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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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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禱

姜柔荑去過幾次濟州島,也去過首爾,今夜反而是第一次來到這座韓國第二大城市——釜山。

落地後,已是韓國時間夜晚十點半。

她沒有帶行李箱,出海關後徑直打了輛出租車,直直開往手機上提前保存好的地址。

登機前,唐凡與沈韞便不再回覆信息。她總不能死皮賴臉纏著別人戰隊老板,名不正言不順。

幸好,她想起上次通過了許單陽的好友申請,信息發過去後,對方很快傳回GPS定位,還附贈了其他信息。

【柔荑姐姐,你在韓國嗎?/地址】

【沈哥縫完針後,還得去警局做筆錄,你到了給我打電話吧,不確定他在不在。】

幾個小時過去,她的情緒原本稍微平覆了些,在看見這一行小字後,迅速變得緊張又擔憂。

姜柔荑看向窗外,車輛早已離開空無一人的機場高速,窗外霓虹燈與行車不斷交錯。

釜山與濟州島很不一樣,這座港口城市要熱鬧許多,高樓大廈星羅棋布,偶爾還能在遠處大屏上看見偶像組合廣告。

司機穩穩踩下剎車,姜柔荑掏出在機場臨時換匯的韓元。

“柔荑姐姐?你真的來了?”

遠處,許單陽站在急診門口招手。

姜柔荑沒有閑工夫寒暄,著急問:“他傷得嚴重嗎?怎麽會被劃傷啊?”

許單陽側身走在姜柔荑前面,引著她往候診區走去。

他就差破口大罵:“我們剛走出酒店門,本來準備去韓餐廳吃飯,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個男的,說他是Roc□□絲,結果上來就是一把小刀,幸好沈哥反應很快,把他撂翻了,就在這個過程受了傷。”

持刀?還有人還不要命地逞能?

“什麽?李錫石還好嗎?”,姜柔荑光是聽見他的描述都毛骨悚然。

許單陽搖搖頭:“他肯定被嚇壞了,到現在一句話也不說,一直守著沈哥,幸好只是縫針,沒有傷到要害。”

“傷的手?”,姜柔荑問到了關鍵問題。

“嗯”,平時咋咋唬唬的許單陽也靜了下來,語氣惋惜。

對於電競職業選手來說,那雙手就是他們吃飯的本錢。

沈韞好不容易重返巔峰,眼看著就能再次回到世界級舞臺,出了這檔事情後,別說是奪冠,能不能再打職業都得劃上問號。

兩人走到就診室外,許單陽朝著領隊點點頭。

LKG領隊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眼鏡男,他推了推鏡框,註意到許單陽旁邊的漂亮女孩,總覺得很眼熟,又察覺到她臉上毫不掩藏的擔憂。

眼鏡男小聲做了個口型,沒出聲:“沈韞女朋友?”

許單陽心大,沒意識到領隊鏡框下的意味,大聲回覆:“不是啊,這是住在我們俱樂部隔壁的主播姐姐啊,和我們都是朋友啊,是吧姐姐?”

面對許單陽這段攀親戚似的問題,姜柔荑心不在焉點點頭。

此時已是深夜,這家醫院急診室算不上清凈,不時有新的擔架床從走廊路過,輪子與地板摩擦的聲音相當刺耳。

她看向眼鏡領隊,問:“沈韞還好嗎?醫生怎麽說?”

領隊是過來人,看出她臉上作為“朋友”有些多餘的淚痕,嘆了口氣,說了實話:“其他倒還好,唯獨左手掌心拉了條五厘米的傷口,得縫十針。”

就算他不說,也藏不住了。

姜柔荑心都涼了。她雖然不是醫學生,倒也算有常識。

手掌割傷極易導致肌腱斷裂,如果真的受損到了這個地步,想要恢覆到受傷前的功能,起碼需要半年以上時間。

那就基本可以告別賽場了。

許單陽安慰她:“不一定傷到肌腱了,傷口不深,等沈哥出來問問吧,萬一養一個月就好了呢?”

縱然他們算是樂觀,但所有人都清楚,起碼眼前的MSI,沈韞肯定是沒辦法參加了。

消毒水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刺鼻又難聞。

幾分鐘後,就診室的門打開,唐凡和戰隊翻譯先一步出來,見到門外的姜柔荑後,兩人都有些驚訝,隨後默契回頭,看向身後那人。

他們都明白,為什麽她會在這個特殊時間出現在異國。

診室門口,身著白色T恤的男人垂著腦袋,緩緩踏出門框,迎面卻撞上一雙虹膜隱約泛紅的眼睛。

兩人的目光在異國空氣中交匯兩秒,仿佛都意識到了什麽。

姜柔荑見到他手上纏繞的紗布,一瞬間,下意識閉了下眼,試圖將眼中的情緒咽下。

眾人看破不點破。

唐凡很快安排好眾人:“我們去窗口取藥,單陽你和我們一起去吧,Rock你和領隊先去警局做筆錄可以嗎?Auto和輔助都已經錄完回酒店了。”

許單陽是現場唯一一個沒有看出端倪的傻子:“啊,我在這兒陪沈哥唄,他……”

領隊沒讓他說完後面的話,直接把他拉走,小聲在他耳邊說:“你咋那麽不會看眼色,你沈哥要你陪?”

