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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

琵琶聲絲絲入耳,女子聲音低淺,唱得散漫,弦音重了,鳥驚了,曲也不見停。

歌曲似遠似近,我卻聽的無比真切。

身穿鵝黃薄衫的女子低垂著頭正彈著琵琶,面前的案幾上擺著新鮮水果與糕點,香爐上飄出輕紗般的煙,似綢似帶,繞著女子身側。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家仙漂浮在女子身後,張開手臂,海藻般的長□□浮著,青綠色的華貴禮服也如蝶翅展開。

家仙身子前探,往前游了一游,靠近女子前擡眼瞧了我。

她輕輕從身後環抱住女子,靠上肩頭,寬大的袖子幾乎遮住了女子的整個身子。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

“宛童。”

窗邊站著一高大的俊俏男子,手上拿著一支白玉蘭。他手靠著窗臺,笑盈盈地看著屋內的黃衣女子。

女子琵琶聲不停,口中卻不再唱了。

家仙靠在女子耳邊,似乎低語了什麽,女子垂眸,慢慢停了琵琶,轉身看向男子。

“院裏的白玉蘭開了,我給你摘了一朵,放在你房裏肯定好看。”男子繞過窗戶,從門口進來。

他自顧找了個花瓶插上,擺到女子面前。

“你剛剛在唱什麽?”男子熱情未減,一手撐著下巴,眼中滿是深情。

女子淺淺笑著,道:“從前就會的一首小調,今日興致來了就重新唱了唱,卻怎麽也唱不出以前的調來了。”

男子笑著,為女子沏了一杯茶,白玉般的臉上,一雙淺綠色的眼眸定定看著她。

“無事,你唱什麽我都愛聽。”

這是……趙合雪?

“趙蟬衣?”

家仙的聲音近在咫尺。

我一驚,轉身回頭,家仙漂浮在半空勾著嘴角離我極近。

寬大的衣袍在半空緩慢浮動,她伸出雙手,輕輕托起我的臉頰,鮮紅的唇靠近,我能感受到那股微涼的氣息噴在耳際。

“現在,還是什麽都沒想起來嗎?”

我渾身顫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身邊的空氣似乎凍結了,我聽不到那對男女的說話聲,只能看著他們在屋內說著什麽,笑著什麽。

男子的手輕輕撫上女子的肚子,我這才發現,她已有三四個月的身孕。

家仙牽起我的手,向後一退,將我拉至半空。

“趙蟬衣,你手中握著什麽?”

我低頭,蹙起眉頭,我手中緊緊握著什麽,那是原本藏在袖中的玉佩。

可是此刻這玉佩為什麽會在我手中?

暗沈的眼眸半合著,家仙捂嘴輕笑,笑聲空靈,聽得人汗毛直豎。

我知道,從進入佛龕那刻起我就一直被家仙掌握著,她在引導我接近某個真相,而我也在等待知曉真相的背後是什麽。

“趙蟬衣……”家仙再次靠近。

心中似乎有什麽破蛹而出,我擡頭看向家仙,猛的沖了上去。

手中的玉佩化作刀柄,玉佩中的蟬剎那間化為利刃,狠狠刺入家仙的心口。

慣性下家仙的背脊弓起,她的手穩穩握住我的手腕,即使被刺中,她的嘴角依然掛著笑。

紅色的液體從心口處流出,我雙手握著刀柄,依然用盡全力下壓,不敢放松。

是了,我進入佛龕的願望是——殺了家仙。

可是為什麽我的心口也會痛,似乎有什麽東西流出來了。

我低頭看向自己,虛化的心口處正不停地往外流血……

為什麽?

我震驚地看向家仙,我已死,為什麽還會流血?

是幻覺嗎?

