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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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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潯

鐘離這兩日又在府內走了幾遭,除了覃翠閣與琴音堂外,皆已摸索透徹。

覃翠閣位於月韻軒西側,高墻圍繞,只能隱隱瞧見裏頭的碧瓦朱甍,繁覆考究。

外間無人把守,落了厚重的銅鎖在門栓上,旁人無法進入,且詢問路上小廝,竟無一人知曉裏面的情況,鐘離只得鎩羽而歸。

成親已有十日,姜潯兩次派人傳信尋問進展,不知用了什麽秘法,竟是能躲過駱府暗衛的眼線,與采一有消息往來。

姜潯如此急切,恐是朝堂時局又發生了變化。

當今聖上晉德帝乃先帝獨子,並未經歷過前朝那些兄弟相殘,弒父奪嫡的事件,順風順水地坐上了龍位。許是在萬般寵愛中長大,不懂治國安民那些道理,晉德帝日日縱情享樂,荒淫無道,更是大力寵信身邊內侍,令魚初堯為首的宦官集團日益壯大,迅速成了朝中除文官外的第二大勢力。

司禮監掌印魚初堯生性奸詐,仗著聖上的寵信,處處與文臣作對,更是設立了宦官學校,專授一些年幼的閹童讀書識字,妄想有朝一日取而代之。

得勢多年的文官們自是無法容忍這種局面,視閹黨為妖孽,兩個派系勢同水火。

而錦衣衛在駱已呈的管轄下如同一股清流,不親近任何派系,保持中立。

且行事一向低調,只負責京城安防事宜,其餘事務從不幹預。

姜潯他為官多年的耳目以及直覺告訴他,錦衣衛或許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簡單。

是以說動聖上賜婚,將鐘離送入駱府,目的便是拉攏駱已呈,從而將這樣一個看似閑賦的組織化為己用。

是故,鐘離無論如何也要得到駱已呈的寵愛。

此時鐘離正屏退他人,獨自在書案邊繪制駱府地形圖。姜潯曾教過她琴,棋,書,舞,獨獨未教過畫,是以她只能以方形代表各個方向的建築,用文字在一旁標註。

不願主動與駱已呈親近,鐘離不得不想出這一招應付姜潯的催問,以地形圖為證,表明她在努力了解駱府,從而了解駱府的主人。

正繪到琴音閣,還差西北面的一小塊就要完成,外間忽然響起采一故意提高的聲音,在夜晚顯得尤為突兀,“大人,您怎麽來了?”

鐘離驚得手下輕顫,鬥大的一滴墨水滴在宣紙上,緊趕慢趕了兩夜的地形圖就這麽毀了……

沈穩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還未來得及沮喪便被慌亂占據,匆忙間將地形圖捏成一團塞入妝匣,將將闔上匣蓋便聽見推門而入的聲音。

“夫人在做什麽?”低沈而慵懶的聲音傳入耳中,像一縷青煙裊裊娜娜,繞在人心尖上。

鐘離強自鎮定,擠出個哭一般的笑容道:“妾身閑來無事想要作畫,大人怎麽這時候來了?”

深更半夜,作畫?

駱已呈睨了一眼桌上的白紙,挑了挑眉,欺身上前,“幾日未見,對夫人想念的緊。”一番登徒子的言辭從他嘴裏說來,絲毫未覺不正經,依舊壓迫感十足。

鐘離下意識要逃,卻被結實的手臂牢牢圈住。

“聖上賞賜的那些玩意兒,喜歡嗎?”

“……喜歡”,周身空間驟然變得狹小,那過人的氣勢迫得她呼吸都有些困難。

鐘離慌亂間想要摸索袖中玉瓶,卻發現這人雙臂像是鐵鑄一般堅硬,她根本動不了,認命般閉上了眼,一臉肅穆,宛若上了戰場的將士,慷慨赴死,只顫抖的睫毛洩露出心中的不安。

駱已呈見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樣頗為有趣,未再更近一步,反而坐到紫木檀椅上喝起了茶,玩味的視線不時在她身上停留,令人面紅心跳。

鐘離不明白他到底要如何,緊張得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僵在原地,半天也沒個動靜。

“夫人不是要作畫,怎麽不動了?”

“作,作的。”說完便想嚼了自己的舌頭,她哪裏會作畫?

慌張間拿起筆,不小心將墨汁沾染在腕間,尋來手帕去擦,卻是越擦越臟……

鐘離有些生氣,悄悄瞥了一眼始作俑者,見他眉眼松泛,收斂了平日的鋒利氣勢,餘下渾然天成的貴氣,好整以暇。

劍眉星目,軒逸翩翩,竟是比君子端方的姜潯還好看,可惜上天是公平的,給了他好的樣貌卻配了陰晴不定的性格,想到新婚夜不愉快的經歷,鐘離忍不住喟嘆一聲,收回心思開始認真“作畫”。

窗外暮色霭霭,只餘一輪彎月掛在樹梢,暈染淡淡的繾綣。

駱已呈一盞茶喝完,略帶好奇地走到揮筆的貓兒身邊,饒是他見多識廣,都被眼前畫作所震驚。

“夫人師從何處?竟是有大師風範。”

鐘離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紙上黑色線條亂七八糟,與那些幼童塗鴉差不多,根本難以分辨出是何物,駱已呈這話絕不是在誇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擱下筆道:“妾身有些困了。”

意思便是,你可以走了。

她不願再辛苦作戲,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他今夜不會留在月韻軒。

可惜初嘗甜頭的男子如何會輕易放過她,

“畫好了?”

