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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夜長夢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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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裴初陽是整個T城警察系統裏“最不受下屬愛戴的上司”第二名,那麽,有且只有一位莫局,能毫無懸念地超越他,勇奪第一。

動不動就要寫萬字檢討的臭毛病,有時就連其他片區的兄弟都不能幸免於難。

莫局看了眼墻上的鐘,表情臭得跟壞掉的雞蛋有得一拼,但鑒於裴初陽確實沒遲到,只能忍著沒發作。

“那個姓慕的到底怎麽回事!”他一拍桌子,力度大得跟手不是手而是沒有痛感的棒棰。

裴初陽垂下眼,瞅了下莫局的“大蒲扇”手,從兜裏摸出煙盒,點著之後,深吸了一口,吐完一個大大的煙圈,這才從煙霧裏瞇著眼睛說,“這不是之前咱們都說好的嗎?他幫你破大案,整治T城黑暗勢力,你得允許他在一定範圍內的獨自行動。”

“放|屁——”莫局脖子一下子就變粗了,他指著裴初陽忿忿地罵道,“這叫‘一定範圍’嗎?啊?這不是全T城都開始恐慌了嗎——你小子把煙給我滅嘍,明知道老|子在戒煙……你故意的是吧!”

裴初陽笑嘻嘻地把幾口都快抽完的煙,丟進茶幾上的陶瓷杯裏,煙氣“撲哧”一下就熄滅了。

“你們這動靜也太大了,上頭要是找過來,我都兜不住你,知道嗎?”莫局也不知道是不是煙癮被勾起來了還是怎麽的,屁|股像是著了火一樣,背著手,在辦公室裏不停地走來走去。

他頭皮上只留了一層青茬,早年執行任務時留下的、橫劈眉毛一直快到眼球上的怖人傷疤,此時無遮無攔,這麽滿臉煞氣地怒視著,誰進來都會被嚇得摔一個跟頭。

反正把敲門進來的小青年嚇得退了出去。

“兜不兜得住”,裴初陽一點也不在意,或者說並不是很在意,他在意的是能不能以慰陸亦辰的在天之靈。

至於那些“這個氏”、“那個氏”,從他調查的結果來看,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沒有一個手頭上幹幹凈凈沒沾過人命的,倒就倒了,沒什麽大不了。

——老天既然不想收、想留著他們過年,那他也不介意讓慕少傾來“收”。

莫局見他只是沈默被罵,一句話反駁的話都沒有,與以往拼了命跟自己唱反調的風格十分迥異,心裏也微微生出一些不忍。

陸亦辰的死,他是知情人之一。

當年,裴初陽很是頹廢了一段時間。

現在的他看似挺了過來,能正常地工作和生活,但那件事仍像他心頭的一根刺,用現在年輕的人話來講——會時不時地冒出來刷一下存在感。

讓人防不勝防。

“初陽啊,”莫局開啟了語重心長地談心模式,“我們怎麽說也是人民大眾養著的,工作中的各種出發點也得時刻謹記——我們來自人民、也得服務於人民,你看你們……唉,把T城搞得這麽人心惶惶的,大家還要不要過年了嘛?”

“‘大廈將傾,安有完卵’?這個道理難道你不懂嗎?最終受到殃及還不是那些什麽依仗都沒有的平民老百姓?你們這樣玩,會殃及多少無辜的人們?”

裴初陽被這麽一通罵,臉上並未見任何悔改。

他扯了下嘴角,有些煩躁地問,“莫局,那些人哪一個是好人?不是我說,你想通過走合法的程序,要等到猴年馬月去?就算真被你等來,又有多少你口中“無辜”已經受到了牽連?誰去幫助他們?”

“更何況咱們一時半會還抓不住他們的小辮子,”裴初陽抿了抿嘴,深吸了口氣,“莫局,我不是要跟你擰巴著來,我說的是事實,現實就他|媽這麽殘酷!”

他像是說了個什麽自己都不屑的詞,忍不住嘖了一聲,“你也別太上火,我們有分寸。”

莫局眼見他油鹽不進,脖子變得更粗,停下腳步,指著他罵,“你小子有分寸個屁!”

