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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海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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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海翻

“誒呦!”

尹菱未料到入目便是如此火熱的場面,脫口驚呼一聲,猛地剎住了腳,豎起一掌擋在臉側。身邊兩個丫鬟瞧著地鋪上交疊的人,也紅著臉垂下了頭。

“你……身上有傷還敢胡來!”尹菱緩了緩,尷尬地斥道。

周沈璧拎起被子往上一提,將兩人遮得只剩腦瓜頂,懶洋洋的怨怪:“阿娘怎不敲門就進來?”再揚聲朝外喊,“紀姑姑看茶,請侯夫人去偏廳稍坐!”

尹菱拿手指著他,一時噎得說不出話來,也實在是尷尬得站不住了,最後罵了一句:“臭小子,再作怪,仔細我叫你阿爹收拾你!”然後帶著丫鬟離開了。

周沈璧聽著外間關門的動靜,得意地笑起來,垂眼看身下的人。

卻見小娘子正柳眉倒豎,呼呼喘氣,像只虎崽子露著虎牙和虎爪,兇悍也可愛。

“娘子。”他心虛地喊了一聲。

下一瞬,小娘子突然爆發了:“誰叫你用這法子的?!”阮茵氣惱又尷尬,攥著拳頭狠狠捶他胸膛。

周沈璧連聲悶咳,一邊“哎喲哎喲”喊疼,一邊委屈辯解:“這法子多有效,你瞧我阿娘不是走了嗎……”

“婆母是走了,我成什麽人了!她定以為我是輕浮放蕩之人,明知你身上有傷,還勾引你……”她說不下去了,臉頰漲得通紅,嫌手捶得不過癮,開始上腳踢了,“我還怎麽見人!!”

她實在氣昏頭了,忘了腳上有傷,踢出去疼得不是別人,卻是自己。

周沈璧眼見她倒吸一口氣,頓時驚慌起身,也扶她坐起來,連聲問:“很疼是不是,我看看……”

阮茵額上冒了一層汗,咬著牙一聲不吭。

周沈璧急忙掀開被子,捧過她受傷的那條腿,褪去羅襪,又要解她腳踝纏綁的繃帶,阮茵氣且赧然地往後撤,被他按住了:“嘖!莫亂動!”

分明看著沒使什麽力氣,她卻是一點也掙不動了。

“你說你,急什麽。我阿娘曉得你最懂禮,絕不會對你有任何看法,只會怪我肆意妄為。”傷處腫脹消了不少,周沈璧一邊吹風,一邊緩緩揉動四周筋脈,少頃轉頭問她,“好些沒有?”

阮茵從灼痛裏緩過勁來,拂開他的手,隨意套上羅襪,起身一瘸一拐往床邊走。

“娘子。”

周沈璧在後喊了一聲,沒人應。

他訕訕起身,大步追上,伸手要扶她,嘴裏說著:“當心些。”

“你起開!”阮茵氣呼呼斥了一句。

周沈璧尷尬地收回手,尷尬地撓了撓額角,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頭,小心看護著,明知於事無補,還是姑且一試地說了句:“別生氣了……”

小娘子梗著脖子不理他,面朝裏側躺到床上,一抖被子蒙過頭頂。

周沈璧手足無措地站在床邊,實則他此刻也是有幾分慘相的,折騰了半宿,背上的傷口又滲出不少血,把裏衣汙得一團糟,頭發也亂蓬蓬的,哪還有半分平日裏俊朗貴公子的樣。

不過這些都不要緊,要緊的是,他娘子此刻生氣不理人了,這可如何是好?

關鍵時刻,周沈璧想到了他爹。

往日裏他爹惹了阿娘生氣,那真是豁出老臉死纏爛打又求又哄的。他不幸撞見過幾回,自家老爹那慫包且諂媚的模樣,簡直沒眼看。

一想到自己也要那樣做,周沈璧眉眼不由帶些嫌棄。

想他堂堂小君侯,一向說一不二,要風不敢給雨的,怎好如此跌面兒!

