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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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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

皇宮夜宴,歌舞升平,觥籌交錯。

柔公主挺著孕肚坐在皇帝身側席位,

宋丞相做上賓席位,

宋懷維坐在中席靠後的位置,

玉蘭坐在末席最後,

小桃站在柔公主身側伺候。

“那末席最後的是誰?氣質這般好。”

推杯換盞間,一名貴婦人好奇地問。

“那個呀,柔公主駙馬的小妾,本來上不得臺面,只是前些日子流產再不能生了,柔公主可憐她,才給求了個席位。”

另一名貴婦人回答。

“噓——宋懷維就在前面坐著。”

“……”

宋懷維背對著剛才那群貴婦人,一杯一杯給自己斟酒喝。

那群人的話像刀子一樣刺痛他的心,此刻唯有酒可以暖心。

沒一會兒,宋懷維便覺得自己不勝酒力了。

“沒想到這酒入口綿柔,後勁卻大。”

宋懷維自嘲一笑,起身悄悄離席,玉蘭見狀,也起身尾隨而去。

皇帝溫子儀和柔公主坐高臺上,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皇帝揮揮手,身邊的太監悄咪咪地離開。

皇帝笑盈盈道:“柔兒,孤敬你一杯。”

柔公主攥緊了手中酒杯,幾欲起身離席,

最終還是選擇端起酒杯還禮,面色決絕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

夜色正濃,蟬鳴陣陣,烏雲遮住了月亮。

絲竹之聲漸行漸遠。

宋懷維醉得過分,但還能分得出眼前人是玉蘭,便醉醺醺地被玉蘭拉著走。

前方,一個太監不遠不近、一聲不吭地引路。

“蘭兒、蘭兒……”

宋懷維一聲聲叫。

“我在,我在。”

玉蘭一聲聲地應。

穿過一座座假山,七回八轉終於繞到一座宮殿前。

小太監推開殿門,在地上留下一條長長的白色寬綢,就一聲不吭地走了。

玉蘭拉著宋懷維走進殿中,順帶撿起那條寬綢。

“宋郎,宋郎……”

“蘭兒……蘭兒啊,這是哪裏?我頭暈。”

玉蘭叫的黏膩,宋懷維應的迷糊。

“這是我屋裏啊,宋郎醉了。”

“宋郎,我想了。”

“自從我們的孩子沒了,你不是再不願意同我……”

“噓——宋郎,別說話。”

玉蘭用寬綢一圈一圈裹住宋懷維的眼睛,直到一點兒光也透不進,又用嘴渡了一顆丸藥給宋懷維。

玉蘭抽身離去。

宋懷維只憑借本能在黑暗中摸索著,直到再次摸到一具溫暖小巧的身體。

“宋郎,你找到奴家了呀。”

蘭兒,我的蘭兒,你終於又屬於我了……

宋懷維幸福地想。

一室荒唐。

“啊——!”一聲刺耳的尖叫劃破長夜。

宋懷維被吵得睜開眼,好不容易適應了光亮,

就看見一個衣衫破爛、發髻潦草的陌生女人瑟縮在床尾,受了極大的委屈似的泫然欲泣,既堅強又弱小的樣子。

再擡眼,宋懷維看見門口烏泱泱一群人:

皇帝、柔公主、爹爹、

當年在太學孤立他的天之驕子們、

他如今的狐朋狗友們、

宮女侍衛們。

他們都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目光盯著他看。

“傷風敗俗!”

“這可是秋太嬪啊,先帝的女人他都敢碰。”

“宋家算是完了。”

宋懷維連滾帶爬地爬下床,跪在溫子儀的腳邊,連連磕頭:

“陛下——陛下!臣冤枉啊!都是那個毒婦,臣從未見過她,她們聯合起來陷害我!”

秋太嬪攏了攏衣衫,哭訴:

“這裏從來是本宮的寢宮!是他!是他醉醺醺闖進來!請陛下明鑒!”

宋丞相從人群中站出來,跪地叩首,道:

“犬子雖然頑劣,但品性不壞,此事必有隱情,臣請陛下徹查!”

