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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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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次日一早,喬尋和林景陽便來了醫院。

喬尋在外面候著。

柴訴是醫院整個心理診室最權威的專家,就連柴訴老師的心理門診,已經約到了兩個月開外,一面難求。

“你導師都把事情和我說了,讓我提早了來上班,這加班時間怎麽算。”

“老師,下班費我來算,三倍五倍都可以。”林景陽沒有約到專家號,這麽緊急的情況倘若使用尋常的手段根本約不著柴訴老師的心理門診,他只能周轉著在醫院內托關系,才好不容易的見到柴訴老師一面。

可柴訴老師是出了名的臭脾氣,最討厭的就是富家子弟來醫鬧,外出用錢擺平一切的模樣,真讓人討厭。

所以當他聽說有一位富家子弟來醫院做當實習醫生時,他就對這一屆的實習醫生頗有不滿。

沒想到今天這富二代的實習醫生林景陽就撞到他的槍桿子上了。

柴訴上下打量他一番,眼神都是輕蔑與不屑:“你倒是闊綽,在才當實習醫生就想著走後門,本是學的沒多少,打點關系倒是一套一套的。我們醫院可不慣著你這些毛病,就你這品行能不能留在我們醫院當個正式醫生都很難說,面子可真夠大的。”

林景陽鞠躬,他的態度很是誠懇:“不好意思,老師,讓您診斷確實是有違醫院規矩,我也願意接受您或者我直接指導老師的訓斥或處罰,但是今天這位被病人對我而言是真的很重要,希望老師可以幫個忙。”

柴訴看他的態度還算好,就揮手說道:“你面子那麽大,我可不敢賣你面子,只是你那導師金口都開了,我得幫他一把,讓病人進來吧。”

林景陽帶著喬尋一起進屋。

“你先出去,我要單獨和他聊。”

喬尋進去一聊就是一個多小時。

直到後來喬尋推門出來說道:“柴訴醫生讓你進去一下。”

林景陽進屋,柴訴說道:“大概是雙向情感障礙,你先預約今天量表檢測,等今天中午的面診最後一位病人結束後,你進來找我開藥,我先開七天的藥量,如果病人在七天後的情況並沒有好轉,再進醫院做mect。如果經濟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最好定期帶她來醫院做一次心理疏導。”

“好的,謝謝老師。除了吃藥,生活上有什麽需要註意的嗎?”

“她現在情況挺危險的,近期內不要讓她接觸工作與家庭,遠離所有讓她心理排斥的事物。”

林景陽進一步追問:“需要讓她獨處嗎?我可以陪著她嗎?”

“你陪著她,如果我沒看錯,你是你對象在這世間最後的留戀,拖住她在這個世界的牽絆,她做傻事的幾率才會減小。”

她……

還不是他對象。

“出去吧,我要面診今天的第一位病人了。”醫院到點開始叫排號的病人,柴訴開始趕人。

喬尋看著那一扇門被打開,林景陽嘴角掛著笑意,溫和地看她,他那種波瀾不驚的目光,很容易讓喬尋錯以為自己什麽問題都沒有。

那天做了很多檢查,還帶了一堆藥回來。

那一天,林景陽好像總是在打電話,不停地打電話。

他掛斷電話後,喬尋才找的機會開口:“我想,用一會手機。”

自打從醫院回來後,她的手機被林景陽收了起來,就連用手機都要問過林景陽。

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小學生在請示父母玩手機。

“給你。”林景陽遞給他一個手機,是八十年代的小靈通,無法上網,只能玩一些單機游戲。

“這手機有我和左靜雲的號碼,緊急的電話都可以打,有超長待機,而且摔不壞。”

“……”更像是管束孩子的父親了。

“你今天醫院不用上班嗎?”

