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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一一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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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 蘇晉下值後, 自宮中往大理寺而去, 方至朱雀橋,春雨疏忽而至,她是帶著傘,可惜還未過橋,便見得一人在橋的另一端落轎。

國喪之期, 人人都著青衣皂帶,瞧不出官品。但這轎子她認得,是左都禦史柳大人的。

轎旁有人舉著傘, 柳朝明下了轎, 步子一頓,目不斜視地往大理寺裏頭去了。

蘇晉記得,兩年前她初遇柳朝明, 便是在這朱雀橋頭的風雨裏。

而今兩年過去, 世事變遷,這春雨卻像無休止一般, 自昨日落到今朝。

蘇晉不知柳朝明來大理寺所為何事, 左右不願與他照面, 省得一通禮數後相顧無言。於是收了傘, 去檐下避雨。

署外檐下還站著一排被打發來候著的芝麻官, 雖沒看出蘇晉官品, 見她氣度不凡, 忙為她騰出個寬敞位子。

少傾, 身旁有人問道:“不知兄臺在何處高就?”

蘇晉默了一下:“都察院。”

說話的人是一瘦高個,聽了這話,不禁與他另一旁的山羊胡面面相覷,過了片刻,瘦高個的神色更恭敬了些,又道:“閣下既是都察院的吏目,何故在此處等著?”

他將蘇晉當作吏目也無可厚非,須知都察院行糾察之責,官品非尋常衙門可比,就是未入流的吏目來大理寺,也斷沒有在署外候著的道理。

然蘇晉並不想答這話,便反問道:“不知二位供職於哪個衙門?”

瘦高個端手指著自己:“在下是太仆寺諸牧監的監正。”又指著山羊胡,“他是太仆寺諸牧監的主薄。”

太仆寺掌馬政,極難得與大理寺打交道,這樣八|九品的芝麻官來此,無不是為登案來的。

蘇晉本不欲管閑事,但想到太仆寺是沈奚即將上任的衙署,便不由多問了句:“不知二位前來所為何事?”

兩人聽了這話,似是有些猶疑,又互看了一眼,須臾,那瘦高個才道:“太仆寺下頭,有一個叫邱阿九的使丞,不知閣下聽說過沒有。”

蘇晉搖了搖頭。

瘦高個籲了口氣,像是放下心來,這才道:“也不怕跟閣下說實話,我二人攤上的這樁案子,實在是太冤。眼下朝廷不是征馬麽?這個邱阿九便奉命將自廣西一帶征得的百餘民馬送往北大營。

“後來送馬途中遇上盜匪,他本可以不管,卻不忍見一名女子落入匪寇之手,便路見不平,救了那女子。那些匪寇自然聰明,知道如今的世道,一匹馬遠比一個女子貴重,當下棄女子不顧,反是一哄而上搶走了十餘匹馬,閣下您說,這要我太仆寺如何跟兵部交代?”

大隨實行全民牧馬政(註),北方一戶養一匹馬,南方則十一戶養一匹馬,待到要用時,這些馬便有由官府征集,送往各大營,各邊防駐地。

蘇晉聽他二人這麽一說,便知此事後果不小。

須知在西北邊境的馬市上,一匹馬折合三十六斤茶葉,這一舉丟了十餘匹馬,可謂朝廷損失了千百兩銀子。且銀子還不是最重要的,如今北涼整軍,北疆即將戰起,而馬匹作為戰時最緊要的物資,對戰事增益極大,這失去的十餘匹馬,該自哪裏填補回來?

那瘦高個一看蘇晉的神色,續道:“想必閣下也知道這其中厲害了。兵部那頭一聽丟了馬就要問責,因邱阿九是我二人點去送馬的,這瀆職之罪便竟落到了我二人頭上,且北方戰起,這時候丟了馬,聽說要罪加一等,處以流放。”

蘇晉卻道:“既是這名邱姓使丞失馬,瀆職之罪也該由他來擔待,你二人雖也該罰,至多不過罰奉,何以竟獲此重刑?”

“這便是最冤的了。”瘦高個道,“卻說那名隨行女子隨邱阿九進了京,一聽阿九因救她獲罪,情急之下,說她此來京師是為尋她離家多年的兄長,且她這位兄長如今正在朝中當官。”

瘦高個說到這裏,重重一嘆:“你說她一個清貧女子,便是有父兄在京師做官,又能是個多大的官呢?當時我們都這麽想,便也不曾在意,直到她將她兄長的姓名說出,才知當真是一個威名在外,招惹不起的。

“邱阿九既救了那位大人的舍妹,便算對他有恩,太仆寺卿唯恐重罰阿九得罪那位大人,便將瀆職的罪名按到了我二人頭上。我二人受這無妄之災,也是有苦說不出,只好來大理寺伸冤。”

蘇晉楞了一楞,剛想問問這個威名在外的大人究竟是誰,不妨一名大理寺的寺正從旁路過,認出了她,連忙上前拜見道:“蘇大人既來了,怎麽竟在此處避雨?”言語間神色一肅,看向寺門前的衙差,“可是這幾個不長眼的東西怠慢大人您了?”

