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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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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流

孟春書已經茍且偷生很久了,從死神手中活,從自己的罪裏活。

這些年,好像她都可以逐漸忘記以往的經歷。她仍然沒有和父母說,沒有和陳景和說,沒有和宋文禮說。

她說過,這是將帶進她墳墓當中的秘密,她是恥於此。真相大白,她將和林箏一樣。可她戀生,她想活著,想和宋文禮一起。

直到某一日,她欣然能夠結束自己,如果能和宋文禮好好解釋,能夠安然接受死亡和離別。

說到底她是一個膽小鬼,即使那些事情已經是很多年前,她還是要反覆折磨自己。

她太愛他了,她該如何,他能夠接受。

她太固執了,該如何......才可以幫助她......

上天,求求......

秋日,風逐漸蕭瑟,樹也瑟瑟發抖。

她端起咖啡杯,暖洋洋的液體滑過喉頭,同時苦澀在舌尖縈繞。

她已然習慣了寫自己的遺書,從一開始對於那些事情還保留著隱恥,如今她的筆法愈加熟練,甚至還能用上修辭。

她心底暗自佩服自己。

她想倘若一直如此,會不會有一天她也會告訴宋文禮,她的不完之身。他是否也會接受,不是她的錯而接受,不芥蒂,去愛她。

可惜老天總是閉著眼,不仁慈。

在寫下最後一段時,她收到了一條信息,來自楊真。

楊真:「沒想到你竟會是我最後一個聯系人,當你看見這個消息時,我大概已經死去三十分鐘或者更多。我住在南瀟巷三層302,密碼是0427,來為我收屍吧,順便拿走我的遺書。春書,謝謝你,這些年來,唯有你與我相伴了。最後,再幫幫我吧。」

她身邊又一人自殺了。明明就在一周前,孟春書還和楊真見過,甚至還和宋文禮一同去逛街吃東西。

那日她穿著鵝黃色長裙,紮著低馬尾,發自內心地笑:“春書,知道你和宋文禮很好,我也放心你了。好好的一起面對吧。”

她那日說了很多,沒想到已是暗下決心,不再眷戀人間的真情流露。都說人死前有回光返照,那自殺的人在自殺前,也會有想生的美好想法吧。

她匆忙收拾電腦,拿著手機撥打120。

即使楊真已然想到這點,有人會救她。

連信息都設置在半個小時後。

孟春書一點也不像放棄,如果還有機會呢?

匆忙間,她碰掉了桌上的咖啡。瓷片碎在地上,咖啡色的液體順著地板磚縫填補缺口,破碎的,混雜的,還有她破碎的心。

“小姐姐,麻煩你將地上的碎片打掃一會兒。”孟春書翻開錢包,掏出三百元放在桌上便匆匆離去,“錢不夠我下次來補。”

晚了一步,就像再一次認證天命不可違。

浴室內亮著暖黃色的燈,而浴盆裏還在放水,不過早已溢了出來,混合著血液,稀釋掉它。

楊真穿著她最愛的鵝黃色長裙,宛若一周前見到她的模樣,只是閉著眼,笑容安詳。

好像在說:真抱歉,將你留了下來。但我無能為力了,原諒我。我很好,不必為我的死而難過。

這一次孟春書為楊真奔波,才徹底了解她的人生。往前只知曉她的父母亡故,自小在福利院長大,成年後打工求學,工作後矜矜業業。

是因為一場聚會,幾個男同事連同上司在她酒裏下藥,帶回酒店輪/奸,甚至拍下視頻,恐嚇她、威脅她。

而受到視頻的楊真反手就報了警,醫院檢查報告裏卻有發現那幾個人的□□。這件事情鬧得很大,打官司的事情甚至發布在了網上。

楊真一直認為自己被強/奸不是自己的錯,對於他人的罪過,他們需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即使私下有收到轉賬,二十萬一張諒解書,也被她保留證據當作賄賂證據上交審判席。

他們被判了刑,而楊真相應地受到了一部分精神補償。可事後,她也看見了一些不好的評論,來自網友。

被人身攻擊,被當作玩笑消遣,被語奸也被視奸。

凝視,不斷攻破她心底的正義。

為什麽,一旦被人強/奸,就判斷她臟了,然後便是無根無據的謠言。

被說夜/場賣/身,被說八百一晚。被說衣著暴露,被說骨子風/騷。

她再也受不了汙言穢語,生病、吃藥、自殘......她獨自一人走了很多年,在這條充滿坎坷的路上,石子、小坑、泥濘、荊棘,她都曾走過。

最後敗在了長滿牙齒的路上,她的腳踩在他們嘴上,自然而然承受著罵言。

當年的視頻裏楊真沒有露臉,卻也被認了出來。那些實名認證的網友,卻隱藏在現實生活中的角落。

而多年後的今天,楊真死了。他們仍在世上活得好好的。

醫生和警察來之前,楊真已然沒了體溫。

孟春書就坐在浴室旁握著她的手。

在物理學當中有個詞叫做對流,意思是指物體之間不斷相接,直到二者保持一種平衡。

可她的體溫,卻無法溫暖她。

她想起這些年,她們一直都在面對病痛,面對自己的心魔。可身邊的人接二連三地離去,皆是因為暴力。

她沈默在此,暖黃的燈像是末日來臨前僅剩的光明,她閉著眼,仰起頭,淚滑入耳中。

我接受你的死亡。親愛的朋友,我永遠尊重你的選擇。這些年你活得很痛苦,現在,解決吧。

沒有人會責怪你的死亡。死亡本就是你的權利,在深思熟慮後,生對於你並沒有死重要,

不用去愧疚任何人,你誰都對得起,唯獨這些年的痛對不起你自己。

那日下午,忙到晚上。由於楊真什麽都沒有留下,這些年吃藥看病花光了她所有錢,連房子也是租的。

房東給了孟春書三日的時間將楊真的東西帶走,事實上她也沒什麽東西,除了大篇的日記和一些衣物外,也沒什麽重要的。

收拾一下午,也只剩書本留了下來,其餘的都丟了。

楊真在世時沒有親人,沒有愛人,也只有孟春書一個朋友了。她的屍體,在按照遺書卷給了醫學院當作大體老師。

這算是楊真為這世界留下的唯一遺物了吧。

那天她看著空空無也的房子,幹凈地就像長期以來沒有人存在過一樣,除去沒有灰塵,其他的都是安然的死物。

那天最後,孟春書想。如果她要死,或許會自私些吧。

不給宋文禮留下任何痕跡,不要再牽掛自己。

連同那記錄著隱恥的日記,也是嗎?

她思索著這個問題,卻無法給出答案。

直到宋文禮將楊真的遺物清理幹凈回來,打開燈,看見坐在沙發角落的孟春書,“春書,還好嗎?”

“我們回家吧。”

孟春書起身,牽起他的手離去。

以往她總喜歡野蠻的、充滿野性的詞匯與句子。所以更年輕的時候,她喜歡顛沛流離,輾轉於失落與希望的生活。要痛,要更痛,才會感知到生命是運動的。

而如今,她有些拋棄客死他鄉的想法,不要跳海自殺,也不要骨灰失海。

她該如何生?

孟春書握緊了宋文禮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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