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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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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赴

十月,江南的氣候逐漸轉涼,綠葉慢慢變黃,離開枝丫,在半空旋轉著落下,開始新的征途。

鐘府後方的地下酒莊,今日異常熱鬧。

那些常年在外奔走的眼線皆回到此地,一同迎接這具有特殊意義的時刻。

位於廟街南側,第三戶人家的金中酒肆開業。

廟街附近的百姓收到消息,早早趕去為鐘書齊捧場。

“大仙與我有恩,今日酒肆開業,我要多買些回去,自己喝點,再送附近鄰居一點嘗嘗。”

“是啊,大仙包治百病,他釀的酒啊,指不定也能延年益壽。”

……

酒肆外人頭攢動,裏裏外外圍了不少人。

甚至有受過恩惠的百姓提著自家母雞下的雞蛋,作為開業賀禮。

鐘書齊笑呵呵地立在門口,透過縫隙向外看,“你看兄長這人氣還是挺高的。”

遲遲未得到回音,鐘書齊轉頭就見到那個蜜蜂一般忙碌的人兒,正一缸一缸細細檢查新酒。

鐘離身著一襲青灰色布衣,束起長發,一副小廝模樣,白皙的臉蛋紅潤,鼻尖蓄起細密的汗珠,充實而快樂。

“昨夜已經檢查過一遍,不會有問題,你快停下歇歇。”

鐘離自抵達地下酒莊起便日夜不停,選原料,釀酒,試酒,最終定型,都親力親為。

此間成品,與她在駱府時釀造的又有些許不同,其中多加了一些桃葉搗成的汁水,讓口感在原有的醇厚中又多了清冽和苦味。

鐘離擡首,微微一笑:“不到最後一刻我不放心,就快好了。”

今日開業,是將金中酒肆名氣一炮打響的關鍵時機,鐘離不想有任何意外的發生。

鐘書齊搖了搖頭,頗為無奈,他何嘗不知今日的重要性,只是舍不得那個嬌弱的身影如此拼命,女孩子就該待在閨房看看畫本子,好吃好喝地供著。

很快便到了開業吉時,鐘離封完手下最後一個酒缸,擦了擦額頭的汗:“成了。”

大門敞開,外間等候多時的眾人一擁而入,迫不及待:

“大仙,你這有什麽好酒?”

鐘離已去到內室,外間徒留鐘書齊與三名小廝。

鐘書齊亮了亮嗓子,向眾人介紹:“金中酒肆開業第一日,所有酒水不收錢,每人可取一壇回去品嘗,若承蒙喜歡,煩請諸位向家中親戚好友多多推薦。”

“這是咱們金中酒肆的招牌,桃釀。”

眾人聞言興奮不已,竟有這等不要錢的好事?

在三名小廝的安排下,排成三列長隊,有序地排隊領酒。

一位鬢發皆白的老者囊中羞澀,原本只是來瞧個熱鬧,在領到一攤子桃釀後忍不住直接開蓋嘗了一口,瞬間僵持在原地。

“這……這莫不是,沐桃乙?”

喧鬧的大堂瞬間安靜下來,皆被老者此話所嚇到。

亦是有人忍不住悄悄開蓋聞了聞。

“小老兒胡說什麽?大仙說了此酒名為桃釀,豈是那種妖酒可比?你怕不是故意來鬧事的吧?”

鐘書齊的堅實擁護者,也就是提著一籃雞蛋的大娘指著老者的鼻子大罵。

老者自知失言,有些心虛,再次回味口中滋味,卻是與記憶中的味道有些熟悉,又有些許不同。

當年沐桃乙問世,鐘家在第一日開售亦是贈送每人一壇,他有幸得了那日的最後一壇回家,那滋味過了十多年仍是念念不忘。

眾人未被他影響了興致,畢竟先帝嚴令禁封的妖酒,任誰也不敢光明正大開酒肆售賣。

半個時辰後,桃釀贈完,金中酒肆閉門謝客,明日開售。

“家主,方才那些人裏,有聚賢莊的人,還有洛王府之人。”

