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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六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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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晉回到都察院後不久, 孫印德便被緝拿回來了。

午過的冬陽暖融融照在中庭積雪, 孫印德一到都察院內,雙臂一振甩開架著他的侍衛,輕慢道:“你們蘇禦史呢?讓他來見本官。”

他到底是工部司務郎中,又尚未定罪, 眼下雖被一紙訴狀傳來問話, 但這麽耍起渾來, 一幹禦史還真拿他沒法子。

蘇晉從公堂裏踱出來, 孫印德掃她一眼, 像是沒瞧見一般又道:“工部劉老兒把本官推出來擋刀子, 那是他有眼不識泰山。就憑你們想抓本官?那還嫩了些,不信就去問問你們蘇禦史,本官後頭的靠山是誰。”

他扯起胡話嘴上也沒個把門, 言脩聽不下去,走上前去喚了聲“孫大人”, 試圖與他解釋,不料孫印德借此機會, 蠻橫地揮開胳膊。

言脩險些被他搡倒,他卻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扯破了喉嚨嚷嚷:“怎麽, 都察院還動起手來了?你們就是這麽對待朝廷命官的?”

周圍一幹禦史都傻了眼, 無賴還要三分薄面呢, 這姓孫的簡直沒臉沒皮。

都察院與六部衙署相隔不遠, 孫印德這麽一嚷嚷, 想必臨著幾個衙司的人都聽見了。

幾名禦史想要去扶他,都被他甩胳膊擋開。

蘇晉冷眼看著,不攔不勸,片刻,吩咐了句:“去把大門堵上,任他鬧,看他能鬧多久。”

孫印德五短身材,這一二年得了工部的肥缺,仍是精瘦的,卻要籠在這寬大的官袍裏,顯得格外臃腫好笑。

他一看蘇晉一副打定主意要收拾他的模樣,目光落在中庭一角大水缸上,當即從地上爬起,抱著那水缸道:“蘇時雨,不要以為你官品高了就能隨意栽贓本官,反正本官不聽你問訊,也絕不畫押,有膽子你現在命人拿枷子把我銬了,不過本官有言在先,你的人膽敢碰本官一下,當心本官一頭撞死在這水缸上,到那時,自有人去告你謀害朝廷命官之罪。”他說著,又冷笑道,“你可別忘了,禦史犯法,罪加一等!”

這話倒是真的,若堂堂五品郎中在罪名查實前死在都察院,尤其是趕在年關將近這麽個不吉利的時候,指不定景元帝一動怒,加之七王那頭煽風點火,真要問蘇晉一個不輕不重的罪。

宋玨早上犯了錯,心中覺得愧對蘇晉,生怕這個無賴一個想不開要拉著他們蘇大人同歸於盡,猶疑了一下,走上前去想要攔,不成想蘇晉淡淡道:“讓他撞。”

她看著孫印德,不溫不火道:“孫大人,你若早有以死明志的決心,何至於落到今日這種田地,不早該在十二年前你強擄你外侄的結發妻做小,令她為保貞潔懸梁自盡時羞憤致死了嗎?”

當年因孫印德莫須有一句許元喆舞弊該死,令其阿婆投河自盡,蘇晉便已下決心要整治他。她這兩年沒閑著,聯著周萍劉義褚,將這惡賊的老底查了個透。

孫印德聽了這話,不以為意:“她嫁來本官府上是她貪慕榮華,自盡是她自己想不開,關本官甚麽事,你少將這屎盆子往本官頭上扣。”

他到底在官場浸淫多年,眼見著蘇晉像是已查過他了,反而冷靜下來,理了理官袍,半是威脅半是妥協地道:“蘇時雨,你在京師衙門任知事時,本官是府丞,做了你兩年上級,教你規矩,為你指點迷津,也算於你有師恩,你就是這麽尊師重道的嗎?傳出去不好聽吧。”

蘇晉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一聲。

她下了石階,一步一步往孫印德身前走去:“哦,孫大人教會了本官甚麽?是擺官威,還是受賄賂?是不分青紅皂白杖責下官,還是阿諛奉承諂媚上級?是上值時分偷奸耍滑,還是曠值在秦淮河岸醉生如死?是貢士失蹤畏懼權貴不允我查,還是仕子鬧事避於街巷,不顧百姓安危?”

她言罷,忽然一下子收住笑容,狠聲道:“來人!”

“在!”

蘇晉負手回身:“把他捆了,送來刑訊房!”

“是!”

一幹侍衛上前,三下五除二就要把孫印德五花大綁起來。

其實這是不合規矩的——孫印德好歹官拜五品郎中,這樣的職銜,再有了確鑿證據前,只能審,不能動刑。

幾名禦史心知肚明,但有了早上的教訓,都不敢置喙。

正這時,恰好柳趙錢三人自外頭回來,孫印德看到都察院三位當家的,趁著身旁侍衛拜見的功夫,一下子奔上前去撲跪在三人腳下,哭訴道:“求柳大人,趙大人,錢大人為下官做主啊,蘇禦史他、他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下官擄來,眼下還想對下官用刑,簡直是公報私仇,枉顧國法刑律!”

柳朝明清清冷冷地看著他,沒說話。

倒是錢三兒彎起一雙月牙眼笑道:“這不是當年應天府衙門的孫府丞嘛。”

孫印德擡起魚泡眼,欣喜道:“副都禦史大人還記得下官?”

錢三兒本就眉清目秀,一笑起來更是和氣:“記得,當年孫大人上值時分吃花酒,本官還著人去應天府衙門請孫大人來都察院回話,沒成想孫大人沒來,倒是吏部的曾尚書來替你找了個借口搪塞,怎麽,這回又是在哪兒吃酒被請來了?”