可床上人一動不動,被子似一堵墻,將他擋在外頭親近不得,周沈璧面被思過片刻,心理鬥爭還未結束,慫包的話已經說出了口:“要麽,你打我幾下出出氣,可好?”他學著君侯大人的模樣,蹲在床邊腳踏上,一手扒著床沿,另一手拿捏著分寸扯她被子,“娘子……”聲音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小娘子卻不為所動,從裏邊揪著被子,不叫他扯開。

阮茵此刻當真是有幾分怒火上頭的。

這怒火有一部分是對自己的,怎就那般不知廉恥地與周沈璧睡進一條被子裏去了,只消想想方才那場景,便尷尬得從頭皮麻到腳尖。她晃了晃頭,不敢再回想。

蹲在床邊的人瞧見這動靜,以為她有所松動,忙可憐兮兮地再接再厲:“娘子,莫生氣了,昨夜說了賠你兩套釵鬟,你可有喜歡的樣式,我這就叫人去置辦……”

十套!

她氣呼呼地想,分明答應了十套!

周沈璧太討厭了!說出口的話轉頭便忘,還言辭輕佻,舉止孟浪!不知調戲過多少單純無知的良家女子!

她忍不住捶床。

周沈璧頓時大驚,這怎的越哄越不好了?

正一籌莫展時,外面傳來敲門聲,胡定在外道:“公子,芙蓉鎮那謝全的小妾來找你了。”

話音未落,周沈璧大呼不妙,他這裏正滿頭大汗滅火呢,有人直楞楞拎了一桶油澆過來。

眼瞧著被子裏的人徹底靜了,周沈璧黑著臉暗暗磨牙,胡定,你這狗東西活不長了!

他惡狠狠地盯著外間,吼了一句:“讓她等著!”再轉回頭,雖知被子裏的人看不見,還是自覺地換回討好的面相,小心翼翼地說,“娘子,我去同阿娘解釋,定不叫她誤會你,下人也不會亂說什麽,你放心。”

沒人理他。

周沈璧搓了搓發僵的臉皮子,繼續諂媚道:“那我叫小令來伺候你梳洗用飯,吃飽了再同我生氣,可好?”

說完等了半晌,被子裏的人依舊一聲不出,他訕訕起身,先去將地鋪收拾了,再把昨夜的藥碗和紗布歸置好,直到再沒什麽理由待下去了,才披上外袍,一步一回頭地出了門。

胡定拖著半殘的身軀,笑容可掬地站在門外。公子交代的差事,他辦得又快又好,此刻仿佛已經看見,一個嶄新的錢袋子正在向他拋擲而來,卻不料一擡頭,迎上的是周沈璧的黑臉。

“今日這頓板子,爺先給你記著!”

胡定的笑僵在臉上,茫然道:“小的做錯什麽了嗎?”

周沈璧已踩著霹靂雷火一般往澡房方向走了。

因著身上有傷,不便痛快沐浴,周沈璧只簡單擦洗了一番,略收拾出個清爽模樣。

偏廳裏,侯夫人已經吃了兩盞茶,見著他一瘸一拐地走進來,頓時什麽氣都沒了,只剩下滿眼心疼。

周沈璧嬉笑著行禮,叫了聲阿娘,便歪坐在羅漢床上,胳膊撐著床幾,撿起瓷盤裏的綠豆糕往嘴裏送。

“聽下人說,昨夜起了熱,眼下可好了嗎?”

尹菱說著便探手貼他額頭,周沈璧順勢矮下身,作出個淒慘虛弱模樣,誇張道:“阿娘不知,昨夜實在兇險,若非我底子好,您就見不著我了。”

“呸呸呸!”尹菱嗔怪瞪他,“大清早說的什麽話。”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打量他的臉似瘦了些,又開始止不住地心疼,“那張展也是的,便有什麽做的不對的,也該等你傷好了再罰,如今這樣,多少日子才能養好。”

周沈璧喝了口茶,解解嘴裏的黏膩,渾不在意道:“阿娘也別怪張司牧,是我自去領罰的,反正躲不過去,早挨早痛快。”

“你呀!就不能叫為娘的省省心。趁這機會,好好在家休息幾日。”見兒子不以為意,尹菱眉頭一皺,“怎麽?他張展要是這時候還差遣你東奔西跑的,我叫你阿爹去與他說道說道!”

周沈璧哼了一聲:“快打住吧,這倆人碰上面,我就沒個好!”

尹菱搖了搖頭,轉念又道:“茵茵呢?腳還疼嗎?”

