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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二一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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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濟皇帝的名諱, 哪能這麽隨意喚的?

群臣聞言,面面相覷, 一時又重新拜下, 倒像是在替沈奚賠罪。

兩名禦史不得已, 上前提點道:“國公爺,陛下貴為天子, 乃是我等君上,直呼其名實為犯上不敬之罪, 國公爺雖乃皇親, 與陛下仍有君臣之分, 望日後謹言慎行,切莫再犯。”

沈奚笑了一聲,涼涼地道:“他是哪門子的陛下?”

一而再再而三出言不遜,若是私下裏便罷了, 當著這麽多朝臣, 都察院不能不責罰。

兩名禦史對看一眼, 其中一人折回後方,對今日管風紀的副都禦史言脩小聲稟報了幾句。言脩遲疑了片刻, 隔著人群,遠望了沈奚一眼, 然後點了一下頭。

禦史再回來時, 身後跟著兩名親軍衛, 作勢就要拿人:“國公爺, 得罪了。”

正這時, 一名身穿護心鎧,腰別金錯刀的侍衛走來,對著沈奚一揖:“沈大人,陛下傳您去謹身殿見駕。”

此人正是朱昱深的貼身侍衛闕無。

說完這話,又對群臣中的幾人道:“也請禮部羅尚書,舒侍郎,吏部曾尚書,任侍郎,工部劉尚書,刑部錢尚書,與兵部陳侍郎。”

眾人一時狐疑,不知陛下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只有沈奚渾不在意,一拂袖,率先一步踏上軒轅臺。

謹身殿內,除了朱昱深先頭傳的幾位,朱弈珩也等在裏頭了。

沈奚一進殿就失笑出聲:“今冬這場雪可真是稀奇了,一灑下來,十殿下一身傷養好了不說,舒侍郎纏綿病榻十餘年也不畏寒了,連帶著姐夫的癡癥亦不藥而愈,不知道的,還以為下的不是雪,而是什麽靈丹妙藥呢。”

這是在禦前見駕,豈有稱“姐夫”的道理?

吳敞忍不住上前提點:“沈大人,您剛回來了,有些犯糊塗,這一位乃是——”

“本官不需要你提醒他是誰!”沈奚聲色一厲。

他的神情涼下來:“且再說,昔太|祖皇帝立朝,言明‘內臣不得幹政,犯者斬’,吳公公常在禦前伺候,是太閑了還是怎麽著,憑的做他人耳目,當了倀鬼,還想左右都討個好麽?”

事到如今,哪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

朱昱深一黨之所以時時事事都先人一步知道,不外乎是靠了這些常游離於深宮各處,什麽秘密都曉得一點的內侍。

然而,單靠這些內侍還不夠,消息若太分散就像竹籃打水,一筐子舀上來,什麽都兜不著。

是以這宮裏必有一人統籌收管這些消息,如同捕魚,一網子張出去,沒有撈不著的。

這個人收管消息的人必不是內侍,哪宮的內侍膽子這麽肥,早被拖出去斬了,而縱觀朝野,能有這麽閑的功夫,能常在宮裏走動,能不惹人生疑,腦子又過得去的,只有常年稱病的昔翰林學士,今禮部侍郎舒聞嵐了。

舒聞嵐初識蘇晉那會兒,曾說自己“閑得慌,將宮裏宮外的瑣碎搜羅了一籮筐,宮中秘辛,街頭傳聞,臣工家事都知道得清楚”。

如今看來,他確實沒打誑語,手裏握著一根結實的網,繩結就是各宮內侍,一張出去,沒什麽躲得開他的耳朵。

跟著進殿的幾名大員聽到沈奚大不敬的言語一句接著一句,盡皆俯身拜下,只盼著不要被他牽連才好。

豈知朱昱深沒與他計較,先說了一句:“眾愛卿平身。”然後看著沈奚,平靜地道,“傳話的人說你要見朕,所為何事?”

“姐夫大能之人,青樾所為何事,姐夫算不到嗎?”沈奚將一抖袖袍,雙手負於身後,儼然一副不怕死的形容,還笑了一聲,“也沒什麽,冤有頭,債有主,這些年事情的始末,我已差不多理清了,姐夫貴為九五,我是動不了,但其餘的,樁樁件件,究竟是誰幹的,我今日要弄個清楚明白!”

殿內一片寂靜,膽子小的,腿腳已打起哆嗦。

這是隨宮最大的秘密,沈青樾竟這麽說出來,也不怕被陛下剝了皮。

羅松堂覺得此事與自己無關,唯恐知道得多了惹禍上身,剛要自請退出殿外,袖口被曾友諒一拽。下一刻,朱昱深朝殿門微擡了擡下頜,闕無會意,打了個手勢,殿前侍衛“砰”一聲便將門掩上了。

整個謹身殿剎那猶如一個落了閂的鳥籠子,將這一眾金貴之人都關成了困獸。

朱昱深淡淡道:“從哪一樁說起?”

“景元二十四年,登聞鼓案。”

昔登聞鼓之案,分涉兩案,一是山西行宮案,查明是三王朱稽佑所為,背後之人乃朱十四;二是陜西貪墨案,查明是前戶部尚書錢之渙所為,背後之人乃朱沢微。

“案情的前因後果已查明,我不追問這個。但我記得,蘇時雨查案期間,曾與我說,她覺得有一個人,想盡快讓她查清案情,想置朱十四與工部於死地,是以不惜給朱麟下毒,借麟兒的驚風癥來提醒她,登聞鼓最後一個告禦狀的死者盧芊芊的死因。這個指使奶娘給麟兒下毒的人,是你們當中的誰?”

