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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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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閑影是被臉頰上的一陣涼意驚醒的,她眨了眨眼坐起身, 才見四周綠意紛然, 面前池水清澈, 朝陽浸入池中,折射出明媚顏色。

池邊被激起一股小小的水花,池水不住晃蕩,底下有一道白衣的身影正在游動, 身後拖著的是一條流光溢彩的巨大魚尾, 微小的陽光碎片與水紋在他的身後搖曳, 伴隨著那條魚尾仿佛攪動了夜空的星河萬丈。

顧閑影坐在清池之畔, 看著這絕美景致, 終於在一瞬的茫然之後回憶起了昨日的事情。

昨日花離變回了鮫人之身, 她以花離生病為借口阻止了寧玖與花離見面,誰知卻引來了劍閣弟子們的探望,害得花離只能窩在床上裝病不敢露出魚尾。後來不光是劍閣弟子, 就連掌門蘇衡與長老戚桐也跟著到了花離的屋子裏,等到眾人探望過後終於離開, 天色已經有些晚了。

兩人好不容易得了閑,花離恢覆了鮫人之身,行動不便,顧閑影便留在屋中照顧花離, 就這般直到夜色濃重, 見四下無人, 又想到花離在屋中待了一天, 怕他乏悶,顧閑影終於提出要趁夜帶花離來清池。花離可以趁著夜晚待在清池之中,等到明天一早顧閑影再將他送回去。

這般說著,顧閑影也就這樣做了,只是她卻沒想到自己會在池畔守著花離的時候,就這麽睡了過去。

直到今日被頰邊的一抹涼意喚醒。

她坐在池邊,輕喚了花離的名字,也不知隔著池水對方是否能夠聽見。她正打算揚高了聲音再開口,花離卻已經自水聲中探出了頭,他半身浸在水中,長發濕漉漉的貼在身後,衣衫濕漉漉的裹著身子,就連一雙眼睛也是濕漉漉的模樣,含混著羞澀與欣然,低聲道:“我剛醒,你叫我?”

顧閑影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沒有應聲。

她雖然才剛醒過來,但感覺卻是半點沒有遲鈍,腦袋也十分清醒,她能夠感覺得到頰邊微涼,若是沒有弄錯,她的右頰上如今應還沾著水。她先前一直睡著不動,這水珠自然不是她自己弄上的,而是有人在她睡著的時候用沾了水的手觸碰了她的臉頰,所以才沾上了水珠。

此地橫豎不過兩個人,不用想也知道做出這種事情的人究竟是誰。定是花離悄悄碰了她的臉頰,見她有了要醒來的意思,於是趕緊一頭紮回水底假作不知。

顧閑影本還打算出聲詢問,但花離這麽拙劣的偽裝,讓還沒開口的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花離身子在水裏越沈越低,半張臉都沈回了水下,眼見就要潛回水底,顧閑影連忙收了笑意道:“是啊,我也剛醒,剛才好像有什麽東西濺了我一臉的水,是這池裏養的烏龜還是魚?”

聽見顧閑影這麽問,花離立即點頭道:“一定是它們。”

還沒等顧閑影說話,花離又回到水裏轉了一圈,甩了一下尾巴重新浮了上來。同時跟著他浮到水面的還有池底下數百條紅鯉和兩只拖著巨大龜殼的老龜。

“……”若不是今日親眼所見,顧閑影竟不知道清池當中還有這麽多生物。

花離對眾魚介紹道:“這是阿閑。”

魚群集體對顧閑影吐了一圈泡泡,一時間水面如沸騰。

顧閑影勉強平靜著臉對魚群點了點頭,感覺這情景有些像她每天守著劍閣弟子們練劍時候的樣子。

那邊兩只老龜沒什麽動靜,閉著眼緩緩往水下面沈去,被花離又拖了起來,有些慌忙地小聲道:“你們先看看阿閑再睡!”

兩只烏龜睜開眼睛,有些茫然的四下望著,似乎還沒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顧閑影輕咳一聲主動對它們打了招呼,花離這才叫這魚群和烏龜都回到了水底。

“看來你跟它們關系不錯。”顧閑影還以為花離獨自在這水裏會無聊,沒想到他倒是交了不少朋友,難怪他這個月來無事還會往這座清池跑。

花離輕輕應了一聲,心中因為顧閑影沒有看出自己早上的小動作而暗暗高興,笑意不禁浮現在臉上。

顧閑影便接著裝作不知,隨後道:“天都大亮了,不能再待在這裏了,否則容易被發現,我先送你回房間。”

“嗯。”花離點了點頭,然而見到顧閑影在池邊蹲下,對自己伸出手來,他仍是禁不住有些不自在地紅了臉。

顧閑影板著臉神色再正經不過地道:“昨日不都是這麽來的,我幫你不是很正常嗎?就像當初你待在深海裏沒見過外面的景色,我就帶著白螺四處走,當你的眼睛把這些景色都說給你聽,你現在不能行走,我就當你的雙腳帶著你走,有什麽不對嗎?”