裴初陽嬉皮笑臉地一擡手,沖他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最多半個月,少則一個星期,這事就能完,你別一開始當甩手掌櫃,現在又改變主意想管啊,莫局你也知道,這可是大忌諱。”

“我什麽時候當甩手掌櫃了?”莫局怒道,“你小子!我平時逮得著你嗎?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不回,合著就是在這給我憋大招呢是吧?”

裴初陽摸了摸鼻子,假裝沒聽到。

發了一通火,莫局漸漸也冷靜了下來。

他坐回椅子上,灌了一口茶,瞪了裴初陽有一會兒才開口問,“素傑他妹妹的事,是真有奔頭啦?”

裴初陽一聽他提這事,臉色一整,瞬間正經說起了人話,“有,DNA比對的結果吻合,確認就是他妹妹,不過,那姑娘從小就被送到蕭氏一個隱秘的組織裏待過一段時間,後來雖然出來了,但生活的也不是正常人類的圈子,性格孤僻,各知感情和情緒都淡薄得很,缺乏同理心,反正這事也還沒完,就先關起來吧,讓咱們的心理醫生給看看,要是能治好了,也算了了素傑一樁心事。”

莫局聽他說得輕描淡寫,懟道,“你用起公家的東西、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是吧?人家心理醫生是給你這麽用的嗎?我看真正應該去看心理醫生的是你!”

裴初陽這陣子忙得像狗。

莫局把手底下能支使得動的人全都給了他,將他的權力放到了最大。

裴初陽每天一睜眼就面臨各種部署調整、把收集到的繁雜資料進行比對、去偽存真、再次全面整合,對計劃做最優調整——

一天下來,睡覺時間不超過三個小時,別說洗澡了,就連刷牙洗臉,他也就囫圇個大概,絕對不超過兩分鐘,免得耽誤他好不容易有的睡眠時間。

要不是擔心自己說話的時候,會向身邊已經昏昏欲睡的同事們、發|射無差別“人|體生|化|武|器”,他都有心想把“刷牙洗臉”的步驟也給省了。

“您放心,”裴初陽臉上嬉笑著,手揣進兜裏,摸了摸煙盒,卻並不拿出來,“等這件事整完,我就請長假,休他個一年半載的,好好去看看醫生,到時候您可別急著招我回來啊。”

莫局冷哼了一聲,“你以為你是國家領導人?缺個你,別人都幹不了活了?我看你還是上點心吧,別顧著說大話閃了舌頭,事情沒辦成。”

裴初陽的神色微動,很快就恢覆如常。

但莫局是什麽人,眼尖得跟針眼似的,他“一刀切”的粗眉毛一下皺了起來,“有問題?”

裴初陽咬了咬下唇,“……他這能算功過相抵嗎?”

莫局收回視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沈思片刻之後,擡頭看著裴初陽,說道,“這個情況肯定得往上匯報,我現在沒法給你個準信,這樣吧,你先收集著對他有利的證據,我盡量為他爭取,要實在不行,他這也有重大立功表現,頂多也就一兩年就能出來。”

裴初陽聞言,臉色立刻一沈。

他本來想頂一句“什麽叫‘頂多’?‘進去’和‘沒進去’這有本質上的區別”,可他轉念一想,這已經算是比較客觀公正的處理結果了。

誰叫他的地位在暗夜這麽受矚目呢?

有些路,只是踏進一腳,就已然身不由己。

目前到了“收網”階段,千萬別再生出什麽事端、讓他“身不由己地再罪加一等”才好。

真希望快點結束,免得夜長夢多。

有錢人壓力都大,閑暇之餘,都喜歡到僻靜到猶如避世的地方度個假,也有幹脆在這種地方買下棟別墅,一年過來住個幾次,也算物有所值。

吃過晚飯後,程惠珊就支退了別墅裏的傭人,親自去廚房,仔細挑選了一個蘋果、一個橙子,和一個梨。

近些年,她很少親自做這些事。

她養尊處優,有事沒事就去做SPA,從頭發絲到腳趾,每一處都保養得很好,快五十歲的人,走出去,人也只當她才三十出頭。

這也跟她沒生過孩子有很大關系。

女人一旦有了孩子,操心的事就少不了,成天憂心忡忡的,擔心健康、擔心學習,還擔心他們的心理,老得總會比沒有這些煩心事的人快很多。

外人看到她,只是羨慕嫉妒恨,或是嘲笑她是只不會生蛋的母雞。

——當然,她也不是“有仇不報”的良善人,那些說這些的人,該倒黴也都倒黴了。

手上有把稱手的“利器”,不用來保護自己,難道留著好看嗎?