鐘書齊與鐘離回到地下,靜坐在堂中聽人回稟。

聚賢莊來人是意料之中,這些年不論江南何處,開多大的酒鋪,皆在聚賢莊的掌控之內。

金中酒肆這般行事,勢必會觸及聚賢莊的利益,亦是他們的目的。

至於洛王府,倒是意料之外。

老洛王年逾古稀,早已不管朝中事宜,躲在江南別莊享受閑雲野鶴般的日子。

或許僅僅是好酒。

鐘離見事情順利,便獨自回房休息。

這段時日的忙碌,雖辛苦卻也充實,讓她可以不去想其他事。

可塵埃落定後,那些刻意遺忘的記憶自己跑了出來,鐘離躺在床上眼眶酸澀。

怎麽辦,她好想他。

*

與江南的安逸平和相反,京城這段時日風起雲湧,陰沈的雲層籠罩在所有人心頭。

韃靼小王子馬庫爾在京城玩累了,終於啟程回韃靼,可就在快要抵達北境邊界時突然銷聲匿跡。

與此同時,北境忽然出現十萬韃靼大軍,由馬庫爾率領攻擊邊城。

邊境士兵防禦不及,兩日便被攻下三座城池。

晉德帝封駱已呈為驃騎大將軍,緊急帶兵出征,原計劃的江南之行到底未成。

駱已呈帶領五萬大軍,浩浩蕩蕩往北方邊境而去,西北邊的駐守將軍李寧亦是攜帶十萬大軍前往援助。

可就在駱已呈的隊伍即將到達邊境時,一支無名隊伍忽地出現在陽山關偷襲,駱已呈大軍猝不及防損失慘重,生死不明。

消息傳到江南,已是半月後。

正在擇菜的鐘離聽小廝談論起此事,恍若未聞,只是將菜葉攆得稀碎丟入菜根堆,菜根則是放入盤中。

“我的好妹妹,你今晚是想讓大家吃炒菜根?”

被鐘書齊的調笑驚醒,鐘離才發現自己的心魂早已不知去向。

鐘書齊憐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今晚兄長親自下廚,阿離且去喝些飲子,等著我露一手給你看看。”

鐘離麻木地走到院子裏,擡首看向院中一顆老槐樹,粗壯的樹幹向空中伸展,張揚肆意,就像那個肆意妄為的男人。

生死不明,那應當是還活著。

禍害遺千年,那人怎麽可能那麽容易死。

三日後,進一步消息傳來,驃騎大將軍的隊伍在陽山關全軍覆沒,五萬大軍無一人生還。

正在為一名老婦打酒的鐘離聽聞此消息,腦中一陣暈眩,緊繃多日的弦就這麽斷了,整個人竟直直向後倒了下去。

鐘書齊衣不解帶地把脈餵藥,可鐘離遲遲不願醒來。

知曉她的苦悶,鐘書齊郁氣難抒,只覺氣惱:“阿離,你再不醒來,要扔下兄長一人嗎?”

“只要你醒來,兄長帶你去找他便是。”

窗外刮起了大風,豆子一般大的雨珠敲打在窗牗上,劈啪作響。

昏迷中的人兒似被吵了好眠,眉頭動了動。

第二日,鐘離醒了,楞楞看著頭頂的床幔,思緒飛到天外。

那樣驕傲的人,即便化作黃土,也不該在陽山關那樣的地方。

大人,是你教會我拒絕,堅強,隨心而動,沒有你,我早就已經死了。

容妾身來帶你回家。

大雨未歇,鐘書齊手執一碗湯藥推門而入,卻只見空蕩蕩的房間以及桌上一封書信。

墨跡已幹,人去良久。

“兄長,阿離不孝,自此一別,望珍重,如若命大,定回來向兄長鄭重賠罪。”

……

*

陽山關地處虞國最北,靠近北境,風沙呼嘯,走上幾裏地都不見一絲綠意。

路邊偶爾有破落茶館供旅人歇腳,只是近日不太平,只留茶館,卻不見人影。

鐘離跟隨一隊北境商隊來到此地,分別後徒步而行。

她不會騎馬,只得跟著手中地圖所繪,向陽山關腹地方向行走。

她現在皮也糙了,肉也厚了,走上五裏地才覺得疲累,在原地兜轉,找個隱蔽之處過夜。

一番趕路,都未有時間好好休息,更遑論洗澡,鐘離只覺自己像個落魄乞丐,身上酸得發臭。

是以在看見一汪清泉時,再也挪不動步子。

鐘離先是謹慎地掬起清水洗臉,再是脖子,洗著洗著實在忍不住,脫下外衣跳入池中。

冰涼透徹的泉水蓋過腰際,鐘離不由發出滿足的喟嘆。

此地人煙稀少,再加上特殊時期,想必鮮少會有來人。

鐘離逐漸放松,將整個身子沒入水中,直到胸腔內的空氣殆盡,才冒出個頭,大口呼吸。

冰涼的觸感滲入肌膚,腦中思緒變得格外清明,駱已呈刀削一般的五官躍入腦海,鐘離不由失聲痛哭。

她從未想過駱已呈會死,那樣頂天立地,做什麽都游刃有餘的人,該永遠處於高位,受人尊敬。

哭聲逐漸變得哽咽,在這無人的空曠漠原,如飄蕩千年的孤魂野鬼,哀戚憂郁。

沈浸在痛哭中的鐘離全然沒有意識到,兩名黑色的影子正向自己逐漸靠近。

直到一把長劍明晃晃地在眼前閃現:“什麽人?”

壓抑低沈的聲音撞入耳中,鐘離嚇得直接哽住。

擡首看向對方,眼角淚珠瑩潤如玉,一張小臉在月色下泛著柔光,如月下仙子偷偷跑入人間,偷嘗禁果。

蕭鶴楞了楞,驚呼脫口而出:“夫人?您怎麽會在此地?”

身後另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跳入水中,寬厚的肩膀緊緊將人摟入懷中。

駱已呈不知心中排山倒海的是何滋味,半天才吐出一句:

“夫人,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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