家仙悲憫地看著我,嘆了一聲:“真是可憐,趙蟬衣,吾既是你,吾的軀體既是你的軀體。”

我再次看見那昏暗的冰室中,冰冷的高臺上那副少女軀體,被獻祭的少女失去一切,與那陰暗的木魅緊緊聯系在一起。

家仙如今所用身軀,便是我。

“這才是真正的獻祭,或是吾讓你睡得太久了,你竟不記得,今日已是第九日”

我松開雙手,心中駭然,慌亂地用手捂住心口。

想起那些在佛龕中不住眩暈的日子,我心中恨意陡增。

原來那些都是家仙為了迷惑我,讓我混亂了時間,以為今日才第五日。

家仙沒有管胸口的利刃,她搖著頭後退了兩步,美眸中充滿哀傷。

“真是可憐,趙蟬衣,你們只知道自己被獻祭了軀體,卻不記得,靈魂才是真正的祭品,真是可憐。”

我恨恨瞪著她,這一切之始源是家仙,還有趙家那無盡的貪欲,只有切斷家仙與趙氏的聯系,才能停止這長達百餘年的畸形獻祭。

“若非趙家貪欲,你也不會如此……”家仙嘆息著,仿佛真的在為我惋惜。

“不僅是因為趙家,你想重生,是你計劃了這一切!”胸口處鈍痛不止,我見她一副局外人的模樣,終於忍不住大喊。

“我父親母親姐姐,還有先前多少位祖輩,皆在你掌握之中,你何必如此惺惺作態,將自己摘得一幹二凈。”

“是你說自己行動不便,需要人體為祭,是你說你靈力不足,需要魂力供養,趙家圈養了你,你同時也圈養住了趙家。”

家仙認真地聽我說完,緩緩擡手,拔出胸口長長的匕首。

沾血的匕首落地,發出當啷一聲響。

我被這聲音震了震,滿腔怒火稍褪了些,短暫地恢覆了理智,這時才感覺到自己正在慢慢消亡。

雙手已經虛化成一片薄薄的影子,家仙就站在我面前,用那雙悲戚的眼睛看著我。

她突然來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腕,將我的手按在匕首上。

我卻直直盯著她的手,這雙潔白的手上還沾著血,紅得刺目。

可是,這血是她的?還是我的呢?

我突然想大笑,笑趙家,笑家仙,更笑自不量力的自己。

趙氏如此已將近兩百年,我如何能撼動得了?

“你還是沒有看清。”家仙搖了搖頭,“這匕首……”

她抓住我的手,手腕一翻,匕首便已躺在我手心,下一秒,它又重新變回了那枚玉蟬。

“是誰將你送入佛龕?又是誰為你戴上這枚玉佩?”家仙認真地看著我,似乎要我自己想出,憶起當初那個將我送到她面前的人。

腦海中,那人的影子迷糊不清,始終混沌一團。

為什麽要我想起那個人?

家仙又想搞什麽鬼?

我推開她站起身來後退幾步,“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雙腳已經消失不見了,只剩下小腿還在慢慢消減。

“誰送我進來又有何區別,可惜我沒能殺死你,沒能為我姐姐報仇!”

家仙立在原處,歪著頭看著我,表情有些茫然。

忽而她笑了起來,像是明白過來什麽。

“趙蟬衣,你真真沒弄明白你與從前的祭品有何不同嗎?”

家仙緩慢開口:“從前那些少女,吾從來不會讓她們離開佛龕,亦不會讓她們看湖中景象,更不會……”

“更不會讓她們知道這場祭祀的前因後果和背後的真相。”

“你的作用與她們不同,你是最後,是尾,亦是首。”

家仙放松了身體,眉目溫和,語氣輕輕的沒什麽浮動。

“趙氏雖說十年祭一祭品,但吾從一開始給他們定的時間便是二十年,從未變過說法。只是趙氏族長每每生下的皆是雙生子,族中人怕留有後患才會改為十年,好將雙子皆送到吾這來。”

“吾確實定了計劃,早在一開始被趙氏封印時便想好了脫身之法,只等到第一百八十年,第九位少女出現。”

“趙蟬衣,你可知為何每一任趙氏族長生下的皆是雙生子?”

“兩個孩子中先出生的是趙家的孩子,後出生的則是吾安排的魂魄。”

胸口處似乎有滾燙的東西在湧動,燒得我頭昏腦漲,渾身發抖。

我腦中一片空白,只能任由家仙說下去,但心中卻一直抗拒著聽到某種真相。

心口處的血又流出來了,我想用手去接,可雙手已經沒了,我想後退逃走,可腳也已經消失。

我搖著頭,眼淚不住地往外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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