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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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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這幾日朝中事情多,霍謹回扶光殿的時辰也越來越晚,只是今日想著太醫的話,他坐在書案前,面對那厚厚一摞的公文,卻是半點也看不進去。

今日那精通醫理的屬下為他把脈,說他該是不曾受過宮刑,宮門落鎖前,他又出宮尋了幾個不曾見過他的大夫讓他們扶脈,又是人人都不曾把出他是個宦官,若不是身上帶著那醜陋的疤痕,他甚至都以為兒時夜裏的那些顫抖和死去活來的疼痛都只是噩夢。

不過,這些都再不是什麽大事了,如今真正讓他憂心的皆在扶光殿。

霍謹回到扶光殿時,秦嫵已經睡熟了,不同於往日裏縮在他懷裏時的歪扭,此刻她就端端正正的睡在床裏,一雙白嫩小手交疊著放在腹上,眉眼恬靜,睡得尤其安寧。

說起睡姿,宮裏要求人行臥皆要有儀,上至帝王,下至宮人都是一般教導的,人人如此,這姿勢本是再標準不過,可今日看在霍謹眼中卻很是不同。

他盯著她的那雙小手,一時間有些失神。

或許她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曾知道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在她的身體裏悄悄的成長著,可她卻已經開始本能的在保護它了。

若是他們的骨肉,她愛之如命;她這話,他始終是記得的。

霍謹輕手輕腳的在床邊坐定,想要撫摸她小臉的手停滯在半空,猶豫一瞬,到底還是輕輕的覆蓋在了她微冷的小手上。

就在這裏,在他們交疊的手掌之下,是他們的孩子啊。

它會流著霍家與肖家的血,會凝著他們所有的愛意與希望,大概會生著與她相似的漂亮眉眼,那奶聲奶氣叫爹爹和娘親的聲音也一定很甜。

想到這些,他仿佛看到了小時候那個甜蜜的小姑娘,一時間,心仿佛都要化了。

靜坐了半晌,霍謹解了外袍在她身邊躺下,不出三息,那睡熟的小姑娘果然就自覺的滾到了他的懷中,緊緊的抱住了他,睡夢中也不由得彎了唇角。

霍謹伸了手臂穿過她的後頸,將她攏在溫暖安全的懷抱裏,溫熱的手掌不自覺的貼在了她仍舊平坦的小腹上,全然是保護的姿態。

他做過一次錯事,為了一句沒頭沒尾的預言放開了她,害她心如死灰大病一場,還險些害了她的性命,而現在他不想因為一個夢再錯一次,害了這個上天垂憐給他的孩子。

莫要折騰你娘親,只要你娘親能平安,等你來到這世上,爹爹什麽都給你。

你這小東西,還挺會尋時候,這樣急匆匆的來找我們,是不是故意嚇爹爹娘親的?

要乖一些啊,千萬不要鬧你娘親,如今你還見不得光,等時候我們回了家……你還要更乖一些。

霍謹無聲的和它交流著,即便無聲,卻也極盡溫柔。

他知道,如今那孩子或許都沒有一個黃豆大,更不會知曉他在說些什麽,可他放任自己沈溺進了這一刻的溫情。

原來,有些愛意,原來真的不需要理由。

在得知它存在的那一瞬,他的世界裏就已經多了一個再也放不下的牽掛。

他愛這樣一個未知的小東西是本能,因為這是他的骨肉,更因為這是他們的骨肉。

可霍謹更清楚,這樣的美好或許會在任何一瞬戛然而止,他真的不想將秦嫵和孩子放上天平的兩端,可如果到了最後一定要選,結果自然無需多言。

他們的骨肉,他愛之如命;而她,他愛逾生命。

翌日清晨,天色陰沈,灰暗的雲壓得很低,雨似乎隨時都會落下來。

霍謹早起去了凈身房。

宮中有慣例歲末要驗身,要定期檢查宦官們的凈身情況,絕不能容許有半點混淆皇室血脈的可能存在,有些小太監凈身時年紀小,沒有凈徹底,這種時候就免不得外受上一次罪。

這檢查一年一次,只是霍謹卻是從來沒有參加過,從前是在冷宮,無人在意他這一個隨時都可能死掉的小太監,自然不必驗身,後來他成為了司禮監掌印,兼任暗龍衛指揮使,無人敢觸這位人屠九千歲的黴頭。

然而,這一次,霍謹卻是不請自來。

他若不是真的受了宮刑,那當日必有知情之人,他雖感激他們昔日手下留情,可若是日後被有心人找到,未必不會成為刺向自己的利刃。

面對這位自請驗身的煞神,凈身房的管事太監愁得臉都白了,若是說起宦官最在意什麽,自然是身上少了的那塊肉,平日裏自己看見都覺得難堪,方便都要遠遠的避著人,哪裏肯讓人看。

尤其這一位,那是個什麽樣的人物,今日哪個若是真的看到了,怕是就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

“大人,您自然是沒問題的,您平日裏公務繁忙,何必費時到我這裏走一遭呢?”