“畫好了。”

“身上的傷好些了嗎?”

……

紫幔疊影,一夜無眠。

*

次日清早,采一急急忙忙推門而入,見著拔步床上的人兒先是一楞,隨即開口喚道:“夫人快起了,家主來了,大人讓你過去。”

鐘離衣衫淩亂,草草蓋於身上,只覺耳旁嗡嗡作響,翻了個身繼續酣睡,還順帶用手捂住了耳朵。

采一拉開她的手,在她耳邊揚聲道:“姜潯來了!”

“什麽?!”鐘離本在美夢,聞言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誰來了?”

“家主登門拜訪,大人念你多日未見親人,特命你過去坐坐。”

鐘離手忙腳亂起身,迅速梳妝更衣,昨夜那人好似收了些力道,她雖有些疲軟,卻不若上次那般遭罪。

姜潯不是魯莽之人,忽然前來,不知為何,鐘離有些七上八下。

采一為她挽了個高髻,選了聖上賜下的八寶攥珠金飛燕頭面,換上新制的杭綢月華裙衫,貴而不俗,風流蘊籍。

“姜某今日貿然登門,還望駱指揮使見諒。”

姜潯今日攜了重禮,一早便大張旗鼓地敲響了駱府的大門。

他為這一天綢繆得太久,以往錦衣衛從不與任何朝中權臣有所往來,行事內斂,遺世獨立。可據他手上掌握的線人所報,錦衣衛根基頗深,指揮使駱已呈也不若表面上看起來那般簡單。

與駱府聯姻後,他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與其私交,便以著商榷濁酒臺宴席之名遞上拜帖,實則試探。

春日多雨,淅淅瀝瀝的小雨竟是伴著晴光落下,戀樹濕花。

駱已呈斜靠在椅背上,眉間疏狂並未因面對滔天權臣而有所收斂,伸手指了指茶盞,“姜大人喝口茶,前日剛送來的青茶餅。”

青茶餅產自南方濕潤之地,泡出的茶水嫩綠光潤,香氣鮮嫩清高,鮮爽甘醇,為朝廷的禦茶。

聖上雖行事荒誕,但極好這口青茶,非盛寵之人絕不能受到此物作為賞賜,就連姜府都沒有。

姜潯淺色的眸子光華流轉,客氣頷首,飲下一口色香俱濃的茶水,唇齒泛香。擡眸見駱已呈悠哉的模樣,直接開門見山:“想必駱指揮使已知我來意,聖上對於此次席面極為重視,屆時京中勳貴家眷齊聚,場面盛大,我等需得仔細籌備,故特來商榷。”

籌辦夜宴本可以交由下面的人去辦,姜潯將其攬了過來,看似十分鄭重,可人人皆知內閣平日裏最反對聖上奢靡無度。

不過是和錦衣衛相交的一個由頭。

駱已呈不置可否,不緊不慢轉著手中杯盞,“確保京城治安乃我錦衣衛的職責,姜大人要負責的是宴席其他各類事宜,似乎我們並無值得商榷的類目?”

雨聲逐漸變大,天潮地濕,滿院桃花被打得稀稀落落,那些不甚堅強的,只得跟隨雨珠落到地上,化作春泥。

四周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姜潯臉上笑意頓了頓,仍是客氣道:“此次濁酒臺之席,司禮監特請來懸鑒樓的班子,當日約有六七十名舞樂妓子有機會近聖上的身,內閣稍後會將名單送到錦衣衛。”

司禮監請來的人,錦衣衛若是細致盤查,難免下了魚初堯的面子。可若是由內閣出面再轉交錦衣衛,雖然不與司禮監直接對上,卻是明晃晃地告知天下人:錦衣衛與內閣更為親近。

“大人的好意駱某心領了,只不過錦衣衛向來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內閣便不要做無用功了罷。”駱已呈繼續品著手中茶水,恍若對此話題無甚興趣。

姜潯沒指望駱已呈會輕易接受自己的示好,甚至做好了三顧茅廬的準備,卻未料到對方如此不講情面。

文人雅士推崇看破不點破,就算拒絕那也是婉轉含蓄之風,姜潯在朝堂馳騁數年,早已練就了情緒內斂,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此刻卻有些接不上話。

駱已呈像是並未察覺到詭異的氣氛,手指卷曲,怡然自得地在桌上有節奏地輕敲。

直到眼角閃過一片月色裙裾,他才看向對面之人,狹長的眼眸暈上意味不明的笑意,“話說回來,姜府將人養得不錯,令妹甚合我意。”

鐘離剛踏入月韻軒正堂便聽見此話,臉“騰”地一下紅了個透徹。

姜潯順著駱已呈的目光轉身,便見女子盈盈而立,一身月華在細雨中飄逸輕靈。

“阿鈺來了。”姜潯起身,遠遠瞧了一眼便半垂眼簾,克己覆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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