“嗯,沒事。”

她才和林景陽說了兩句,林景陽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伸手揉喬尋的頭發:“記得吃藥。”

林景陽轉身就走了,他的每一通電話都是躲著喬尋打的。

刻意避開了喬尋,聽見他的通話內容。

起初吃藥的那幾天,喬尋吃不進東西,直犯惡心,動不動就犯困,一睡就睡個天昏地暗,即使是醒來後腦子也像是被玻璃罩住了一般,變得極為遲鈍。

她似乎是變笨了,記憶力變得很差,林景陽問的話,她總要想好久好久。

有一次,她煮著飯還點了外賣,出門拿外賣的時候,連火都沒關,就坐在餐桌上開始吃起了飯,幸好林景陽及時回家,關了火把家裏的窗戶都打開通風。

她害怕看見火,感覺下一秒巴掌就要落在她的臉上。

可是林景陽什麽都沒說,只是站在她面前,關切的目光就流露了出來,隨後,緊緊的抱住她。

他甚至不用說話,一個擁抱給予力量。

那一刻像是玻璃罩子受到了抨擊,玻璃上的蜘蛛裂紋越裂越大,被一點點擊碎。

她哭了。

她淚水決堤的他那一刻,林景陽把她抱得更緊了。

後來的林景陽又帶她去醫院,醫生把覆雜儀器貼在她的腦部。

很長一段時間的睡眠,睡醒後,她的記憶變得更短了,一覺醒來不記得昨天發生的事情,不記得時間,不記得所有痛苦。

那段時間,她不方便出門,林景陽一下班就往家裏帶小盆栽,一個小房子裏,花花綠綠的,春意盎然。

她常常會看著林景陽,只是看著那些想說的話,都沒有問出口。

林景陽察覺到她的目光,回應給她一個真誠的眼神:“放心,平臺上賬號處理上很順利。”

她會站在陽臺上吹風,看著綠植的藤蔓悄然爬上欄桿。

從前的陽臺是沒有封窗的,自從喬尋得病後,陽臺加了護欄。

下班回來後的林景陽會默默的站在喬尋的身邊,為她添一件衣服,陪在她的身邊。

等著夕陽落山,天幕上點亮了星星。

“醫院允許你亂改宿舍嗎?”

“允許啊,我們醫院可是很人性化的。”

“我不信,有多人性化,去看病的病人包對象嗎?”

林景陽被喬尋一句話說的,耳根都燙了起來,他低聲說著:“那也得病好了。”

“還得等病好了呀。那萬一好不了呢?就沒有一點額外的關懷政策嗎?”

喬尋巧笑的說著,這麽久的治療中,林景陽看見喬尋黯淡的目光中有了一絲光。

他認真說著:“喬尋即使是好不了,也會有人愛你。”

愛嗎?

所有人都告訴她,她要愛。

愛她的痛苦,愛她的父母,愛世間萬物。

她記得剛回到老家的時候,那個破舊的小山村,許許多多的村民,得知喬尋一家的消息後,從村鎮上的小村落長途跋涉到路口的公交車站,只為等喬尋一家回家。

喬尋一家下車後,大家便蜂擁而至,噓寒問暖。

他們看見喬志遠的傷口很是惋惜。

也沒有遺漏喬尋,看見喬尋就急哄哄地上前:“好幾年不見小尋了,真是長得越發標致,我小時候還抱過你呢,還記得你姨不?”

喬尋一家由於經歷了長途跋涉的大巴車,又爬了幾小時的山路,回到村裏,根本沒有吃飯,他們熱情的邀請去家中做客吃飯。

他們會看在喬尋一家才回老家的份上,給他們家送來大米,魚和雞,緩解了他們剛回家的尷尬處境。

他們會給喬致遠送上被燒傷的野方子。

在萬夢瑤扇喬尋一巴掌的時候,以為大娘擋在喬尋的身前:“你打孩子幹嘛?他可是你的娃現在回來了,你要更心疼她。什麽都沒有孩子留在身邊更重要。”

大奶伸手就去折萬夢瑤手中的竹鞭子,拉著他們的手一同坐下。

他們帶著很純粹的熱情將喬尋一家層層包圍。

他們無微不至,關懷之心潛移默化地進入他們的生活。

他們會和喬尋說:“喬尋,這場火災,你也別太自責。”

他們會和萬夢瑤和喬志勢所:“許多家庭還吃不上飯呢,現在的情況,你們也別覺得太苦。”

那段時間,也不知孟石從哪得知了消息,領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上門慰問。

孟石在大廳噓寒問暖,和萬夢瑤和喬志勢,還有和村裏的姨姨奶奶用當地的方言聊的熱火朝天。

大家都誇讚他年少有為,年紀輕輕就能把家裏的工廠管理得風生水起。

孟石和大家含蓄後,就回家了,那天晚上,萬夢瑤罕見地將餐桌上唯一一道肉菜擺放在喬尋的跟前。

“喬尋,現在家裏的情況,你也了解,孟石的條件對我們家是一個很好的幫助。”

喬尋從白米飯面前擡起頭來:“媽,我現在的年紀,如果讓我出嫁是違法的。”

“也不是要你現在和孟石發生點什麽,只是讓你們先相處看看。”

喬志遠在一旁說著:“有什麽好的,不就是個破工廠嘛,說得好像全世界都要給他挑。”

萬夢瑤看著喬志遠插嘴搗亂,兇了一句:“你閉嘴!”

