地決定，下次一定！
下次一定狠狠給他一個教訓！！！
那一年，是榮鋒高三上學期。
學業壓力很大，大家精神都很緊張，積攢的壓力需要找到出口發洩。
榮鋒找到了一個很好的發洩方式。
就是每天下課後的跑圈，打球。
打球他總是一個人，因為沒有朋友。同學也不可能在高三這種重要的時候浪費時間陪他打球。
跑圈就有趣多了。
因為時不時會有人跟在他後面氣急敗壞地陪跑哈哈哈哈。
漸漸地。
榮鋒瘦了。
皮膚變好了，人也挺拔了。
朋友也有了。
不是同班同學，是一個以前沒跟他接觸過的人。
那是校籃球隊的成員。經常在籃球場邊，看到他圍著操場瘋狂跑圈。
有時候跑著跑著還會被人追。
更多時候，是一個人默默地跑。
從夕陽西下，到夜色深沈。
一圈一圈地跑。像西西弗斯推石頭。
談興航覺得這個人很有毅力。
而且恰好他也喜歡打籃球。
於是，談興航邀請他加入校籃球隊。兩個人一起在下課後，相約籃球場。
……在那之後，前舍友再來找茬時，榮鋒就不跑了。
因為他身邊有朋友了。
——兩個身高一米九的、校籃球隊的，並肩往那兒一站。
氣勢直接就壓倒對方了。
前舍友ABC終於不敢再來。
那似乎意味著某種崩塌。
某種長久以來，一葉障目，只停留於他們內心的某個充滿成見的形象的崩塌。
——他們忽然間意識到，眼前的人，已經不再是那個任人欺負的狼狽狗熊。不再是那個惡心油膩的死胖子了。
榮鋒變成了一個朝氣蓬勃、充滿鬥志的人。
他的腰桿挺得筆直，他的眼睛裏有火焰一樣的光。
他面對任何人都不再畏畏縮縮，不再低著頭彎腰駝背。
他變成了一個不可以隨意欺負的，有自尊的人了。
他不再是那個窩囊的鼻青臉腫大狗熊了。
隨著身體發生變化，榮鋒內心的勇氣，也在一點一點積攢。
關於“那什麽什麽”的勇氣。
他一點點看到自己的進步。
他逐漸敢於面對鏡子，敢在洗臉時看看鏡中的自己。
他逐漸敢嘗試不同的發型、穿衣，和談興航討論哪種風格更適合自己。
他甚至敢跟人打聽秦霜星。
打聽打聽那個人喜歡什麽樣的……會不會有可能……？
榮鋒忽然間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但他沒有憂心太久，朋友間的閑聊就打消了他的疑慮。
——秦霜星說，喜歡長得高的。
據說是某次同學過生日，嬉鬧時的真心話大冒險。
很多很多女生都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於是勝出的人負責向他提問：
你喜歡什麽樣的女生？
據說秦霜星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據說他思考了好一會兒，才不清不楚地說了句：
——“喜歡長得高的。”
榮鋒隱約從那句模棱兩可的話裏，咂摸出一絲可能性。
一點點的希望在他心裏滋生。他激動得幾乎睡不著覺。心裏的勇氣一下子翻倍。
他甚至敢在午休時間假裝漫不經心地路過高一那棟教學樓了。
遠遠地，悄悄地，他往那個最好最好的班級裏，偷偷摸摸看一眼。
看到的永遠只有一排後腦勺。
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在哪裏。是哪一顆後腦勺。
但他知道他在。
他知道那個人在那裏。
他的心裏就充滿寧靜安定的力量。
讓他又可以回到宿舍激動地做一百個俯臥撐。
沒關系，還有時間。
他高三。他高一。太小了。也太早了……
他應該先認認真真，考完高考。
萬萬沒想到，當他考完高考，終於攢夠勇氣和自信，終於敢去那棟樓尋找那個人時。
那個人不見了。
像一滴水，融進大海。
大家只知道他退學了，卻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沒有任何征兆。他就這樣消失。
就連平日裏跟他關系還不錯的同學，問起他這件事，他都諱莫如深，只說去其他地方繼續念書了。
榮鋒茫然地站在教學樓下。
仰頭，感受到熱辣辣的日光。
盛夏的毒辣日光，像一記棍棒，狠狠砸在他眼睛上。
那一瞬間他忽然明白，原來那一天和秦霜星相遇，已經用光他一輩子的運氣。
他一直對自己不滿意，一直想讓自己變好一點，再好一點。
一直想做好完全的準備，等到最好的時機再去見那個人。
其實不過是自卑。
而當他終於積攢夠勇氣，終於對自己真正有了那麽一點自信，現實就甩給他火.辣辣的一巴掌。
告訴他：
想得美！
做什麽春秋大夢呢，你想得美！
他在人生最最低谷，自信心被踩進泥裏的至暗時刻，遇到了那個陽光一樣照進生命裏的人。
那場改變了他人生的救贖，已經花光他一輩子的運氣。
沒關系。
沒關系。他可以從現在開始行善積德。
每天都努力去做好人好事，像秦霜星一樣去幫助其他人。
每天每天都積攢一點點運氣。
或許終有一天，他們得以重遇。
或許終有一天，他的人生會再次出現奇跡。
榮鋒在高考結束的那一年，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消防工程。
並且在畢業後，光榮入隊。成為了一名出入火場，搶險救援的消防員。
七年後的某一天，他偶然路過菜市場。
莫名其妙，福至心靈，他想進去買一碗小餛飩。
他看到點心店裏，有個清瘦單薄的少年，被.插隊的老頭老太擠到角落。
很內向的少年，因為太懂禮貌，不好意思跟老人家吵架，所以就被欺負。一直一直排不上隊。
可憐兮兮的。
榮鋒習慣性地向陌生人伸出援手。
他把那碗加了香菜蔥花的小餛飩推回窗戶裏，敲著玻璃對師傅說：
“師傅，人家說了好幾次不要香菜不要蔥，你怎麽還給人家放？”
少年後來暈倒在他懷裏。
少年加了他的微.信，驗證消息是：
【您好，我是秦霜星。】
那一刻，七年的時光倒流。
一切念念不忘，全都得到回響。
一切行善積德，全都得到報答。
那一刻，榮鋒腦子裏浮現出兩個字：
值了。
我這麽多年！兢兢業業！行善積德！
——值了！！！
還記得星星第一次約榮鋒見面，看著他從馬路對面走過來的時候嗎？
還記得《心裏有人》裏伊萬的祈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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