孫印德喊冤道:“哪能啊,下官這一二年在宮裏當值,無一日不勤勉的。這回實在是蘇知事因往日齟齬,竟給下官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非要抓回來審。”

趙衍聽他一會兒一個“蘇禦史”一會兒一個“蘇知事”,心中不悅,道:“我都察院的僉都禦史官拜正四品,孫大人區區郎中,好歹喚一聲蘇大人不為過。”

錢三兒笑瞇瞇地道:“正是這個理兒。”

孫印德見他二人有心袒護蘇晉,不願相幫,只得看向柳朝明,懇求道:“柳大人,您為下官說句公道話?”

柳朝明徑自繞開他往公堂走去,路過蘇晉時拋下一句:“自己料理妥當。”

蘇晉對他一揖,彎唇稱“是”,隨即冷聲吩咐:“還不趕緊捆了?”

兩名侍衛連推帶搡將孫印德攘進刑訊房,蘇晉指著一旁的刑架,對裏頭的獄卒道:“把他吊上去。”

獄卒稱是,也不顧孫印德拼死反抗,當即將他雙手綁在一起吊了起來。

蘇晉然後道:“給我打。”

這話出,屋中一幹獄卒禦史都楞了一下,言脩上前來拱了拱手,遲疑道:“大人,好歹是審訊,可先要問點甚麽?”

蘇晉看向對自己怒目圓睜的孫印德,忽然笑了一下:“不問,先打一頓。”

她似是想到甚麽,又吩咐道:“別打死打殘,待會兒本官還有事與孫大人商議。”

言罷,徑自出了刑訊房,往都察院正堂而去。

自早上奉天殿議事完畢,各衙司一眾堂官又被招去商議年關事宜,方才柳趙錢三人正是為了這事從外頭回來,眼下三人在正堂裏坐了不過盞茶的功夫,蘇晉便到了。

趙衍一看到她,端著茶笑道:“這不,說曹操曹操到。”

蘇晉對著柳朝明與錢三兒先拜了拜,看向趙衍:“趙大人有事與下官相商?”

趙衍頗和氣道:“也不是甚麽要緊事,你在家鄉可還有甚麽妹妹?”

蘇晉聞言心下一窒。

當年謝相遭難後,她一人流落至杞州,找到謝相一蘇姓故友,自此改姓蘇,自名為晉,為掩藏身份,說成是這家人的養子。

又因家中只有蘇老爺知她真實身份,家裏人對她這麽個來歷不明的人頗有微詞,蘇晉慣來不愛與人麻煩,在蘇府只住了半年,落好戶籍便獨自走了。

想起往事,蘇晉面上倒沒什麽,頗自然地道:“下官自幼失怙,寄養在叔父家,家裏是有一個小妹,但因下官離家得早,已久不來往。”

趙衍道:“那她現如今人在哪裏?杞州嗎?”

蘇晉道:“正是。”想了想又道,“是我這個做兄長的過錯,因與她不親,也不知她出嫁沒有。”

趙衍嘆了一聲道:“沒出嫁也沒用,杞州太遠,趕不及嘍。”

見蘇晉眼露惑色,他解釋道:“這回年關宴與萬壽宴一起辦,鋪排得大,當朝凡四品以上都得去不說,還要帶上家眷。”

蘇晉楞了楞:“下官不明白。”

趙衍端著茶碗啜了一口,笑著道:“我猜你也是不明白,不然怎麽到現在都是孤家寡人?”他瞥了柳朝明與錢三兒一眼,續道:“這明面兒上說是帶家眷,實際上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要選皇妃吶。”

蘇晉垂下眸,片刻,覆又擡眼:“是……給十三殿下?”

趙衍道:“尤其是給十三殿下,但別的皇子也無不可,東宮中至今只有一個正妃位,七殿下十殿下除了側妃也就養了幾個侍妾,三殿下姬妾倒多,但都不成體統,想必還該找個悍妻管束著,反正多多益善,咱們陛下講究一家親嘛。”

這話還有個深意,陛下講究一家親,連皇土封藩割據與諸皇子分一分,將臣子之女嫁入帝王家,也算鞏固皇權的好法子。

蘇晉道:“所以這家眷指的是待字閨中的女子?”她想了想,蹙眉道:“但朝臣是朝臣,後宅是後宅,總不能混在一起。”

趙衍道:“總有法子的,吃宴歸吃宴,吃罷了,曲水流觴詩詞歌賦,舞刀弄劍下棋弄弦,聽說倘若皇上身子好轉,還要去冬獵呢,你還真當女子無才便是德,兩頭沒交集呢?我家夫人都曉得,後宅裏傳遍一首打油詩,前兩句是甚麽,‘文臣有沈柳,武將有戚衛’……”

他說著,忽聽錢三兒咳了一聲,擡眼一看,只見柳朝明面色不虞,訕笑著續道:“單說你們仨,一個都沒著落,我都替你們心急,這下好了,旁的衙司子孫滿堂帶著如花似玉的女兒攀龍附鳳去了,咱們都察院半個和尚廟。”他一頓,忽然眼前一亮看著蘇晉道,“蘇禦史今年年方幾何?”

蘇晉道:“年關一過二十有三了。”

趙衍樂呵呵笑道:“那趕巧,你也不小了,我家有兩個閨女,大的十八,小的十七,你看到時我帶來讓你見上一見?”

蘇晉怔了半日,垂下眼簾,“趙大人,下官沒想過這事。”

趙衍還欲再說,不想被柳朝明打斷道:“家常放到日後再敘。”然後看向蘇晉,淡淡問,“你不是在審人,來這做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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