喬尋扒拉了兩口飯,迅速吃完後,立刻起身,面前的肉是一塊沒動:“媽,以後不要把肉擺在我面前了,我一點都不喜歡吃。”

那天之後,村裏的姨姨和奶奶會說:“喬尋,你要理解你的父母,他們把你拉扯大不容易,現在的局面下,他們也很難辦。”

“再說了,孟石有什麽不好的,你們兩處著處著就好了。現在村裏都是這樣,你看隔壁的小麗,二十歲抱倆,生活不也過得如意。”

喬尋見過隔壁的小麗,倘若不是從姨姨奶奶的口中得知,她也不知道,原來她才二十歲,常見她佝僂著背,背上用布袋捆著一個孩子,手裏還抱著一個孩子。

歲月收走了她的青春,她的臉上滿是風塵。

村裏的姨姨和奶奶憑借著自己對喬尋一家的幫助,就喜歡對喬尋的事情指指點點。

後來,孟石又來了一次,依舊是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他過來的時候,喬尋時常是呆在房間裏的,他們在外面聊個天,孟石的目光會往喬尋的房間中看去。

而後,萬夢瑤笑著說道:“孟石,知道你過來不是為了我們,去找喬尋吧。”

孟石敲門進喬尋的房間中,喬尋嚴肅道:“你不要再過來我家了。”

“我只是看你們家現在有點困難,想著能幫上一點忙算一點。”

喬尋依舊冷漠地說著:“不需要,我們還能活下去,但是你一旦出現在我家,我家裏的話題就變了,就變得和男女之事扯上關系了。”

“我知道啊。”孟石笑著說。

喬尋驚訝地看向孟石,他以為他只是樸實地想要給予他們家幫助,沒想到想要趁火打劫。

她難以置信地重覆:“你知道,所以你還能心安理得得出現。”

孟石輕視道:“喬尋,村裏的哪一戶人家不是這樣的?你到底在高貴什麽?你現在還不是不上學了?”

喬尋聽到孟石的話,冷笑一聲,是啊,她上學的時候對沒繼續上學的孟石沒有偏見,但是不代表喬尋不再上學的時候,孟石不會對她沒有偏見。

果然,所有的雞鴨魚羊,所有善意的關切都是帶著標價的。

喬尋冷笑道:“對,我就是高貴,就是你把你家的整個工廠都搬到我家來,我也看不上你,你根本配不上我。”

喬尋這話一出戳到了孟石珍貴的自尊,他揚手,作勢要惡狠狠地打下去。

但是他停住了手。

喬志遠推門進屋的時候,看見孟石的手停在空中,他發了狠地沖進來推搡著孟石,提著他送來的東西砸在他身上:“滾!你給我滾,你家那些破爛東西沒什麽好稀罕的!滾出去!”

萬夢瑤還在阻止喬志遠:“兩個人好好的培養培養感情,你這小子幹嘛去打擾!”

喬志遠罵著:“滾出去!永遠也別來我家!”

孟石走了,喬尋的心放下了,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喬尋好像永遠沒有立場指責這一切,幸好喬志遠幫她擋住了。

“你懂什麽呀?你姐如果出嫁了,對你來說,是一件好事,你姐出嫁之後可以多幫襯幫襯你。”

喬志遠罵著:“真是夠了,別太荒唐。”

“什麽夠了,我們一個家都沒了,怎麽就夠了。”

喬志遠:“火災裏,是我自願擋在姐姐面前的,姐姐有什麽錯?”

一聲啜泣,打斷了他們的爭吵。

是啊。

她有什麽錯?

她只能接受,因為她是女孩子,所以她沒有權利拒絕。

可是她有什麽錯呢?

難道就因為她是女孩子?