廂房裏,凈身房管事閉著眼背對著屏風,言辭篤定,而隔壁蠶室裏驟然傳出一聲尖銳淒厲的慘叫。

霍謹坐在主位上,握著革帶的手驟然收緊,漠然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公公,隔壁那個血止不住,要不要去找醫官?”門外小太監慌慌張張的問道。

那管事太監提著公鴨嗓怒罵一聲:“請什麽醫官,哪個醫官肯看閹人,去拿了金瘡藥給他敷上,能不能活,都看命!”

似乎想起了身後這位也是閹人,那管事太監忙又找補道:“大人莫怪,這總有小太監怕疼,買通了凈身師輕些下刀,結果免不了要外受一次罪。”

“如今的凈身師手藝卻是這樣不濟嗎?”霍謹寒聲問道。

那掌事太監嘆息道:“確實比不得從前人了,從前的凈身師刀快手穩,尤其那孫師傅更是厲害,心腸也好,他凈的人從不用受二茬罪,對那些年紀小的,能不動刀也不動刀。”

“不動刀?”霍謹有些疑惑。

見他有些茫然,那太監忙解釋道:“大人有所不知,這凈身也是門學問,分大凈和小凈,大凈最是受罪,若不是那凈身的得罪了人,凈身師一般都不用這一手;小凈好些,最起碼還能站著方便,是最常用的法子;若是年紀再小些的,身子嫩的,也能不用刀,花上些時間將那東西揉碎了便也就成了,只是大多數人都沒這個福分,說起來還是肖公公運道好些。”

隱約記得當時為自己凈身的人姓孫,霍謹不動聲色的開口道:“你這樣一說,我倒是真想見見這位孫師傅了。”

“見不著了。”管事太監嘆息一聲:“前年就走了,如今頂了他位置的是他兒子,手藝也是好的,只是比起他爹……”

“那便見一見這位小孫師傅吧!”霍謹又道。

這自己的事到底有幾人知曉,又分別是誰,還是要弄清楚的。

他開口,那管事太監自然不敢拒絕,很快的就引了一個中年漢子進門,“這位就是小孫師傅了。”

見到霍謹,那人臉色顯出一瞬詫異,卻又忙低下頭遮掩,霍謹以目示意,管事太監立刻知趣的退了出去又關上了門。

“你認得我。”霍謹肯定道。

那漢子擡了擡頭,看了他一眼,連連搖頭,否認道:“我不認得!”

“你說你不認得我,我卻是認得你的。”霍謹又道:“我凈身當時,你與你父親生得極像,我凈身當時你該是也在的。”

聽得這一句,那漢子有些慌了神,撲通一聲的跪倒在地上,求饒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要我饒命?”霍謹邪肆一笑,低下頭捏住了那人的下巴,壓迫感十足道:“你該知道,父債子償,我憑什麽饒你的命呢?”

“大人,我父親……我父親當日是在幫你啊!”男人被他嚇住,身子不住的顫抖,說話也有些結結巴巴:“他敬佩霍元帥,不想霍家絕後,所以動刀的時候雖然傷了皮肉,卻用了祖傳的手藝瞞過了旁人。雖然受罪些,卻能讓胡須不大生長,還能保存下些許生育能力,平日裏若是保養得宜再遇上好生養的,便可能得個一兒半女。那……那盒子裏炸過的,也是牲畜的,不是大人您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霍謹松開了鉗制著男人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撣去了灰塵:“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這個可是殺頭的大罪,哪裏敢讓旁人知道。”小孫師傅驚魂未定,望著霍謹覆雜的神色,想要逃走,腿卻仿佛灌了鉛一般。

他知道霍謹的秘密,他怎麽會留著自己,想到這裏,他只能求饒,希望霍謹看在他父親有意為霍家保全血脈的份上放自己一命。

霍謹暗自松了一口氣,卻還不忘嚇住這人,他父親是個有膽識的,也於自己有恩,他自然不會為難他,只是這人膽小怯懦,今日能被他詐出真相,未必不會被人逼問了去。

“小孫師傅既然知道這是個要沒命的大事,那就讓它永遠是個秘密,不然哪一日若是沒了舌頭,也怪不了本督。”

“是,大人,您放心,這件事我一定要爛在肚子裏,絕對不會告訴第二個人。”

聽得他這一聲保證,霍謹冷哼了一聲,將懷中的金錠扔進了他懷裏,“給你父親好好買上些香燭,是我霍氏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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