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睿挨著沈躍然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電視裏播著無關緊要的社會新聞。空氣很潮濕，還有些悶熱，沈躍然穿著寬松的長袖睡衣，胳膊搭在瘦長的大腿上，又恢覆了漠然的神情。

“躍然，你有空就多回來，我很想你。”高睿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小聲說，“我真的很想你。”

沈躍然回過神來，攬住了她的肩：“好的，我也一定會爭取早點回來。尚琨前幾天還說，公司這周準備派人和新銳百貨嵐山店談租賃的事，要是能定下來，今年我應該就能回來了。”

“真的啊，嵐山路可是市中心的黃金地段！”高睿頓時高興起來，緊緊摟住了沈躍然，“你能回來就好了，我做夢都想著這一天。”

沈躍然撫摸著她的頭發，淡淡的洗發水清香悄無聲息地鉆進他的鼻腔，不經意間激發了某種被埋葬已久的熱情，促使他迫不及待地靠近她。之前短暫相處的日子裏，沈躍然一直處於極度壓抑的情緒之中，他需要高睿的安撫和擁抱，就像受傷的孩童需要母親的關愛。他依偎在高睿懷裏，內心充滿了恐懼，一點風吹草動就能讓他驚醒哭泣。此時，他心中那顆休眠已久的種子終於被重新喚醒。

高睿忽然覺得有些遺憾，她想象了無數次的神聖儀式竟然是在單位宿舍的折疊沙發上完成的。她瞥見留在米黃色沙發套上的一抹殷紅，下意識地嘆了口氣：“糟糕，這還洗得掉嗎？”

沈躍然看著她著急的樣子，“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洗不掉就扔了換張新的，我下個月回來陪你去買。”

高睿搖搖頭：“算了吧，這麽多年住下來也差不多了。”

沈躍然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伸手摟住了她：“等我回來，我去把新房子好好裝修一下，我們該有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了。高睿，這麽多年，真的委屈你了。”

高睿撫摸著沈躍然瘦削的臉，笑著說：“又說這些！以後不要這麽說了，什麽委屈不委屈的，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從來都不覺得後悔。”

“高睿……”沈躍然緊緊將她摟進懷裏，他正想說“我愛你”，冷不丁被一陣劇烈的胃絞痛擾亂了心緒。他的表情扭曲起來，使出最後一絲力氣推開了高睿，“快給我沖包胃藥……”不過是幾秒鐘，他已經滿頭虛汗，兩眼金星直冒。

高睿嚇得趕緊扶住他：“躍然，你怎麽了？要去醫院嗎？”

“不要緊。”沈躍然倚在沙發扶手上，虛弱地說，“你給我沖包藥就好了，在我背包最外層裏。”

高睿邊沖藥邊問：“你最近總是胃痛嗎？”

“還好，偶爾。”絞痛過去，沈躍然長長籲了口氣，“主要是忙起來飲食沒規律，時間長了就鬧胃痛，今晚喝了點酒也有關系，放心吧，我會加倍註意的。”

高睿把藥遞到他手裏，憂心忡忡地說：“躍然，身體才是最重要的，有空還是去醫院檢查檢查，別把小病拖成大病。”

“知道了。”沈躍然慢慢喝了藥，臉色好了很多，“不早了，快洗個澡休息吧。”

兩人躺在床上，卻都眼睜睜地望著天花板，毫無睡意。沈默半晌，沈躍然悶悶地問：“蘇雯媽媽和姑媽已經走了吧？”

“嗯，她們執意要把蘇雯的骨灰帶回清州。”高睿嘆息道，“往後的日子要怎麽辦呢，簡直毫無希望。元元肯定是跟著李想爸媽了，畢竟他們物質條件足夠好，李想也許在裏頭呆上十年八年的就出來了。”

“算了，不想了。明天你還得上班，早點睡吧。”沈躍然轉過身去。

高睿攬住了他，把臉貼在他背上：“躍然，我們一定得好好的，我的心臟呀，再也承受不起新的打擊了。”

