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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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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所以——

看不見的希望,還叫希望嗎?

如果沒有希望,

還要繼續救人嗎?

劉孝雍幾近崩潰:“老師!我的職責不是救人嘛!”

她在哭,在喊。

她好痛好痛。

她也曾在笑,在唱。

快樂著奔跑著。

但是為什麽沒有救下她。

顧導師沈重道:“沒有救下他們的生命不是你們的錯。我們現在的形式是竭盡全力控制局面,能救一個是一個!”

“為什麽一個都救不了!為什麽救不了!為什麽!”

生命的沈重無法衡量,一次又一次的接受著生命消逝,看不見希望的人,是會崩潰的。

“閉嘴!你是醫生!”劉孝雍的領子被拽住,那名醫生一把扯著他的領子,迫使他對視,紅得布滿血絲的眼睛,猙獰得不像話,“你究竟在歇斯底裏什麽?外面那群病人還在等著你來救!你現在崩潰了,那他們呢,你讓他們躺在病床上等死嗎?”

“你是來救人的,還是來發脾氣的?你們實習醫生就這點心思素質,趁早滾回去!”那名醫生,一把拽著劉孝雍的衣領,把他拽到了外面。

顧導師和林景陽也連忙跟了出來,那醫生說著:“顧主任,你這批學生的心裏素質太差了,他們需要歇一會。”

顧導師勸說道:“他們也是冒著生命危險趕來武漢的。醫生也是人,醫生也會為救不了人懊惱。”

他冷靜而克制道:“他作為醫生痛苦。那我們呢,我們所有參與這次救援的醫生護士呢?所有捐贈資源武漢的地區呢?既然選擇了來這一次的救援,就要有救援的心理準備。你不戰鬥,別人還要繼續奮戰。別讓你一個人的情緒,影響到其他的醫生和護士!”

“這不是實驗,不是用來增長他臨床的實習經驗,那些病人也不是試錯的小白鼠,這和生死狀沒關系,他現在的狀態,誰能放心把病人交到他手上!”

導師的沈默,他啞口無言。

他不能為他們辯解。

劉孝雍錘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會了。”

那名醫生拍了拍他的肩:“也不是怪你,我會去和院長說,給你放幾天假,好好調整自己的情緒。”

窗外鵝絨大雪,窗內,劉孝雍還在道歉。

“對不起。”

新年之際,醫院裏還是奔走忙碌的人。

導師拍著劉孝雍的背安慰:“生命是覆雜的,醫學到大不了的高度很多,這就是我們持續學習的意義。”

劉孝雍捂著臉,眼淚卻控制不住地從他的指縫中流出來,抽噎:“小蠻牽過我的手,隔著防護服,小小的一只手握不住我一個手指頭。你懂被那種軟軟熱熱的小手牽住的感覺嗎?”

“病房裏其他人問小蠻的情況,我都不敢告訴他們。”

小蠻的存在是他們的希望。

醫生護士,那些奮鬥在一線的人,現在在消耗自己的精力,與時間賽跑,與生命賽跑。

甚至,沒有為一條生命駐足的時間。

——

那天夜裏,手機的亮光著涼了林景陽的面容,彈窗提醒著他。

關註的“尋覓喬喬”正在直播。

他點進去了,喬尋在直播中埋著頭看書學習,暖黃色的燈光落在她側臉,手上捏著筆尖在試卷上沙沙作響,偶有兩聲急促的咳嗽。

顯得她更為虛弱。

“尋尋,你吃過年夜飯了嗎?這麽今天還在學習?”

“尋尋,你看今晚的春晚演出了嗎?”

“尋尋,你怎麽咳嗽了?要不要去醫院看?有沒有事?”