太久沒動手,手法不免會有些生疏,但畢竟也是過過苦日子的人,熟悉起來也很快。

削皮、切成小塊,再裝盤擺成好看的花樣,對她來說,不是難事。

雖然是在家,還是吃過晚飯的點,但程惠珊依然身著隨時可以去參加宴會的禮服。

——她的生活只剩下空洞的優雅。

她沒有親人,沒有至親的朋友,如果不這麽做,她會失去活著的意義。

走出廚房,客廳昏暗一片,隱約的壁燈,將她身上的絳紅色的長裙,照出奇異的光彩,乍一看,有些像是凝固的血面被冰冷的光線掃過時的陰冷。

她一步一步地拾階而上,棉布底的拖鞋在寂靜的夜晚,幾乎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她的背影就像一個從地獄歸來的惡靈,有著說不出的恐怖。

可臉上卻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

程惠珊長得漂亮,不然也不會踩著別人的屍體爬上這麽高的位置。

她輕輕扯著嘴角,露出優美清秀的笑容,像是某種長久以來的夙願,正要被實現。

她把盤子一只手拿著,輕叩了兩下沈重的木門。

直到裏面傳來應允的聲音,她才推門進去。

床上躺著一個頭發半白的男人,他整個後背都墊著厚厚的枕頭,手裏拿著本書。

程惠珊一邊走上前,一邊飛快地掃了一眼,居然是《一九八四》,一本非常無聊的書,“你晚飯沒吃多少,我給你拿了點水果上來。”

“什麽水果?”男人合上書,放到裏側,笑著拍拍空出來的床邊,示意她過來會。

他五官輪廓很深,面容英俊,仿佛有部分外國人的血統,臉上雖然沒有明顯的褶皺或老年斑,但依然能看歲月如刀的隱秘痕跡。

“都是你愛吃的。”程惠珊笑得恰到好處,正要伸手拿叉子,卻被一只手握住。

“我自己來,”男人笑著,拿起叉子取了一塊蘋果,卻往程惠珊面前遞。

程惠珊面露驚異。

“怎麽了?”男人爽朗地笑了,“我平時太忽略你了,老公給自己老婆夾塊蘋果,看把你給嚇得。”

程惠珊立刻跟著笑了,她紅唇輕啟,咬著蘋果,舌|尖一帶,抿著嘴開始輕輕地嚼著。

蕭遠騰把盤子往書上一放,拉著她的手,讓她躺在自己的懷裏,“你跟著我有多少年了?”

“二十四。”

“跟我結婚呢?”蕭遠騰一下一上緩慢地撫著她的頭發。

“二十一年。”

“嗯,很長。”蕭遠騰低頭看她,程惠珊感覺到他的動作,也跟著擡起了頭。

兩人對視了片刻,又都是輕輕一笑。

“你人生的一半都在陪著我,”蕭遠騰說,“可我什麽都沒給你留下,甚至連個孩子都沒有。”

程惠珊像是脖子仰累了,她不著痕跡地垂下頭,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眼神與方才的溫情截然不同,透著一股說不出陰寒。

“遠騰,你別這麽話,我會覺得內疚,是我自己身體不好,沒能給你留下任何子嗣,早些年讓你再娶一房,你還不肯,我……我其實並不介意,就是現在,你還是可以——”

“可以什麽?”蕭遠騰好笑道,“我比你大十五歲,以後都不會有孩子,你也不許再這麽想。”

程惠珊沒有說話,卻應景地輕嘆了一聲。

沒躺多一會兒,她頭頂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程惠珊面無表情地坐起身來,站在床邊,眼神冷冷地盯著已經昏睡的男人。

她手指捏得死緊,修剪得體的指甲已經劈裂,將她的手心割傷,緩慢地滲出鮮紅的血。

跟她身上的衣服很像。

也不知她站了多久,直到樓下客廳的古鐘敲出十下聲響,她這才艱難地收回目光,朝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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