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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難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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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後來柳非質問過劉小別為什麽接吻會這麽熟練,上來就是個深吻,是不是和別人偷偷親過。對此劉小別清了清嗓子表示他太冤枉了,做情報打探消息多了,自然什麽都看過了。

“什麽都看過了——你還看過什麽?”柳非一臉懷疑。

“哦,你放心,我最多看到脫衣服的地方,就換燁柏去盯著了。”劉小別說道,“所以你不必太在意,如果你擔心的話,可以親自來試試。”

“滾。”平時妙語連珠的記者小姐,此時只能言簡意賅的說出這樣一個字。

最終柳非和劉小別兩個人都沒有留在北平,雖然什麽都沒多說,但倆人都知道現下他們是談起戀愛了,雖然認識了多年,但是一直都在蹉跎,好好珍惜是最重要的,作為微草裏的兩個小頭目,他們犯不著親身試險。

劉小別安排了自己的兩個屬下繼續留在這裏,讓他們最遲在六月底撤離,只是沒想到最終卻只走了一個,另一個則是永遠的折在了北平。

“消息是重要,但是有人命重要嗎?”劉小別看著手裏的信,把它團成一團丟進了火爐。柳非看著他沈默的模樣,有些擔憂的說道:“你有什麽不滿的情緒,發洩出來比你憋著要好的。”

“讓你擔心了。”劉小別的聲音有些悶,昔日驕傲的少年,如今卻有些頹唐,“我手下很少出現這種事情的。”

“誰也沒想到只是晚走了幾天,盧溝橋就出事了啊,你已經讓他們撤離了。”柳非嘆了口氣,走過去抱他,“我們還要在山東待上多久再去金陵啊,明明這裏離徐州很近的,轉個彎就到了呢。”

“等到開春了再去吧,現在太冷了,你的腿傷不太好去的。”劉小別把火爐拿的近了些,“你的手太涼了,暖一暖。”

“嗯。你也暖一下,你這兩天染上風寒,咳嗽的也挺厲害的。”柳非照做,兩個人正無言時,劉小別忽然嘆了一句:“如果北邊實在守不住了,你就去西南吧,從金陵過去,多帶些藥,那邊多雨,我很擔心他們會轟炸山東。”

“那我必須要帶上你。”柳非說道。

“我是你的藥嗎?”劉小別低低的笑了起來,“其實你也是。”

柳非沒聽清他說什麽,門卻被人敲響了,她過去開門,被寒風吹的打了個哆嗦,原來敲門的是周燁柏,只見他頭發上沾了不少雪花,神色卻有些焦急。

“是燁柏啊,快進來,外面竟然下雪了嗎,你怎麽都不帶把傘?”柳非訝異道。

“別凍著你。”劉小別看她一眼,轉頭看向周燁柏,見他神色不豫,面色也跟著冷了下來:“出什麽事了?”

“金陵,就是南京……它被日軍圍住了!”周燁柏語氣沈痛道,“金陵可能是再一次的旅順,但是那裏現在還有好幾十萬的人在啊——”

柳非險些沒有站穩,她覺得她現在整顆心比外面的雪還要涼上一些。

“你說什麽?!”劉小別劇烈的咳嗽了起來,他的想法雖然有些自私,但是柳非卻是理解的。幾十萬人都被困於金陵城,金陵是微草的重要據點,那麽微草此次一定是遭受重創。如果不是因為她有舊傷的話,他們兩個原本也是要去金陵的。

“柏清好不容易才把消息傳出來的……”周燁柏又低聲說了些什麽,柳非不太記得了,她的心情比劉小別好不哪裏去,那是前輩們一手創建的微草,在亂世之中,卻也如同浮萍一般,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

王傑希和他的愛人是如此,整個微草如此,而他們亦如此。

區區微草,生於毫末,毫末之草,可以成原。

然而,火燒草原之後真的可以春風吹又生嗎?