……

大家關心的聲音鋪滿了整場直播,喬尋始終投入在學習中。

發絲略過喬尋的側臉,她指尖一撥,將發絲別到耳後。

安靜又認真,林景陽看著直播良久。

林景陽的視線透過手機亮起的一方燈光之下,他的手忍不住觸摸手機之中的喬尋。

觸不可及。

他好想她。

心上宛若千萬根針,是密密麻麻的心疼。

但他有更重要的事。

開口無言。

一張卷子做完,喬尋對著答案批改後,把錯題全部弄懂抄出來,才擡頭看直播屏幕。

她一一回答著所有彈幕。

“吃過飯了,我弟弟做的,我讓他放門口,沒有接觸。”

“如果這三天咳嗽還沒有好,就去醫院。”

“我這裏沒有煙花,房間裏面也沒有電視,最愛的人也不在身邊,所以就學習唄。”喬尋故作輕松說道。

喬尋的臉驟然湊近屏幕:“你們今天吃了什麽呀。”

網友們七嘴八舌地談論著。

“今天爸爸做了三杯雞。”

“糖醋排骨,超好吃。”

“我現在在武漢,因為物資緊缺,所以今天吃了泡面。泡面也很好吃呀。”

喬尋看著大家的評論,笑顏如花,她的指尖點著屏幕,倏忽間,她似乎看到了什麽,眸子停住了。

漸漸地,眼眶中充斥著淚花。

聲音染上幾分哭腔:“你們也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再苦再累,也不要拖垮了自己的身體。”

那一刻,喬尋的視線穿透了手機屏幕,眼神都在向他訴說著想念。

——

勢態緊急,刻不容緩。

休息的那一段時間內,劉孝雍看著忙碌的醫生護士,插管治療,維系氧飽和。

奮鬥在一線,超負荷的工作量。

越來越多的醫生護士,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軟綿綿地毫無征兆地倒下。

“林醫生,二十一床的病人……”

“林醫生,三十五床的病人……”

“林醫生,十六床的病人……”

治療方案的不斷更新,情況緊急向上回報。

他看見林景陽再一次為患者做插管治療結束後,身子晃動了一刻,手抓住了病床邊緣借力,再一次穩穩站住,向下一個病人奔去。

“林醫生,十二……”護士還沒喊。

就有一個身影出現在病床邊上,他穿著偉岸的白色防護服。

“這裏交給我。”護士沒有認出他的身影,但是聽出了他的聲音。

兩人之間無言,一個點頭就相互明白。

病房內不再是單一的“林醫生”喊叫。

兩人相□□頭。

向上的問題申報,向下的應對措施。

暫時沒有有效的救援方案,讓接下來的醫療行動舉步維艱,大家所做的就是穩。

要進行體外心肺的生命支持,要進行ECMO人工膜肺。

響應國家號召,所有人擰成一股繩。

成箱的物質往武漢運送,各地支援,緩了物資緊缺的燃眉之急。

“真好,又看見了希望。”劉孝雍松了一口氣,“希望這一次不會變成失望。”

“劉醫生,十四床病人呼吸急促……”

劉孝雍聽見十四床的時候,還會錯愕一剎,但看見了病床上的人後,接受所有所有慘痛的真相。

休息時,劉孝雍靠著窗臺,把玩著手中的糖果,林景陽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小蠻給的?”

“嗯。”他輕描淡寫地說,“十四床換病人了。”

“嗯。”自從來支援,大家沈默的時候多過討論的時候。

“林景陽,你來支援的時候,想過最壞的結果嗎?”劉孝雍手上的糖果,糖紙發出窸窣作響聲,“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現在做的都是……”

林景陽強硬地打斷他的話:“沒有最壞的結果。”

“最壞的結果就是,我犧牲。”

劉孝雍的手機響了,是喬尋發來的消息。

喬尋給他發來一段笑笑的視頻,笑笑上躥下跳地玩著逗貓棒。

喬尋又發來一段語音:“我可沒有和笑笑接觸哦,這是我弟弟陪笑笑玩,錄制的視頻。”

視頻中的笑笑又肉了一圈,攤在地上成一大片。

笑笑很有活力,經常去搶小月亮碗裏的貓糧吃,兩貓還經常打架,打得貓毛亂飛。

錄制中,傳來左靜雲依稀的聲響:“呦,這小醜八怪還挺有勁。”

喬尋發出視頻後,似乎是怕劉孝雍多想,立刻補上一句:“左靜雲可沒有在這邊,她在自己家裏隔離,錄視頻的時候,她真好開視頻看小貓。”