“徹查?徹查什麽?!”

孫尚書義正言辭反駁道:

“ 宋懷維此刻袒胸露乳,

但身上並無傷痕,而秋太嬪渾身衣服明顯是被人暴力撕碎的,

漏出來的皮膚上交錯布滿紅痕和淤青,

誰是誰非顯然一目了然!

臣請皇上嚴懲此等小人,以證天威!”

溫子儀面無表情地看著宋懷維涕泗橫流的樣子,

語氣平靜地宣布了宋懷維的命運:

“宋懷維私通太妃,流放三族,

秋太嬪伺候先帝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入萬國寺終生祈福以告罪先帝。”

宋懷維轉頭抱住柔公主的腿:

“柔兒、不,公主殿下,我們夫妻多年,你信我啊,救救我!救救我!”

柔公主閉眼不願意看他。

宋丞相對著皇帝三叩首,道:

“臣——謝主隆恩!”

又轉頭對著宋懷維罵道:

“孽畜!還不跪下謝恩!”

宋懷維松開了柔公主,失了魂一樣跪下,沖著溫子儀磕頭謝恩。

溫子儀攙扶著搖搖欲墜的柔公主往外走去。

皇帝身邊的小太監道:

“諸位大人們、夫人們、小姐們、少爺們,都散了吧。今夜的宴會,就到此為止了。”

眾人唏噓地魚貫而出。

刑部大牢。

玉蘭打點了獄卒,拎著食盒走到關押宋懷維的牢房裏,將食盒裏的好酒好菜一盤盤放到低矮的四角小桌上。

宋懷維躺在發黴的幹草堆上,

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取菜、擺碗、放箸、斟酒。

玉蘭還是那副清冷膽怯的樣子,她開口:“宋郎,你都瘦了,快來嘗嘗,這都是你愛吃的。”

宋懷維晦澀不明地盯著玉蘭,忽然起身,發風似的從角落的陰影裏沖出,把桌子掀翻。

“你這個蛇蠍心腸的毒婦!那晚明明是你!”

滿地都是碎瓷片,菜汁、酒水流了一地。

玉蘭保持跪坐的姿態,

從滿地狼藉中撿起一塊肉,

仔仔細細地撕掉臟汙的部分,溫聲細語道:

“宋郎,你真是糟蹋了這些美食。我兒時就是為了這麽一塊兒肉把自己賣給了群芳樓。來,宋郎,我把臟掉的部分都扔掉了,幹凈了,快吃吧。”

玉蘭把肉遞給宋懷維,宋懷維打掉那塊肉,微微低頭,質問道:

“我這幾年,可有哪一點對不住你?你為什麽要這樣誅我的心?蘭兒,難道、難道有人威脅你嗎?”

“威脅?當然沒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不過是我覆仇路上的棋子!

每每和你在一起,我都感到無比的惡心!”

玉蘭的臉上第一次出現歇斯底裏的表情。

“覆仇?明明是我把你從群芳樓救出來的!”

玉蘭站起來,堅定而決絕地看向宋懷維:

“什麽救啊?你無非就是見色起意!

隨便一個人,給了銀子就可以騎我、拱我!銀子夠多,還可以把我帶回家,

一邊騎我、拱我再一邊讓我感恩戴德!

難道我就那麽賤嗎?”

“難道就因為這些?你不僅毀了我,還毀了宋家!你不怕遭報應嗎?”

“毀的就是宋家啊!小少爺。我們的相遇從一開始就是我的蓄意而為啊!你爹他可是害慘了我梅家。你難道沒有想過,你爹出身寒門,他是怎麽在官場上爬的那麽快的?”

宋懷維往後退了幾步,提高聲音道:

“那是因為我爹發現了梅將軍貪汙受賄、勾結外敵,從此得了先帝信任——

十三年前,梅家獲罪,男丁處死,女眷為奴,唯有梅將軍之二女不知所蹤,你是那個叛國賊的女兒?”

“我爹從未叛國!那些所謂密信全部是你爹偽造的!