微草困於金陵城,王傑希和他的愛人困於這亂世故國,而她和她的救命良藥,則困於傷病。

什麽偶感風寒,都是假的,劉小別騙她的,以為她不知道麽,胸口的彈痕和藏在包裏的止痛藥,又是騙誰呢,這一準是在什麽她不知道的地方,兩個人沒有在一起的時候,而留下的舊傷吧。

她要日日守在劉小別身邊,不要讓他們再添新傷,不然再好的良藥也會枯萎的。

“柏清的事……我知道現在說什麽都很無力,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我們現在在金陵陪著其他人,不管能不能熬過這場圍城,至少大家都在一起。”柳非開口說道。

“不,我很慶幸你不在,雖然很自私,但很讓人後怕。”他說道,“接下來我們不能再閑著了,這裏比金陵雖然差上許多,但我們聯絡不上組長和前輩他們,這裏只能是暫時做出的選擇,除了想辦法營救那裏的同伴,我們還是要繼續發展微草的。”

“好。”柳非點了點頭,心下卻有些惴惴,她害怕了,大家傾註了多少心血她是知道的,她害怕微草還會遭遇同樣的重創。袁柏清是劉小別的摯友,雖然他素日只叫他袁公子,稱呼十分疏離,但她知道他很在意的。

“那我回去準備。”周燁柏點頭離開,柳非送周燁柏出去,聽著劉小別刻意壓抑的咳嗽聲,看著外面一點一點積起來的雪,想到入侵的敵人,被困在城中的故人,還有那猝不及防依然在笙歌太平的高層們,突然覺得有些意難平。

這次她不為自己,而是為了他,她為劉小別,感到意難平。

(五)

敵人南下的鐵蹄被阻在了徐州,所謂三個月滅亡華夏的妄想暫時破滅,在這場會戰後究竟是會被激怒還是會另有謀劃,一切不得而知。

南京之圍被解後,袁柏清傳出來了消息,他避在外國友人開設的安全區裏,僥幸躲過一劫,他現在已經前往西南了,據親眼所見的周燁柏所說,袁柏清現在的狀態很不好,曾經的富家子弟,如今整個人都籠罩著一股喪氣,宛如這進入春天後,依然陰雲密布的天空一般。

“大概會下一場大雨。”柳非看著這個天氣,有些發愁,她的腿傷雖然調養之後好了很多,但是在這樣的天氣,依然會隱隱作痛,只是她更擔心的,其實是劉小別。

她把自己的止痛藥都放到了劉小別藏著的藥瓶裏。

劉小別最終還是讓柳非先行去西南,兩個人要在徐州,就此別過。

“你一定要來找我。”臨行之前的某天,柳非說道。

“好,我會的。”

其實徐州會戰已經要打響了,因為南京已經被占的事情,要想去西南就必須換條線,柳非走的很不容易,而且劉小別甚至沒能來送她,據說是去了滕縣。

柳非坐的那班火車剛走,後面的鐵軌就被炸斷了,她坐在火車上翻著自己的包,忽然神色一凜——她的包裏哪來的這麽多藥?

好像臨行前,周燁柏是塞到她包裏什麽東西的,而且也是他說,劉小別不能來送她的。

她焦急的翻著這一瓶瓶寫滿了外文的藥,突然怔住。

瓶子上有血跡。

“這位女士,你怎麽了嗎?”乘務員來給旁邊的人添毯子,忽然發現這裏坐著的一個姑娘居然抱著手裏的包在無聲的痛哭,他留意到她手中的藥瓶,有些擔憂的問道:“你是身體不舒服嗎?”

柳非搖了搖頭:“沒什麽,我只是丟了一瓶藥。”

她現在只希望劉小別可以平平安安的,讓她折十年的壽都可以的。

再度見到劉小別的時候,柳非已經習慣了每日在昆明躲避轟炸,她住的地方離西南聯合大學很近,這裏有很多學者教授,有不少甚至還是劉小別當初在燕京大學旁的小巷子裏的鄰居。

“原來你是那個小夥子的愛人啊,他看起來挺踏實的,我的書之前找不到了,他還幫我找回來了呢,而且對答如流的。”“你就是柳記者呀,我們看過你的報道……”

身邊依然有善意存在,柳非在這裏,依然沒有忘記微草的那句“區區微草,生於毫末,毫末之草,可以成原”,她一邊搜集著相關消息,一邊繼續發展微草在昆明的力量,靜候著其他人前來聯系她。

那日她在炮火轟炸後的斷壁殘垣中,看到了劉小別。

她驚喜的尖叫都差點竄出喉嚨,直接叫出來他的名字,卻在看清楚他的模樣之後,全數抑制了回去。

“你瘦了。”柳非只開口說出這麽一句,就失聲痛哭了出來,她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卻抹了自己一臉塵土。

“我還想再抱抱你呢,為什麽會這樣啊。”她埋進劉小別懷裏痛哭,伸手握住了他已經空了一只的袖管,“我們之中,數你射擊學的最好,數你寫字寫的最好看……”

為什麽要讓他遭遇這些?!