蘇晉沈默一下,說道:“方才見柳大人進了衙署,想必有事與張大人相商,我不便打擾,是以在此等著,無怪他人。”

寺正惶恐道:“蘇大人這話實在見外,堂堂大理寺,難道還沒有禦史大人歇腳之處嗎?”說著彎下腰,恭敬道,“蘇大人裏面請。”

蘇晉不好推脫,回身看向那兩名太仆寺的官員,問道:“你二人可要隨本官一同進去?”

豈知那名瘦高個已是滿目怔色:“閣下,不,大人可是都察院左僉都禦史,蘇晉蘇大人?”

蘇晉點了一下頭:“正是。”

那二人臉色一下子全變了,跌跪在地,不住地磕頭:“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蘇大人竟也在這廊檐下避雨,一時多話,得罪了大人,大人莫怪,大人莫怪。”

蘇晉道了句:“無妨。”再未多說,隨寺正去大理寺的偏堂歇著了。

其實柳朝明來大理寺,不過為順路取一份文書,並不多作停留。

他與張石山交代了幾句,方從公堂裏出來,就見一名寺正迎上前來,問道:“柳大人這便要走了?”

柳朝明頓了一下,“嗯”了一聲。

若放在尋常,他這樣的六品寺正,等閑不敢隨意與柳朝明搭話的,然今日不同,大理寺與都察院好歹兄弟衙門,人人皆知都察院柳大人與蘇大人關系匪淺,聽說蘇晉之所以能在兩年內官拜四品禦史,與柳朝明的提攜賞識是分不開的。

寺正陪著笑道:“可巧了,今日蘇禦史蘇大人也來了,方才他遠遠瞧見您在衙署外落轎,怕耽誤了您的事,竟就站在署外檐下避雨,連寺門都沒進,好在下官瞧見,將他請了進來。柳大人,您可要見蘇大人?”

柳朝明一時沒有作聲,片刻,他側過眸,淡淡往偏堂微闔著的門看了一眼,然後道了句:“不必。”擡步往衙署外走去。

候在外頭的小吏已將轎子備好了,柳朝明自寺門拾級而下,還沒入得轎中,身後忽有兩人疾奔而來,隔得近了,噗通一聲跪下,濺得滿身泥漿,哭訴道:“柳大人,求柳大人為我二人做主啊。”

柳朝明掃他二人一眼,卻是不理,只回了一句:“自去寫訴狀呈與監察禦史。”便入得轎中。

卻說這二人正是蘇晉方才遇到的太仆寺瘦高個與山羊胡。

然而那瘦高個聽了這話,更是不依不饒,跪行自轎前,攔了起行的轎子道:“回柳大人,若此事監察禦史可管,我二人也不必到您轎子前來喊冤了,正因為小的實在得罪不起蘇大人,得罪不起蘇大人的妹妹,這才來求您做主。”

擡轎之人原沒理這瘦高個,卻在聽到“蘇大人”時,將轎子停住,一名隨行的小吏自轎旁輕聲道:“柳大人,他們說的好像是蘇禦史。”

春雨一落便沒個休止,良久,柳朝明將轎簾子掀開,隔著漫天漫地的雨簾子望向外頭跪著的人,沒什麽表情地道:“何事,說吧。”

卻說將柳朝明送出衙署後,那名寺正便去偏堂請了蘇晉。

眼下已是二月近末,自正月十五開朝以來,蘇晉走訪各寺各部,想聯名上書為十三殿下或沈家請命的事,朝中不少官員已有耳聞,雖也有人稱道一句蘇禦史義薄雲天,但更多的人卻自背地裏嘆笑,說蘇禦史一世聰明,卻在當下犯了糊塗,而今朝堂亂局,這要要請的命,該當向誰請去?

是以大理寺卿張石山一見蘇晉,便道:“我知你是為十三殿下而來,也知你與殿下與小沈大人相交匪淺,但眼下時局實在艱難,每行一步都要三思,便是本官願與你一同請命,除非陛下醒來,你我的奏疏能遞到他手上,否則一切徒勞無功。”

然而蘇晉靜了片刻卻道:“張大人誤會了,學生並不是為十三殿下而來。”她開門見山,“實不瞞大人,學生這些日子為殿下走訪只是一個幌子,今日至大理寺,其實是為兩日後的月選前來的。”

蘇晉說著,一撩袍拜下:“學生懇請恩師,兩日後,內閣與三法司商議刑部侍郎的任命時,恩師將學生的名字提到月選的名錄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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