周沈璧想起那個蒙在被子裏的人,面上不覺帶點寵溺的神色:“她的傷無大礙,阿娘不必憂心。原要來跟您請安的,只是有些不好意思,也怕你怪她,正一個人生悶氣呢。”

“不好意思?”尹菱不解,忽想起方才房裏那一幕,臉上就有些掛不住,哼聲斥對面人,“定是你渾不顧忌,我做什麽要怪茵茵?我去瞧瞧她……”

尹菱說著便要起身,被周沈璧按住了:“她臉皮薄,阿娘還是別去了。”

尹菱想了想,也就作罷,轉而嘆口氣說:“你呀,成了家就得有個做人郎君的樣子,莫要想一出是一出的瞎胡鬧,早日給咱侯府添個胖娃娃是正經事。”

周沈璧不自在地轉開臉,嘴裏被糕點塞滿了,說出口的話含含糊糊:“我這才成婚沒兩月,阿娘也忒心急了。”眼下要緊的不是胖娃娃,而是他要如何名正言順地睡在她旁邊,想至此處,他忽然靈機一動,“阿娘,您幫我個忙。”

“什麽忙?”

周沈璧丟下綠豆糕,拍了拍手,興沖沖探身過去,小聲說了幾句話。

尹菱狐疑地看著他:“你又作什麽怪?”

“嘖。阿娘別問那麽多,只管叫人照我說的做,回頭再同您細說。”

尹菱蹙眉看了他片刻,點了點頭。瞧他動來動去的,想是有些坐不住了,便也不再多留,只起身告誡他:“你可不許再胡來了,叫茵茵也好好養著,不必想著請安,咱們府裏沒那麽大規矩。”

“知道了知道了。”

周沈璧送走阿娘,吩咐紀姑姑去廚房看早飯,再叫小令去房裏守著阮茵,然後在院裏略站了會兒,問胡定:“那誰在哪兒?”

胡定:“誰?”

“嘶——”周沈璧作勢要打他,胡定這才反應過來,是在問謝全那小妾。

“回公子,在前邊朝暉閣候著。”

“帶過來。”

“是。”

居竹院書房。

周沈璧和一男子對坐在書桌旁下棋,這男子正是芙蓉鎮從事官謝全。

姚姬走進來時,有點懵,她不知自己的夫君也來了,實則謝全比她更懵,他只比姚姬早到一刻,在這裏喝了三盞茶吃了一肚子點心,終於等來了小君侯,話沒說上幾句,便被周沈璧拉著開始下棋了。

謝全只當周沈璧看中了自己的小妾,卻又不好開口,故而很善解人意地主動提起姚姬,拿話頭試探了好幾回,誰知周沈璧像沒聽懂似的,一句話不接。

如此一來,謝全也被整困惑了。

周沈璧不管這兩人的眉眼官司,只在姚姬進來時,說了聲“姚夫人坐”,之後便一直盯著棋盤,未再開口。

謝全的棋路上不得臺面,周沈璧多年不碰這文雅的玩意,技藝也是稀松,再則他的心思也不在下棋上。

彼此都很勉強地下了幾盤,約麽兩刻鐘後,周沈璧終於說了句:“不下了。”然後丟下棋子,站起身道,“改日再與謝兄切磋。”

謝全一副得救的神情:“下官棋藝不佳,沒掃了小君侯興致便好。”於是,謝全和姚姬被分別帶進侯府,又被分別送出侯府,來時心懷忐忑,去時一頭霧水。

二人前腳剛走,周沈璧迫不及待趕回了正房。

他此刻腳步頗有幾分虛浮,畢竟又是匕首又是棍棒的,還燒了一整夜,尋常人這會兒只怕爬都爬不起來,他能勉強撐到這會兒,卻也已是強弩之末了。

廊下守著的胡定見著他忙迎過來。

周沈璧問:“如何?”

胡定撓了撓頭,看他一眼。

“嘖,問你話呢!”

胡定吭哧半天,終於道:“少夫人……吐了。”

“……吐了?”

昨日聽胡定說完那什麽美人贈英雄的事,周沈璧幾乎確定,阮茵在芙蓉鎮的怪異舉動,皆因這謝全的小妾姚姬而起,風言風語傳到她耳中,她吃醋了,生氣了,這才刻意疏遠他。

要確認此事,只需將姚姬請到府裏一試便知,但姚姬畢竟是有夫之婦,為避瓜田李下之嫌,胡定還把謝全提前請過來了。

在周沈璧的設想裏,阮茵聽到姚姬入府,反應無非兩種:一種,她醋得百爪撓心,坐立難安,忍不住探問究竟;另一種,便是她無動於衷——當然,這絕無可能。

無論如何,沒有一種反應是……吐了。

周沈璧一腔熱情燃得正熾,聽聞此語頓時啞了火,怔楞片刻才想起來問:“因何會吐?大夫怎麽說?”邊說邊往正房走。

“聽小令姑娘的意思,倒是不嚴重,少夫人不叫請大夫,說是歇一歇便好。”胡定說完停了停,又補一句,“您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請那姚姬過來作甚,依小的看,少夫人沒準就是氣著了。”