“別哭了,我來找你了。”劉小別親親她的額頭,讓她把滿腔不平都克制了回去,現在滿腔不平還有什麽用呢,他至少來找她了啊。

“我們再也別分開了,好嗎?”

(六)

“沒想到我們鄰居之中還有位回春聖手吧,他幫我調理了很久,我的腿傷已經不會痛了。方前輩後來也有消息傳來,雖然不知道他和組長他們現在具體在哪裏,想必也是平安的。”柳非將一件大衣披在劉小別身上,“雖然是南國的春天,但你還是要註意身體。”

“辛苦你這麽照顧我了,倒像是我的私人醫生一樣了。”劉小別左手撩起她的碎發,替她拂到耳後,語氣溫柔的說道。

“醫生有這麽細心的嗎,我是保姆還差不多吧。”柳非輕笑道,關於他的手臂是怎麽沒有的事情,他一直沒有說,她也就沒有過問,因為她不想讓他難過第二次。

劉小別既然不說,一定有他不說的理由。

“你應該很想知道吧。”見她目光看著的是那空了的袖管,劉小別嘆了口氣。柳非搖搖頭,去給院裏的迎春花澆水,卻聽到劉小別說道:“你先答應我,聽完之後……不要想太多。”

“好。”沈默了半晌,柳非應道。

她一定會食言的。

她果然食言了。

柳非扯著劉小別的衣服痛哭,姣好的面容皺到一起,淚水從眼中滑下,有的落到了唇上,味道澀澀的,更多的是落到了劉小別的心上。

“你為什麽才告訴我……我再也不要依賴它了。”她憤恨的撈起桌邊的藥瓶,把它摔到地上。

劉小別說的沒錯,止痛藥會讓人產生抗藥性,她一直吃的都是普通的藥,後來每每疼痛發作時,都需要吃更多的藥來緩解疼痛,這一切她都瞞著劉小別。

當時徐州有著更高級的藥物的醫院已經被日軍占領了,擔心柳非到了昆明會人生地不熟找不到拿藥的渠道,劉小別決定在她離開之前幫她偷出來一些藥。

他是假扮醫生進去的,本來一切進行的很順利,但最後卻在被一個軍官盤問的時候露餡了,因為他也會一些日語,結果就是因為他回答的太沈穩,而被懷疑了。

“這家醫院,是沒有日語那麽好的人的。”那個軍官這句話一出,劉小別當即察覺露餡,他正想拔槍,對方卻先一步拿槍對準了他,“開槍的話會引來更多的人,有興趣來近身搏擊一下嗎?”

他知道這不過是對方戲耍他的手段,但他不得不承認,對方說的沒錯,於是他斂去笑容,沈聲道:“好。”

最後他是搶了對方的手槍打死他的,因為那個人的槍上裝了消音器。但同時劉小別被對方拿來搏鬥的手術刀傷到了,那把手術刀顯然並沒有清理,回去後他便發了高燒。

他清楚自己是感染了,而他帶出來的藥物裏並沒有這方面的藥物,所以最壞的結果不過就是……截肢。

“燁柏,這件事絕對不能讓柳非知道,你就說我去別的地方了,知道了嗎?”

她坐在火車上因為藥上失聲痛哭的時候,他正在高燒中迷迷糊糊。

“我還是選擇告訴你,只是因為我不想你想的更多。這期間有好多次其實我都挺不過來了,開始我覺得沒了右臂,我還有什麽活下去的意義?因此我一度想要自裁。”

“後來也是,在南下的各種戰亂裏,我無數次差點要去見閻王……但我記得,你讓我來找你,我答應過你。”

“所以我來了。”

(尾)

民國四十年,臺灣。

“您說我們每人都是一味藥,那我是什麽藥呀。”小姑娘搖著辮子問道。

“你是我們的開心果呀。”柳非摸摸小姑娘的頭發,小姑娘很開心的去和同伴一起去玩了,這是她在福利院裏收養的孤兒,起的名字是意平,劉意平。

她已經不是曾經的少女了,曾經的意難平,伴隨著時間的蹉跎,已經漸漸地消失了,更重要的是,她身邊有一個人一直在陪伴著她,讓她不再去惦念那些事情,讓她專註於當下。

“你說,我是什麽藥呢?”柳非回頭,笑著看向劉小別。

“是治我相思病的良藥。”劉小別放下左手中的毛筆,擡頭一笑。

曾意難平,曾苦於疾,曾迷茫於戰亂,但如今歲月靜好,人間安寧。

柳非和劉小別的故事,就暫時說到這裏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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