沈躍然撫摸著她的胳膊：“當然了，這麽艱難的日子我們都熬過去了，往後的生活只會越來越好。”他又轉回來，溫柔地摟住了高睿，“下次回來我們就去領證吧，然後等新房裝修好了，就直接要個孩子吧，有了孩子，家才完整。”

高睿笑了：“好啊，都聽你的。”她滿足地閉上了眼睛。有如歷經九九八十一難，他們終於將要獲得平凡而又彌足珍貴的幸福。

沈躍然把沒晾幹的衣服都留在了宿舍，一大早就走了，高睿躺在床上看著身邊空蕩蕩的枕頭，悵然若失。她強打起精神，起床洗漱出門上班。剛到單位，她就接到了周瑤的電話：“林艷琦今天就能出來了。”

“最終還是找不到她是同案犯的證據？”

“嗯。”周瑤的語氣裏充滿了遺憾，“法律是制裁不了她了，只能希望今後遇到她的人，不要再著她的道了。”

高睿嘆息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她最擅長的，恰恰就是發現哪些蛋是有裂縫的。”

雨過天晴，碧空如洗，林艷琦提著行李走出看守所的大門，用力呼吸了一下新鮮的空氣。自由誠可貴，她激動得幾乎落淚。可是這份欣喜不過是持續了幾分鐘，她想起自己全部的身家就是王如松施舍的那區區三十萬，心情便重新墜入了萬丈深淵。這回，她算是把一手好牌徹底打爛了，恐怕半世都難翻盤。她在樹蔭下呆立許久，茫然地朝東走去。火車站在東面，她打算隨意地買一張車票，走到哪裏算哪裏吧，中國那麽大，總會有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漫長的雨季終於過去，陽光絢爛，城市顯出了初夏時節嬌俏可愛的模樣，路邊的紫薇花爭先恐後地綻放，溫和的微風輕撫路人的臉龐。沈躍然終於接到總部通知，下月起協助尚琨負責之江連鎖店的開辦事宜。他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了高睿，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這麽開心放松過了。

高睿正在去和周瑤吃飯的路上，接到電話，喜形於色，一見周瑤就把好消息告訴了她。周瑤也由衷地替她感到高興：“你們苦了這麽多年，終於要團聚了，真是太好了。”

“人活一世，總有苦盡甘來的時候。”高睿要了瓶啤酒，“周瑤，今晚你得陪我喝一杯。”

周瑤笑著點頭道：“當然了，一杯哪裏夠！”她給自己斟滿了酒，“高睿，我馬上就要離開刑大了，調令估計就這幾天了。”

高睿楞了下，問：“你要去哪兒？”

“去區政協。”周瑤低著頭說。

“又是舒浩要你調的？”高睿知道之前的事，有些憤憤不平，“周瑤，工作是你自己的事，就不能自己做一回主嗎？”

周瑤搖了搖頭：“這回是我自己提出來的。呂慶和蘇雯對我的打擊太大了，你能體會案子就發生在你最親近的人身上的感受嗎？我時常想，為什麽像呂慶這樣的好人卻沒有好報，林艷琦這種惡人卻可以每天享受陽光雨露？這些日子，我幾乎每天晚上閉上眼睛就看到呂慶和蘇雯悲慘的死狀，我想念他們，希望他們能夠死而覆生，可這怎麽可能呢？幹這行越久，就越覺得世道險惡、人心叵測，我卻無能為力。高睿，我需要換換環境，重新開始。”

高睿緊緊握住了周瑤放在桌子上的手：“周瑤，警察這份職業本來就是如此，我們的職責就是抵擋黑暗，守護光明，所以我們必須承受他人不需承受的壓力，遭遇他人不會遭遇的危險。我完全能體會你的痛苦，也能理解你的選擇。”她說著舉起了酒杯，“祝你在新的起點，前程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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