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躍然第一次向蘇雯打聽工作上的事：“你們那的江灣新苑昨晚是不是有個跳樓的？”

蘇雯不經意地回答：“是啊，省廳的警情通報上都登了，在家裏發現了遺書，確定為自殺。你問這幹嘛？”

“沒什麽……”沈躍然忽然感到背後一陣發毛，手一抖，碰著了掛機鍵。死亡是將一個人從地球上抹去的最徹底的方式，隨著時間的推移，死者終將被所有人遺忘。他閉上眼睛，回想起喬淑母親留在世上最後的樣子，越發覺得良心不安。左思右想，他還是決定把情況告訴謝彬。

謝彬聽完沈躍然的匯報，思忖片刻，輕輕搖著頭說道：“不合理，確實太不合理，一個等待真相的母親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自殺，即便是了無生趣，案子沒破她就有堅持下去的動力。然而可惜的是，你永遠只是提出一個合理懷疑罷了。”

沈躍然怔住了，謝彬的回答令他失望不已。“師父，難道就這麽算了？那可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他激動地說，“如果這麽明顯的錯誤都糾正不了，要我們這些人有什麽用？”

謝彬擡頭看著他，挑了下眉毛：“案發地是在江濱區，管轄單位是江濱分局，所以你想怎麽辦？”

沈躍然無言以對。現在的問題不是他想怎麽辦，是他能怎麽辦，法律沒有賦予他超越管轄和職權範圍辦案的權力，哪怕他有再有多的懷疑理由，也無法轉化為實際的調查行動。他感到沮喪、無力，喬淑已經足夠讓他內疚了，她母親又在他眼皮底下墜樓身亡，只怕自己要夜夜噩夢了。

謝彬遞給他一根煙，幫他點了：“金沙那些娛樂場所藏著許多不可告人的東西，我們卻輕易發現不了，你接管以後可千萬要多長幾個心眼，我就不信找不到蛛絲馬跡。只要能夠查清喬淑的死，遲早也能查到她母親墜樓的真相。我們雖然不能直接去做什麽，並不代表沒有間接的方法。下午我帶你去見個人。”

下午陽光正好，大型集裝車、廂式貨車一輛接一輛駛過，卷起滾滾塵土，物流園連空氣中都彌漫著汽油的味道。謝彬和沈躍然一身便裝，開著民用牌照的車，七歪八拐地來到一家物流中轉站的後院。院子裏有一棟彩鋼瓦搭的兩層樓房，謝彬上前敲了敲卷閘門：“老五，開門，是我。”

門“嘩啦啦”地打開了，一個瘦小的男人警惕地看著沈躍然：“喲，謝隊長元旦都不放假啊。”

謝彬指了指沈躍然：“這是自己人。”

老五這才側身讓他們進去。屋裏有兩臺大型洗衣設備正運轉著，三個女工坐在墻角裏疊放毛巾、床單一類的東西，空氣中飄浮著數不盡的灰塵。

“你這兒得開門開窗通通風，什麽味兒啊。”謝彬捂著鼻子說。

老五不以為然：“我要敢光明正大地幹這個，準叫附近的人投訴，到時候政府來把我們端了，我上哪兒給你找情報去？”

謝彬似乎有些感動：“老五，你要不想做了，隨時跟我說。”

老五瞇著眼睛想了想，忽然笑了：“你付我的報酬比我幹這小水洗賺輕松，還不用擔心工商環保來查我，舍不得不幹。”

謝彬拍了拍他的肩：“你這無證小水洗要是被端了，換個正規的地方辦個證接著幹就是了，要是我讓你幹的事兒叫人發現了，可沒那麽容易翻身，搞不好，還得搭上命。”

老五的神情嚴肅起來，還有幾分淒然：“謝隊，看見疊毛巾那三個女人了吧，她們一個是我媽，一個是我嫂子，一個是我姐。我哥和我姐夫去哪了呢？我哥吸毒吸死在上沙路的公廁裏，我姐夫耍小聰明賣假白粉，叫人捅了幾十刀。當初要不是你把我送進監獄，我可能和他們一樣，早就完了，不是吸毒吸死，就是街頭火拼被砍死。我有多恨那些用別人的性命來賺錢的人，你知道的。”