我親眼看見他把信一封封夾進我爹的兵書裏,

我問他在幹什麽,他告訴我這是他和我爹爹的游戲,讓我替他隱瞞……”

“你胡說!我看你是瘋了!為了給自己開脫什麽理由都想的出來!你拿出證據啊倒是!”

“信與不信在你。明天你們就要上路了,你大可親口去問。”

玉蘭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惠縣,柳葉村。

小桃趕了許久的路,風塵仆仆的樣子。

她擡頭看著村口的牌子,擦了擦頭上的汗,歡喜地念出村名:“柳葉村,終於到了!”

幾個學童模樣的孩子正在路邊嬉鬧,小桃向他們打聽了一番,果然有了玉蘭的消息,說她如今是村裏唯一的教書先生。

小桃掏出一把糖分給那幫小孩,孩子們嘰嘰喳喳推選出了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領小桃去教書先生的家。

“宋女先生的家就是這兒了,我們平時也都在這裏上課。”

送走小男孩,小桃打量著這個小房子,門虛掩著,門口有兩棵樹,一棵是山楂樹,另一棵也是山楂樹。

小桃推門而入,進了院子,玉蘭正躺在藤椅上看書。

聽見聲音,玉蘭戀戀不舍地把目光從書頁挪開,見來人是小桃,玉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道:“你是……小桃嗎?一年多不見了,出落得越發幹練了。”

玉蘭起身引著小桃去屋裏,兩人圍桌而坐。

“我現在只有粗茶招待你,你可別說喝不慣啊。”

“哪有的事。我可沒那麽嬌氣。”小桃連連擺手,然後咕咚咕咚一頓牛飲。

“你這一年多倒是變了不少。”

“ 那肯定是變好了唄。我告訴你,我這一年經歷的比我之前十八年都要多。當年那件事兒出了之後不到一個月,我就被打發走了。我沒當奴婢之前也是有家的,出去了便去找他們,姐姐出嫁了,弟弟妹妹、媽都早沒了,爹還在賭,我那點兒勉強體己補了爹的虧空,爹病死埋了爹後,我便出來闖蕩江湖,走南闖北見了許多人、許多事。”

“肯定是一段兒非凡的經歷。”

“以後同你細講。”

“柔公主怎麽樣了?她怎麽舍得放你走?”

公主決定長住皇宮,終身不嫁。實話實說吧,我今天來是就是打算投奔你,你一個人,我也沒家了,咱倆搭夥過日子也挺好。所以我也就不瞞你了,我是被皇帝陛下打發走的,走之前,柔公主還讓我發誓一輩子不回辛夷。”

小桃賣了個關子,不再繼續說。

玉蘭低頭抿了一口茶。

“……”

“你都不想知道為什麽嗎?”

玉蘭笑:“因為你一直知道陛下和公主有情,哎……,按陛下的性子,你我有命活到今天,柔姐姐從中一定斡旋不少。”

“天吶,你怎麽知道這個?!”

玉蘭又喝了一口茶,促狹地笑了起來:“我不知道啊,之前只是懷疑,如今卻十分肯定了。”

“啊啊啊!可惜你只猜對了一半兒,還有一個大秘密呢!”

“算了,我直接告訴你吧。我聽到陛下親口對柔公主說,太後當年只生下了一個女兒,然後貍貓換太子了。”

玉蘭瞪大眼睛,幾乎有

立刻捂住了耳朵。

小桃咯咯地笑:“這下子你必須要收留我了吧,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四處宣揚我把一個重要的秘密和你共享了!”

玉蘭道:“你如今竟然也學會威脅人!”

小桃又道:“說正經的,蘭姐姐,從萬國寺陪你追兔子那天起,我漸漸發現你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樣怯懦惶恐。你就像是離開母狼的幼狼。”

小桃握住玉蘭的手,誠摯地看著她,道:“ 我真心實意想成為你的家人,我把秘密告訴你,要是我傷害你,你就把這個秘密散播出去,傳到陛下耳朵裏,我一定會死,柔公主也保不住我。國朝領土遼闊,我不想再一個人飄零。”

良久,玉蘭道:“好,就做家人吧。”

……

山高路遠,鄉村野趣。

得一良友,了此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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