喬尋捂著臉哭了。

那一段時間,她找了一個通勤兩個小時的工作,來回就是四個小時,工作占據她的全部生活。

但即便如此,萬夢瑤還是會邀請其他的男孩子到家裏坐一坐,企圖介紹喬尋和那些男孩子認識。

即使不是孟石,還會有第二個人,第三個人,但是他們給她的選擇只有一個,就是找個人嫁了。

喬尋義正言辭地拒絕了第三個男孩子的時候,當天晚上萬夢瑤沒有煮喬尋的飯。

“不給你點顏色悄悄,還真以為我們是免費幫你服務的。”

喬尋出門看見沒有自己的飯後,就又折返回屋,她只能聽見他們在門外破口大罵:“我們是你父母,你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們給你的,不給她吃一頓飯算什麽,我們就是打你都是應該的。”

喬尋收拾好東西,留下一句:“老板說,店裏有東西丟了,讓我回去清點,我先走了。”

“丟東西了,那可別叫我們賠錢,你快去看看,再不信就讓老板來我們家,來你房間搜一搜,丟的東西可不能算在我們頭上。”

喬尋走了,她找了那個拙劣的借口,想逃離這個壓抑的家。

她相信掙脫的過程總是痛苦的,她要拼了命地讓自己走出山村,出人頭地。

她帶上不多的衣服,就想重新回到那一座繁華的都市。

她沒有走出兩步,就下起了毛毛細雨,打濕她的衣裳,雨水順著她的發絲凝結滑落,冰冷刺骨。

土地變得濕潤黏滑,她重重摔在地上,褲子變得臟亂不堪。

她已經很長一段時間只吃主食,每天高強度步行通勤和工作,加上晚上沒有吃飯,一起身就讓她頭暈目眩。

濕滑的山路讓她連續摔了幾次,被冰冷的雨水澆濕到發燙的身體,越發沈重。

她一頭栽在泥土裏,再也無法起身。

喬尋是被打醒的,身邊熙熙攘攘的吵鬧聲,萬夢瑤的大嗓門一直罵著:“不就是說兩句,你都學會離家出走了!好啊,你要死,死外頭去,死得越遠越好!”

喬尋後來聽說,她昏倒在山路上,是喬志遠找到了她,背著她到最近的診所,她燒到了四十多度,打了一整天的吊水,體溫才降下來。

她昏了整整兩天,醒來就聽見萬夢瑤的罵聲。

“我要回城市,我不要再呆在這裏了。”

村裏的奶奶和姨姨都上來勸說:“喬尋,你太沖動了,你媽媽都是為你好,你要想想要是沒有你父母,能有現在的你嗎?”

“可能,你現在還不能適應村裏的生活,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因為出身在這樣的家裏,因為經歷了這些,所以她需要被迫承受身不由己。

她可以是別人的妻子,可以是父母的女兒,但是她不能是她自己。

她恨死了。

所有人都告訴她,她不能恨,她要愛。

對不起,這樣的家人,她愛不起來。

直到林景陽說起:“喬尋即使是好不了,也會有人愛你。”

愛?

她開始不懂愛了,難道愛不該是無私,不該是自由,不該是尊重。

難道愛是以付出求回報,愛是限制,愛是禁錮。

他們的一切行為都是在玷汙愛。

喬尋側頭看林景陽,“林景陽你知道嗎?我原先的名字不叫喬尋,我叫喬尋楠。直到弟弟出生後,我才改名叫喬尋。所以,在這個家裏,我是個用來置換的資源,我生來就是為了弟弟。”

年幼的喬尋還是離開了。

她已經不記得是什麽時候看見村頭的小男孩拿著手機看短視頻,得知短視頻能賺錢,靠著新媒體帶給她的希望,走出那一座大山,回到城市。

起初她進入新媒體行業的目的很純粹,就是為了賺錢,而後,她又想起多年前的約定,她完全可以利用新媒體的影響力,為那些黑暗的不為人知的困境發聲。

漸漸地,漸漸地,她喜歡宣揚在平臺上,男女平權,怒斥那些不尊重人的博主,獲得毒舌的稱號。

“林景陽,你相信有些東西比生命更重要嗎?”

喬尋自嘲地笑了,她竟然在問一名實習醫生這個問題。

“我相信。”林景陽看著她,四目相對,他的目光真摯灼熱,他的話語很有重量,“喬尋,也請你相信通往未來的道路會有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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