周沈璧聞言站定在門邊,摸著下巴陷入了沈思。

胡定不知內情,僅以常理推斷,夫君與旁的女子私下相處,娘子吃醋生氣,很合理。

要在平常,也確實合理。只是今日這事辦得,有些不湊巧。偏偏趕上他娘子正在氣頭上。

如此一來,她這個“氣到吐”,到底是因為早上那一出,還是真醋了,卻有些不好分辨了。

嘖。

周沈璧踟躕片刻,擡腳跨進門內。

阮茵正靠坐在床頭看書,仍是昨晚那一本,聽見動靜,朝門邊掃了一眼,視線很快轉了回去。

周沈璧瞧她神色淡淡的,不似他出門時那般生氣了,卻也絕不是開懷的模樣,一時有些拿不準她心思。但眼下他更關心她的身體,故而並未細想,徑直走到床邊,問:“娘子,你可是胃不舒服?我叫那李老頭來看看好不好?”

“不必。”她頭都沒擡。

周沈璧正欲再勸,阮茵卻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我很好,沒有不舒服。”

該死,這陌生又熟悉的氣勢壓制!

周沈璧仿佛瞬間回到了芙蓉鎮的客棧。所以,這一定是因為姚姬的到訪吧?

“娘子,今日那姚姬——哦,就是謝全那小妾,來府裏了。”他主動提及此事,還刻意頓了頓,卻不見對面人有所表示,只好強行繼續道,“但你不要誤會,什麽事都沒有,是他們胡亂傳的。”

作為扶蘇郡沒有女子不想嫁的人,此刻竟要煞費苦心地引一個女子吃醋,想他堂堂小君侯,何至於此啊……周沈璧覺得很離譜,卻也只能把臉皮子揣進袖裏,畢竟先動心的人總是輸的。

他說完這句,就緊緊盯著阮茵,等她反應。

誰知小娘子只說了一句:“哦,知道了。”

……就這?

很明顯,這是一次白費心思的無效試探。

周沈璧很不爽,且不服。

但她如今身體不適,他也不願叫她再多耗神,悶頭氣堵半晌,只囑了句好生歇著,就憋憋屈屈地回他的老巢——榻上窩著去了。

折騰了大半晌,熱度又起來些,周沈璧很快睡熟了,昏沈間被胡定灌了碗藥進去,連清理傷口也沒擾醒他,到日色西斜時,才終於睜開了眼,在床上。

屋裏沒人,周沈璧醒了醒神,張口便喊胡定。

胡定應聲而入,捧著藥碗走到床邊:“公子醒了,正好,該吃第二遍湯藥了。”

“先擱著。”胡定誒了一聲,把藥碗放在床頭櫃上。誰知才放穩,周沈璧又道,“算了,端過來吧。”

胡定又把藥遞過去,道:“今日有幾位夫人帶著家眷來府上探病,少夫人挪去東廂招待了,還吩咐下人,做事說話都輕著些,不要吵著您睡覺。小的多嘴一句,少夫人心腸好,對公子又體貼,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女子,公子可別再招什麽姚姬了,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嘿!你小子都敢教訓爺了,是不是要上天?”周沈璧笑罵一句,空碗遞給胡定,起身穿衣服,“她可好?又吐過沒有?”

“公子自去看吧,小的瞧不出來。”胡定為阮茵不平,故而說話也是陰陽怪氣的。

周沈璧“嘖”聲踢他:“你差不多行了啊。越發上臉了。莫忘了你在爺這存的板子!”

東廂裏。

阮茵坐在胡床上,正在縫制一件手籠。小令伺候在旁,時不時遞一下剪刀和線團。

“姑娘,眼下還不到用手籠的時節,您身子也才好一點,何必勞這個神呢?”小令道。

阮茵笑笑:“我閑不住,做點針線打發時間。”

二人正說著話,周沈璧推門進來了。小令看見他,便福身行禮,退出了房中。

“娘子。”

周沈璧叫了一聲,大步走過來,坐在胡床另一邊。

阮茵隨意掃了眼,見他精神奕奕的模樣,便低下頭繼續手上的動作。

“胃好受些了嗎?可還想吐?”

阮茵搖了搖頭。

“那娘子還生我氣嗎?”