劉孝雍又看了一遍視頻。

視頻中,依稀傳來左靜雲的笑聲。

他回應道:“謝謝。”

放下手機,劉孝雍笑了:“沒有最壞的結果。”

沖在最前線。

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自己身後所有人。

沒有最壞的結果。

我們都要拼盡全力。

哪怕是犧牲。

在所不辭。

——

在輪番的高強度工作下,許多醫生護士病倒了。

厚實的防護服一穿就是十幾個小時,忙得暈頭轉向,汗如雨下。

堅守,再堅守。

“林醫生,二十六床的病人吐血。”護士焦急地喊著。

虛弱的心電監護。

遞上的手術工具。

白亮的燈光下,急促的呼吸。

病人的情況越發惡劣。

垂死之下,虛弱的擡手,強大的力量,猛然一口血噴出,白色的防護服上染上血跡。

那一陣突如其來的慌亂,許多人猛然上前控制他。

他的手漸漸垂落,沒有了生命氣息。

二十六床病人,宣告死亡。

悠長的嘆息聲。

被一身驚呼呵住,她驚恐地指向:“醫生!醫生!”

“你的防護服被抓破了!快去換掉防護服!碘伏!全身消毒!”

一切顯得更為慌亂。

——

喬尋的身體喝了感冒沖劑,身體漸漸好了起來,也不咳嗽了,幾乎可以認定為感冒,但是她依舊不敢和弟弟接觸。

由喬志遠做飯放在門口,過一段時間,她再去拿飯。

這樣的方式隔離維系了一個月後,她才可以帶著口罩,在家裏行走。

和喬志遠隔著兩三米的距離,謹慎地不與他產生任何直接接觸。

喬尋對屋內做了一個簡單的大掃除,清掃完屋之後,就把酒精噴灑在屋內的各個角落。

她踩著椅子,打算清理書架,伸手搬運自己的教輔資料時,一直信封從最後一本教輔資料的縫隙中掉了出來。

她本以為是教輔資料證附贈的祝福信封。

直到她看見了信封上的四字——喬尋親啟。

喬尋連忙從椅子上下來,洗手擦幹,再用小刀小心翼翼的撬開信封的邊角。

展信佳。

親愛的喬尋:

或許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不在這人世間。

我如同所有人一般,恨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將我期盼已久的愛沖散。

區區六個月的戀愛,讓我總覺得不夠,還不夠。

七尺之軀,已許國,再難許卿。

使命所致,我們分開。渺小如我,卻只能將這一切的源頭歸結為宿命。

未來的路想和你一起走,卻是我負你太多太多。

我離開後,你去香榭大道找劉律師,我已做好了部分財產公證。

你也不必覺得受之有愧,能與你相戀,是我此生莫大榮幸。

想於你廝守,終究是我失約。

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我見過你的堅毅和果決。

我相信你也能替我照顧好那個勇敢的喬尋。

高考後,你也將摒棄過去,展開屬於自己的全新的人生。

我無法度過這場病毒抗爭,我只願你平安。

一生平安順遂。

千言萬語,至此停筆。

珍重珍重。

那一封信沒讀完,喬尋的淚水就模糊了視線。

“混蛋。”

“林景陽,大混蛋!”

“啊!!!林景陽你個大混蛋!!!”

她哭得歇斯底裏,就連喬志遠都在外面著急的拍門。

她不管屋外急切的拍門聲音,在屋內哭得撕心裂肺。

嗓子撕裂,腦子缺氧,意識昏厥。

——

而後的好久好久,似乎是從隔離開始,然後是咳嗽,隨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伴隨著直面醫院的白熾燈。

醫治的人成為了他自己。

護士急促的喊著“醫生”時,他還下意識地回應。

漸漸地,他摸不到手邊的物品,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聽不見周圍的慌亂。

耳邊還在呢喃。

“堅持下去。你還要回去。”

“你還有沒有實現的想法,你說過的,等疫情過去了,你還有事情……”

生命的最後,他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人的身影。

他和身邊人說了很長很長的囑托。

趨於一線的生命跡象。

病房內死寂般的沈默。

所有人沈重地低下頭。

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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