殿內落針可聞,須臾,一個沈沈的音線響起,“便是朕。”

朱昱深道:“昔十四利用三哥修築行宮之際,賣放工匠,大肆斂財,早有奪儲之意,可惜他行事張揚,落了不少把柄,拔去工部與朱稽佑,可削弱他的勢力。”

“指使奶娘給麟兒下毒的人是你,那麽宮前殿的局,也是你布的?”沈奚問。

“還有本王。”這時,朱弈珩邁前一步,“下毒不過是為盡快拔去朱覓蕭的‘獠牙’,但宮前殿的局裏,最重要的是朱沢微。”

不錯,宮前殿之局,朱昱深意在削弱所有王儲的勢力,那麽他當時的主要目標,便不該是朱覓蕭,而是朱沢微與朱憫達。

“朱沢微當時手上的籌碼有,一,鳳陽駐地的鳳陽軍;二,戶部這顆搖錢樹;三,他最大的後招,羽林衛。”

“有財力有兵力,加上他的性情,日後即便朱憫達繼位,他亦早有起兵奪|權的打算。是以要對付他,最重要的一點,削弱他的財力。”

削弱財力,靠的便是錢之渙的大公子錢煜這枚棋子——以嫁禍錢煜□□璃美人,令錢之渙對朱沢微心寒。

而錢煜又時任羽林衛副指揮使,殺了錢煜,恰好解除了朱憫達對羽林衛的疑心,從而令他更信任這支一直保護自己的親軍衛。

“但是,權力此消彼長,朱沢微失勢,東宮得勢,加之十三因就藩與西北軍的緣故,一躍成為諸王前列,景元帝病重傳位在即,所以在此局過後,你們又將矛頭轉向了東宮?”沈奚問。

朱弈珩點頭:“是,但對付東宮,我等之力不夠,只有假朱沢微之手。”

“朱沢微早有以羽林衛暗殺朱憫達的計劃,冬獵前夕,他甚至和與他一同失勢的朱覓蕭合盟,兩人計劃一旦攔不住朱憫達繼位,便合盟奪|權。”

“只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朱覓蕭妄自尊大,冬獵時,因耽於私怨,設局想殺蘇時雨,被十三懲治,斬去一臂,以至徹底被廢。而父皇命虎賁衛進山保護朱憫達一事,也讓朱沢微失去這一絕佳的刺殺時機。”

“幸而在冬獵前夜,舒聞嵐舒大人借用禦前耳目,得知陛下會派虎賁衛進封嵐山的消息,並將這消息告知他在羽林衛中養的一暗樁,這名暗樁趕在最緊要的關頭,阻止了羽林衛的暗殺計劃。”

是了,其實在冬獵之前,非但朱景元料到朱憫達會有危險,沈奚,朱南羨與蘇晉亦猜到了這一點,當時朱南羨還暗派了金吾衛去保護他的大皇兄,哪裏知當暗衛前來刺殺朱憫達時,反倒是羽林衛拼死相救。

原來羽林衛原本和這群暗衛原本是一夥的,只是因事先窺得陛下計劃,鬧了一出自己人殺自己人,反而更得朱憫達信任。

冬獵過後,朱憫達篤信羽林衛不會傷害自己,以至於去昭覺寺祈福當日,也欽點了羽林衛作為隨行兵衛,而當是時,沈奚因錢之渙的突然致仕,已然覺察出事情不對,只要多給他一兩個時辰,他都能阻止這一場災禍。

“你們……是如何做到控制朱沢微行刺的具體日子的?”

換言之,是如何障他的目的?

單靠錢之渙致仕麽?他不信,錢之渙早就對朱沢微寒心了。

這時,舒聞嵐道:“自然不是單靠錢尚書致仕。”他對沈奚一揖,“不知沈大人是否還記得,在年關節前,宮裏有只老貓死了,後來在年關節宴慶當日,又死了幾只貓。”

這其實是小事,旁人或許忘了,但沈奚不會不記得。

因為在年關節當日,那幾只瘋貓還抓傷了沈婧,宮裏一直有傳言,說被貓抓傷的後宮人,七日之內便會身亡。

腦中有什麽一閃而逝,可想到沈婧,卻又一陣恍惚。

舒聞嵐道:“其實行刺的日子,也並非我等為七殿下選的,事前誰都認為冬獵是最合適的時機,乃至於在年關節上,那幾只死貓與老貓的屍骨,其實也是給七殿下看的。”

“這只老貓其實是七殿下殺的,餵了藥扔在水裏,沒一會兒就咽氣了——因它長壽,又是昔淑妃娘娘養的,宮裏的人都寵它,哪裏都允它去,那日它正好撞破了七殿下與淇妃娘娘幽見,叫喚了幾聲。”

叫喚幾聲也沒什麽,但朱沢微兒時,有回因一只白貓沒去進學,被岑妃責罵,岑妃後來當著他的面將白貓剝皮殺了,也正因為此,朱沢微後來十分不喜貓。

“七殿下殺貓的事,恰好被一名內侍撞見,回來稟明了我。”

與後妃茍且,乃犯上不敬,罪至梟首。將那只白貓的屍體找出來,兼之幾只瘋貓,剝了皮給朱沢微看,其實更是想告訴他,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宮裏早已有人曉得了他與淇妃見不得人的醜事。

而對當時的朱沢微來說,宮前殿一局本就令他元氣大傷,朱憫達即將上臺,也必容不下他,加之茍且一事曝光,真是半條活路也沒有,除非——趕在朱憫達登基前,掙得這皇位。

他先試了在冬獵行刺,計劃落敗。而計劃落敗後,錢之渙致仕的消息更令他退無可退,是以只好趕在昭覺寺當日,不成功便成仁。

這麽說,錢之渙致仕,其實是在種種鋪路後的一個閥門而已,按下去,朱沢微就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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