阮茵瞟他一眼,說:“我沒生氣。”

沒生氣事情才更大。周沈璧兩指敲著幾案斟酌片刻,暗道既然文火慢燉這招不奏效,他索性再挑明些。

“娘子覺得,我這個人如何?”

阮茵停住手,擡眼看他,是不解的神色。

“就是,請娘子說說,對我的評價。”

他眼含熱切,看得她不自在,於是垂下眼,繼續縫制手籠,過了一會兒說:“還不錯。”

周沈璧皺眉:“這是什麽評價。太敷衍。”他此刻瞧著那手籠十分礙眼,只想讓小娘子擡頭看她。見幾上有茶具,便拎起茶壺斟了兩杯,一杯推到她面前,然後按住她的手,說:“娘子喝口茶歇一歇,莫做這勞心費神的玩意。”

主要是,這粉色的手籠,一看就不是做給他的。

阮茵無奈,只得放下針線,問:“哪裏敷衍?”

“這麽說吧。若是這問題,換娘子來問我,我會這麽答。”

阮茵眼中閃過好奇之色。

“娘子聰慧善良、溫婉大方、處事得體、進退有矩。”阮茵未料會聽到如此多溢美之詞,一時分不清他是打趣,還是真心,於是默默端起茶杯,掩飾自己的赧然之態。可周沈璧還沒誇完,他直勾勾盯著她,仿佛盯著一件流光溢彩的寶貝,“雖為女子,卻自有一段剛正的風骨,比許多男子都有主意、有出息。”

“……我當不得如此評價。”她被誇得有點臉紅,忍不住小聲說。

周沈璧瞥見她左手背有一道血跡,約麽寸長,極細,看著像是針尖劃的,不由眉峰沈了沈,從袖中掏出松香化瘀膏,取出一些藥膏,拉過她的手,緩緩地塗抹。

“還為人謙遜。”他又加了一條,勾起嘴角笑了笑,“看似很好說話,實則很守規矩,又極為敏感,對不親近的人戒備心很強。”

“有嗎……”她無意識地附和一句,心裏卻在認真思考,似乎……他說的沒錯。

周沈璧塗好了藥,朝那傷處輕輕吹風,好讓藥膏滲入肌理更快一些。少頃擡眼看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瞳直叫他心頭一熱,嘴裏的話流水一般自然地淌出:“……是打著燈籠也難尋的好姑娘。”

不得不說,胡定這半句評價妙極,他娘子就是滿扶蘇郡打著燈籠也難尋的好姑娘。此刻這姑娘就在他眼前,讓他又驕傲又忐忑。日入西山,餘暉燦然,小娘子低垂粉頸,指托香腮,美得驚心動魄。

阮茵被他盯得雙頰泛紅,心砰砰直跳,眼神四處亂瞟,不時掠過他,良久,他還在出神,她忍不住有些惱他孟浪。

“周沈璧!”

她嗔怒喊他一聲。

對面的人驀地回神,繼而慢慢笑起來,說:“娘子,這樣的評價,才叫不敷衍。”

“……”

這樣對比起來,她那一句“還不錯”,確實很敷衍了。

阮茵訕訕垂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未接他的話。

周沈璧已亮出兵器,便不容許她退卻或逃避,眉一挑,又道:“我方才已打了樣,娘子也當說說,對我的評價。”

“我……”一字出口,又頓住了。

她眼下也體味不出是個什麽心情。實在沒想到,這短短的相處時日,周沈璧竟對她作如此評價,叫她有些受寵若驚,還有幾分惶恐不安。輪到她了,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隱約察覺,周沈璧在引著她去向未知之地,可她本就如走迷宮一般混沌不堪了,實在不敢再往前多踏一步。

她想守住自己的口,就如守住自己的心。

想至此處,眼中惶惑層層褪去,周沈璧心中一緊,霎時圖窮匕見,朝前探著身子,雙眸沈沈凝住她,語聲低低蠱惑她。

“茵茵,禮尚往來。我們不是……君子之交嗎?”

少時讀史,周沈璧最瞧不上書裏那些使美人計的。

男子爭權奪利,就該真刀真槍堂堂正正地鬥一場,以弱質女子惑敵心智,那是沒種。

時至今日,當他一邊在心裏鄙夷自己,一邊擺出最端方英俊、含情脈脈的姿態,直看得小娘子雙頰坨紅,眸光躲閃,喃喃一句:“我說就是了。”才終於深深嘆一句:美男計雖可恥,卻當真有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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