Rock猶豫著看了一眼沈韞,固執地又重覆一遍:“哥,對不起,我先去做筆錄。”

姜柔荑這才註意到,這位韓國AD臉上掛著愧疚。

她想到自己剛才的自私想法,又對上Rock紅紅的眼睛,更覺痛苦。

如果不是沈韞出手快,這個不滿二十歲的小男生又會面對什麽樣的慘況,運氣好或許只是傷到手,運氣不好……她不敢想。

明明他們什麽都沒做,無辜的人為什麽要經歷一趟無妄之災?

“你道什麽歉,快去做筆錄了”,沈韞打發他趕緊走,嘴上不忘放狠話:“再道歉,真要罵你了。”

Rock強忍情緒,懦懦點頭,轉身與領隊一同下樓。

幾人離開後,走廊只餘下他們兩人。

安靜的氛圍裏,耳邊時常傳來幾句聽不懂的韓語。

姜柔荑咬了咬唇,幾次欲開口,卻一句話都蹦不出來。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男人兩步走到身前。

沈韞薄唇蒼白,慘然一笑:“這麽忙還過來?”

聽見他聲音的一秒鐘,姜柔荑揪心更甚,情緒再也剎不住車,眼淚湧至眼眶,她意識到後,擡手飛快抹去。

“……你還有功夫關心我?”,她故作平常模樣,聲音卻嗡嗡的,不難聽出哭腔:“怎麽就這麽想做英雄?”

在聽見許單陽描述的場景後,姜柔荑才頓感她在那一刻有多自私,竟然真的想過,如果沈韞不去擋那一下,是不是就不會受傷。

這個世界不缺平凡的懦夫,為什麽他不能做那個躲起來的普通人?

“我也不想啊,本能反應控制不住”,沈韞大致猜到她在想些什麽:“沒事,養一個月就好了,醫生說是皮外傷,沒傷到跟腱。”

“真的?”

聽見後半句話後,姜柔荑猛然擡起頭,睫毛上還浸著淚。

沈韞伸出右手,揉了揉她的栗色頭發,點頭:“真的,騙你是小狗。”

他沒有告訴她,具體能不能再打職業,只能等拆線後開盲盒。

姜柔荑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下來,輕輕“嗯”了聲,宛如蜻蜓點水。

*

幾分鐘後,唐凡與領隊他們踩著點回到就診室門外,見到兩人臉上的表情後,眾人心照不宣對視一眼。

唐凡找到沈韞,打了個手勢,和他單獨說了兩句話。

“車已經準備好了,錄完筆錄後帶你回酒店”,唐凡說完後,有意無意瞟向他身後的姜柔荑,小聲問了句:“談戀愛了?”

沈韞驀然擡頭,怔了一瞬,搖頭。

唐凡有些詫異,雖說他與沈韞的確有過合同規定,約定他這一年不要談戀愛,更不能涉及亂七八糟的違禁事項。

倒也沒想到小夥子這麽認真。

他的俱樂部管理一向嚴格,這麽多年也就只有替補隊員Clank打破了這一禁錮。

外界總愛評價他是死板封建大家長,不接雜志訪談,不發選手周邊,眼裏只有值不了幾個錢的成績,這也是王韶城離開LKG後吐槽最多的地方。

唐凡不在意抨擊。他的想法很純粹,鐵血手腕下,只是希望隊員們都能將全部時間放在成績上,而不是迷失成名後的紙醉金迷與愛情的酸甜苦辣之中。

巔峰期就兩三年,一輩子或許就這一次機會打出身價,改變命運。

從青訓出來的小孩不過十多歲,不是所有人都能忍住誘惑。既然他們看不清未來的路,那他就來做那個遭人恨的一刀切引路人。

唐凡最後拍了拍沈韞的肩膀,沒有說什麽。

他心裏明白,沈韞和他一樣,是一位純粹的追夢者。即便沒有那紙約定,他也必然會恪守選手本分。

隨後,唐凡找到領隊,叮囑了幾句。

“給姜妹妹單獨訂個房間吧,趕過來一趟肯定匆忙,估計也沒提前準備。”

領隊眼鏡都快掛不住了,正欲問出一句為什麽要把情侶拆開,就對上自家老板不好言語的表情,瞬間懂了。

哦,還沒成啊?