洗衣機的聲音很大，蓋過了老五和謝彬的對話，勞動著的女人們並不知道老五在訴說她們不幸的人生，表情祥和寧靜。沈躍然的心中泛起一絲酸澀。他明白了，老五是謝彬的線人，他這家小水洗承接的是金沙那些娛樂場所的清洗業務，他每天都去拿貨送貨，必定能發現一些外人輕易看不到的線索。

謝彬用力點點頭：“老五，有你這番話，我百分之百信任你。今天來我想打聽一件事。”他從口袋裏掏出了喬淑生前的照片，“見過她嗎？”

老五接過照片端詳了一會兒，點頭道：“見過，我在‘夢樂谷’見過她！我每天取貨送貨都是從送貨通道、後門這些地方進出，極少能夠見到這些年輕姑娘，所以印象很深刻。那天中午我送完貨出來，看到這姑娘蹲在我車邊哭。她見我要上車，忽然問我能不能借她點錢，她欠了老板很多錢，只能拿自己還債了，求我幫幫她。我怕是騙子，沒理她就跑了。”

沈躍然和謝彬交換了一下眼神，腦海裏勾勒出事件的大概：喬淑出於某些原因欠了“夢樂谷”老板的高利貸，被逼賣身償還。也許是為了盡快還清債務，她在多個娛樂會所招攬生意，因“壞了規矩”遭到毆打。報警後，她一定受到了更大的人身威脅，只好稱是摔傷並想方設法躲開警察。直覺告訴沈躍然，喬淑最終的死也和“夢樂谷”有關，假如喬淑表現出要把“夢樂谷”的秘密洩露出去的意向，招來殺身之禍的可能性極大。他恨不能立即直奔“夢樂谷”，把老板抓來問個清楚。

從老五的作坊出來，沈躍然一路繃著臉，把車開得一腳油門一腳剎車。在一個十字路口他又是一個急剎，謝彬的腦門差點撞上擋風玻璃。他狠狠瞪了一眼沈躍然：“你這是打算讓咱倆都死在殺人兇手的前頭？年輕人，沈住氣，別總跟自己較勁，來日方長，盯緊目標，我就不信發現不了他們的破綻。”

元旦值完班，沈躍然跟蘇雯踏上了去清州的火車，想到又要面對不茍言笑的蘇一華，他便猶如扛上了千斤重擔。

蘇雯見他情緒低落，安慰道：“躍然，我姑媽這個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說話就那樣，你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就行了，別太放在心上。你要是告訴她，你爸媽已經準備好了買房的首付，看她還能啰嗦什麽！”

沈躍然笑了笑，握緊了蘇雯的手：“最近真是太忙了，耽擱了不少事，讓你久等了。”

“哪裏的話！”蘇雯依靠在他肩頭，樂呵呵地說，“你沒聽說嗎，江濱有幾個樓盤又跌了，已經買了房的業主還跑去開發商那兒鬧呢。我們耽擱得正是時候。”

沈躍然的心情頓時明朗起來。他告訴自己，買房結婚是他現階段的頭等大事，可得多上點心了，不能總把計劃掛在嘴邊，卻遲遲不付諸行動，這回幸好是房價跌了，要是漲起來了，還不得後悔死。

蘇一華對沈躍然的到來依舊沒有表現出一絲熱情，徐藝倒是很高興，又拿水果又做點心，一個勁地招呼他吃。

“姑媽，等元旦假期結束，我就去把房子的首付交了。”沈躍然拿出了售樓處的宣傳單，“小區離蘇雯單位不算遠，周邊配套也都在建設，過幾年肯定是個不錯的地段。”

蘇一華兩手捧著電熱水袋，看都懶得看一眼宣傳單：“你給我看這個，不等於是畫個餅讓我吃呀？什麽時候拿著房產證來，我們蘇家什麽時候把閨女嫁給你，‘姑媽’可不是你隨口就能叫的。”

沈躍然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咬著牙說：“買房的事我一定會盡快辦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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