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道的小徒

城郊外的桃山上。

“長樂啊，你隨為師去庭院看那桃花如何了，恰逢瑞雪年，若是出新芽，釀的桃花酒當是極好的。”程長青笑道，拂袖而去，我屁顛屁顛跟在身後。

“師父您老就應該泡在酒壇子裏跟那桃花酒一同發酵，來年春肯定是佳釀。”我無奈地搖搖頭，拿著鋤頭隨著去了庭院，為桃樹翻土。

我的師父程長青是上生星君門下弟子。司命星君掌管命簿，上生星君則是負責將不同的離世之人進行分類，若有機緣，便引至升仙，若無機緣，便放其魂靈到忘川河畔進入轉世。

可是程長青怕是星君座下最不像樣的弟子之一，沒能習得多高超的仙術渡人升仙，只能負責忘川事務。好在他作為神仙亦無感慨凡世的慈悲胸懷，最感興趣的事情便是喝酒。

我是程長青座下的大弟子，也是他門下唯一的弟子，對外說是只收獨苗，大家都心知肚明，程長青是收不到弟子的。不過也沒有人在意這個流落在外的散仙和他那尚有幾分機緣卻不得道的小徒弟。

只怪當初年幼不懂事誤闖入程長青的桃花院，是鶯歌草長的春季，那簌簌落下的桃花雨如同幻境，程長青著白衣勝雪，我看得入了神，想著莫不是神仙？誰承想還真是神仙。

他醉醺醺地躺在那桃樹之間的繩索上，眼也沒怎麽睜開，似是喃喃，“若是喜歡就留下來當我的徒弟吧。”

我自幼是孤兒，那日不過是餓得狠了偷食了一塊路邊旁人丟棄的饅頭，卻不想那饅頭是平日裏見我小偷小摸煩了的饅頭店老板故意丟的。那饅頭裏有毒，我爬上那座山的時候已經是魂靈狀態，只是畢竟是第一次死，沒什麽經驗。

程長青識出我有幾分慧根，便留了我在桃山上打雜，這桃山上的庭院是凡人所看不到的。自然，我們也不能輕易出去，師父說過，凡事都有因果循環，切不可插手。

後來聽程長青說那日他不過是隨口一說，看我一個小女孩穿得破破爛爛，連肉身已死都不知道，隱隱不忍。我笑著繼續搗鼓手中的面粉，研發新的好吃的。我記得那天，燦爛的紅雲遍布，不知為何我就踏進了那扇門裏。

我第一次見到那麽美的畫面，粉嫩的桃花如雲如霧，幾乎是充斥在整個庭院裏，看得入了神，只聽到那仙人淡淡開口，“若是喜歡就留下來當我的徒弟吧。”

“好啊。”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答了，他有些出乎意料，睜開了眼，問我，“家中長輩可允許了，年紀何方，名怎稱呼？”

“……我是孤兒，今年應該有十二三歲了吧，沒有名，你可以叫我小伢。”我為難地答道。

“那你就跟著為師吧。”程長青說。

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桃花瓣簌簌落，我看得有些不真切，恍恍惚惚看見程長青露出明媚的笑，恰如春日好風光，一暖冬日寒冰如水。

“日後若有人問你名，你便說，你是程長青座下大弟子程長樂。”

“小伢知道了。”自此我飄蕩的歲月仿佛終於有了安生。

程長青從那繩索上輕輕一躍，便是一陣花雨落下，連著他似乎是從天而降，後來才知道他是多麽的騷包，偏愛粉紅色。

“走，帶你去忘川。”他說道，便喚出他的仙劍，“念長青，長青至。”我才發現我已然是輕飄飄的狀態，隨著他的仙法飄到了那忽而變大的長劍上坐著。

我們先是去了我肉身死去的地方——巷子裏的角落。營養缺失的身體看上去像是八九歲的孩童，因為疼痛而蜷縮在一起，嘴唇已經微微發黑，亂糟糟的頭發也引來了蟲蠅。

我從未照過鏡子，我也沒有家，也從未有人教過我些什麽。還是第一次以這樣的角度看到自己，如同在看別人，但我還是沒忍住難過地哭了起來，程長青搖搖頭無奈地拍拍我才到他腰的頭，“跟著為師，定不會讓你再吃這麽多苦的。”

“師父，你為什麽要收我為徒啊？”我一邊哭一邊問他，深知自己並不配擁有這樣的身份。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程長青作思考狀，“大概是因為我太無聊了吧。我在那桃山上已經活了幾千年了吧，你可是第一個踏進我庭院的人。”

他故意揉亂我的頭發，施了仙法，一下子變得幹凈整潔，穿上了跟他一樣的白色仙服，頭發也變得不亂了。“我師父跟我說了，能踏進我庭院的，要麽是我的死對頭，要麽就是我的小徒兒。”

我欣喜地看著自己的袖子，盯著程長青看了好一會兒，雖然說是幾千年的“老”神仙了，但是怎麽看也比我大不了多少的感覺。

“死丫頭，為師臉上有字嗎？”程長青故意裝作兇巴巴的樣子，看上去更搞笑。

“師父，有個詞叫得道高仙，是不是跟你沒什麽關系啊？”他一時沒聽出來還連連點頭，不一會兒反應過來，憋得氣鼓鼓的，把我變成了一只老鼠！他嫌棄地攆起“我”的尾巴，“我若是不得道的神仙，你便是更不得道的小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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