*

到達警局時,沈韞和翻譯一起下了車,姜柔荑猶豫了半秒,沒有跟上去。

她遠遠地看著白色的身影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夜幕中。

MSI這種量級的大型比賽,竟然因為暴徒持刀而導致缺席,換在任何一個新人身上都會讓人無法接受,對於老將來說,何嘗不是此生遺憾。

這或許是他整個職業生涯唯一重回世界巔峰的機會了。

姜柔荑別著腦袋,單手撐住下巴,眼神始終註視著沈韞消失的方向。她頭發上仿佛還殘留著沈韞身上的檸檬香氣,熟悉又清冽。

一時間,她情緒再次覆雜起來。

——明明你也很難過,還要笑著安慰我。

“姜妹妹,你什麽時間回國?今晚要不就和我們住一個酒店吧,我讓領隊幫你一起訂房間。”

這時,唐凡走到車尾處,隔著過道詢問她。

姜柔荑連忙感謝:“太感謝了,我什麽都沒準備就來了……後天我得去蘇州的游戲展,明晚就回上海。”

唐凡還是第一次認真地端詳她的面孔,過去他只當姜柔荑是隔壁同平臺的超級主播,從未將她和自家拽裏拽氣的打野聯系在一起。

但是,當他看見她獨自坐在後排,雙手交叉,嘴裏念念叨叨,恍若在祈禱什麽時,他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你喜歡沈韞……對吧?”

唐凡的聲音不大。

中巴車內只剩下他們兩人,司機不知道什麽時候拉起了手剎,正在路邊樹下抽煙。

姜柔荑被他說中,沒有反駁,點頭應下:“嗯。”

是啊,她這一路像發瘋似的趕過來,旁人想看不出來都難。

“他怎麽和你說的手傷?”,唐凡心裏有了數,轉了話題。

姜柔荑一楞,沒懂這個問題的意義。

沒等她回覆,唐凡原封不動說出沈韞的原話,苦笑一聲:“看你表情,我猜對了。”

姜柔荑不解,沈韞說的話難道有什麽不對嗎?

唐凡從側包裏下意識翻出一盒煙,忽地意識到當下環境不允許,原封不動又放了回去,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不少戰隊老板試圖傳授他經驗,電競也是做生意,既然是生意人,就不能太有良心。

他大可以直接用合同限制沈韞的私人生活,也可以隨便應付兩句姜柔荑就將她打發走,甚至可以將輿論重心從“俱樂部未能保護好選手”挪移到“明星選手與主播戀愛”或是“雲競一姐為愛赴韓”。

無論是哪種情況,戰隊都是得益者。

但他是有良心的人。

沈韞是他發掘的,也是在他的見證下走上巔峰,又墜入谷底,眼下出了這檔事,他亦克制不住老板與選手之間的界限。

這些年,他不止一次想過,過去的他是不是還能做的更好?

如果Donuts退役那年,他放了沈韞去了銀河戰艦;如果去年ET拋來橄欖枝時,他但凡多找幾個人好好打聽一番;如果今年MSI,他能多多註意到潛在的危險……

一切或許會不同。

過往雲煙,無法回溯。但是眼下,他面前就有一個機會。

作為朋友,他得告訴姜柔荑實情。

良久後,唐凡告訴了她實情:“兩周後拆線,才知道能不能恢覆到之前的機能,肌腱確實是沒斷,但不排除受損。”

換言之,有可能打不了了。

姜柔荑倒吸一口氣,還未來得及提上來,唐凡又繼續說。

“他和我簽了合同,現役期間不會談戀愛”,唐凡異常坦白,換做別人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立下了不平等合約:“如果他真的打不了了,這份合同就會作廢,我會風光為他辦一場退役儀式。”

車窗縫隙處透進一盞海風,像是從海雲臺浴場旅行而來。

“我了解沈韞,他肯定是喜歡你的。”

靜如禪室的空間裏,仿佛有水滴落下,一圈漣漪蕩開。

“如果他退役,你們或許會甜蜜地在一起,水到渠成,也是個不錯的happy ending。”

唐凡輕描淡寫幾個詞語,勾勒出一對被祝福的神仙眷侶。

“可是,你祈禱的,應該是另一種可能性,對吧?”

路邊駛過一輛黑色SUV,近光燈打在車窗上,照亮她半張臉。

姜柔荑眼睫如蝶翼般微微顫動:“……他不會甘心的。”

車內的人明白了她未說出口的後半句。

*

第二天一早,姜柔荑便回了國。

沈韞換完藥回來,給她發消息沒有回音時,才知道她已經離開。

俱樂部眾人見女主角離開,也不再閉麥,見了他,就開始擠眉弄眼:“女朋友走了?”,“聽說昨晚你倆還分房睡啊”,“什麽時候談上的啊?還沒談啊!”,“給老板報備一個唄?他又不會真的告你。”

沈韞一一回懟。

“沒談”,“別開這種玩笑”,“報備個鬼”,“她還有事挺忙的”……

在他底氣十足的反駁裏,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他知道姜柔荑湊出兩趟航班的時間相當不容易,但也不免遺憾,她匆匆來一趟,結果連話都沒說上幾句,就又回去了。

唐凡看出他心不在焉,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他了解沈韞。

讓他在重生的巔峰期退役,比殺了他還難受,頂著落空的情緒落幕,保不齊神仙眷侶最後也會因爭吵變成兩頭嫌。

如果沈韞還有一丁點的可能性可以繼續職業生涯,他絕對不會放棄,必然會全身心投入。

可是,沒有陪伴的戀愛,對於姜柔荑來說未免太不公平。

唐凡是過來人,深刻明白經營一段關系,不能靠一方單側輸出。

某種程度上,他覺得自己可能做了一個正確的判斷。

等一等,雙方以更好的狀態接觸或許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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