花離竟當真思索了一番,覺得顧閑影這話說得十分在理且又坦然,如此看來,倒像是他有些太過拘泥了。

他喃喃說了一句“對不起”,連忙自水中浮上來些許,朝著顧閑影伸出雙手。

顧閑影抿著唇竭力不洩露笑意,牽著花離的手將他拉出水面,然後動作小心又溫柔地攬著他的後腰和尾巴將人打橫抱了起來,一步步拖長了步子往花離住處行去。

·

兩人回到屋中,花離便低聲道:“現在天色不早了,劍閣大家都在等你了,你就先去吧我自己待在房間裏就好了。”

顧閑影將人放下,花離坐在床上,尾巴順勢落在床邊,渾身上下沾著水珠,衣衫上面還在濕噠噠的淋著水,看起來實在讓人放心不下。顧閑影搖了搖頭,往外看去一眼道:“我今日醒得尚早,那群小家夥反正去得也遲,不用著急。”

她說著熟門熟路的在屋中翻找片刻,找到了巾帕,開始替花離擦拭起那頭烏黑長發。

花離說不過顧閑影,便只得閉了嘴,乖乖任由顧閑影搗弄他的頭發。

“你上次是過了四天才變回去的對嗎?”顧閑影一面動作一面隨口問道。

花離想要點頭,但被顧閑影擦著頭發,只得改為小聲回應:“嗯,差不多再過兩天就能變回來了。”

也就是說這幾天還得瞞著眾人小心一些才是,若是能夠阻止他們來探望花離那就更好了。

然而就在顧閑影這麽想著的時候,天不遂人願,門外忽而傳來一陣腳步聲響,緊接著便是蘇衡的聲音傳來道:“花離前輩,花離前輩你醒了嗎?”

花離頓時怔住,低頭看著自己此時的模樣,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得求助似地往顧閑影看去。

就連顧閑影也將動作停了片刻,接著飛快掀起旁邊的被褥將花離給裹了起來。她輕咳一聲,這才轉身去開門。

出人意料的是屋外站著的除了蘇衡還有如今身為青嵐宗長老的寧玖,寧玖恭恭敬敬低垂著頭,似乎覺得貿然前來打擾有些過意不去,蘇衡卻是嬉笑著對顧閑影打了招呼:“太師叔祖果然在這啊,我聽寧玖說她宗門有種靈藥治病很好用,正想著拿來給花離前輩試試,不知道花離前輩醒了沒……”

他走上前去,正要說些什麽,目光一瞥,便落在了花離的身上。

花離長發淩亂微濕,身上雖裹著被褥,卻像是剛剛才匆匆披上去的,從他的角度還能夠看見花離內裏的衣衫還泛著濕意緊貼在身上。

這般情形,怎麽看,當然都是都不大對勁的……

蘇衡怔怔與花離對視片刻,驀然間終於想通了什麽,一拍腦門大聲“哦”了一句,險些嚇著床上的花離。

然後蘇衡飛快地回身朝著身後寧玖遞出一個實現,趕緊假裝無辜地輕咳一聲對顧閑影道:“太師叔祖,打擾了打擾了,早知如此我們就該晚些來了,你們繼續,咳,不用管我們。”

說完這話,蘇衡不顧寧玖輕微地掙動,連忙拉著人往外面走去。

顧閑影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蘇衡剛剛走出門外,便要合攏房門,不知究竟想到了什麽,又將房門推開了一條縫隙,一張臉上擠滿了莫名情緒,小聲道:“太師叔祖,需不需要我去跟劍閣弟子說今天不必等你了……”

花離拽著被褥,茫然聽著蘇衡的話,不解地看向顧閑影:“?”

顧閑影:“……”

就在蘇衡的臉快要從門縫中消失之際,顧閑影一把將門拉了回來,面帶微笑道:“既然來了就進來吧,正好陪花離說說話。”

蘇衡被顧閑影這話說得一怔,視線在顧閑影與花離身上來回半晌,但見顧閑影衣衫整齊,終於喃喃道:“原來不是那個意思?”

“什麽意思?”顧閑影眼皮也不擡,知道蘇衡雖然年紀大把,但其實一直在白羽山上修行,修行沒有得到,對男女之情卻也是一竅不通,全憑想象。

蘇衡“嘿嘿”笑了兩聲,知道自己誤會了兩人的意思,連忙撓了撓頭往寧玖看去。

寧玖卻沒有註意到蘇衡的意思,她怔在看床上的花離,眼眶內甚至緩緩有淚升起。

花離不明白寧玖的激動從何而來,一時間沒能言語。

顧閑影卻已經猜到了一二,她輕嘆一聲,對花離介紹道:“這是寧玖,青嵐宗長老。”她接著又對寧玖道:“這是花離,你從前也見過許多次的。”

“嗯。”寧玖眨了眨眼,眼眶微紅卻總算沒有落下淚來。

顧閑影正打算開口,卻見寧玖輕抿著唇對著花離笑了起來,聲音有些沙啞地道:“我還記得當初我來白羽劍宗的時候才十歲出頭,那時候我總喜歡跟在師叔祖的後面,師叔祖去哪我就去哪。”

花離本還有些不解,但聽見寧玖說起顧閑影,當即便凝神安靜地繼續聽了下來。

顧閑影欲出聲阻止,卻聽寧玖已經對著花離輕聲道:“師叔祖每日都會去清霧洞,守在花離前輩……你的面前。春日的時候梨花開了,她就折一支梨花去清霧洞,夏日荷花開了,她便帶著荷花,四季的景致她都會帶給花離前輩,她總是說,花離前輩是因為她才會沈睡在清霧洞中,花離前輩很喜歡這個世間,所以她不想讓你錯過這世間的任何景色。”

寧玖低垂著眼眸,輕聲道:“我還記得師叔祖說那些話時候的樣子。”

那時候她跟在顧閑影的身後,看著她的背影,總能夠感覺到那人與世隔絕的孤獨,仿佛天地之間孑然一身,連春風夏雨皆不與為伴。永遠都淡泊得與世無關,仿佛不過一具毫無情緒的軀殼。

但好在,她如今總算不再是孤身一人。

寧玖含淚笑了起來,對著花離頷首喃喃道:“雖然我本沒有資格說這些話,但花離前輩或許不會知道,有你陪著師叔祖,真是太好了。”

蘇衡在旁觀察著顧閑影的神色,本打算開口阻止寧玖再說下去,但聽到這裏,卻也是微微愕然,繼而笑嘆一聲不再言語。

正如寧玖所說,花離醒來了,真是太好了。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顧閑影如此模樣,數十年來,從來沒有覺得師叔祖與他們相距如此之近,真真正正像個活著的人。

白羽劍宗眾人從未說過什麽,但卻是自心底裏感激著花離,感激他將顧閑影從遙遠處帶回了他們眼前。

花離怔怔聽著眾人的話,再看顧閑影時,眼神已然有些不同。從他醒來之後,顧閑影便始終是滿臉笑意,對他總是溫柔輕語,說說笑笑,他從未覺得有任何不對,因為從前的的顧閑影本就是這般模樣,許多年前他通過白螺認識的女子,本就是活潑愛笑的姑娘。

但卻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這四百年來的顧閑影究竟是什麽模樣。

花離眼中泛淚,眼見便要控制不住,顧閑影輕咳一聲,連忙來到他身旁,輕輕拽住了花離的手,將人遮在身後,回頭出聲對寧玖和蘇衡道:“你們兩人不需要去照看各自的弟子嗎?”

“我就是帶寧玖過來看看,馬上就走。”蘇衡知道寧玖多了嘴,好在師叔祖還沒生氣,便打算趁機趕緊離開。只是他話音一頓,看著顧閑影身後床褥上幾粒圓潤飽滿泛著光澤的珠子,忍不住好奇道:“那是什麽?”

感覺到身後不住砸在被褥上的珍珠,顧閑影面無表情瞪著對方沒有開口。

蘇衡連忙閉嘴,拉扯了一下身旁的寧玖。

寧玖仍舊沒有擡頭,小聲道:“我是來送藥的,是我多嘴了。”她自袖中掏出一瓶藥來放在桌上,這才隨著蘇衡轉身離開。

顧閑影見兩人這般相處,至今仍有些不敢相信,忍不住出聲道:“看你們這樣相處融洽還真是不習慣。”

“寧長老修為身後,劍法超群,又教出許多高徒,實在讓我輩相形見絀,此次她既來山上,我自然要好好討教一二。”蘇衡搖頭笑道,“昔年的小打小鬧怎還作數?”

寧玖擡眸看他一眼,亦道:“蘇掌門日理萬機,宅心仁厚,我亦聞名已久,實不該對幼時的玩鬧耿耿於懷。”

“哦。”顧閑影見這兩人又開始了互相吹捧,無趣地搖了搖頭,便要送兩人離開。

只是話音方落,外面便又傳來夏蘊的腳步聲響,這個人每次惶恐地大喊大叫時總沒有好事,這次也並不例外,人還沒到,他急促的喊聲便已經傳進了屋中四人耳中:“師叔祖!不好了不好了!葉歌和聞寒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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