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年間.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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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年間.女帝
隆冬大雪。
坤寧宮東暖閣內傳出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
司禮監的掌印太監李拙，與幾大秉筆太監，一起站在廊檐之下。
聽到這聲嬰兒啼哭，眉心緊皺的李拙松了一口氣，再聽得女官出來報“皇後娘娘母女平安”，幾大秉筆太監也松了一口氣。
李拙糾正道：“貴主子不是皇後娘娘，現如今有了陛下，該稱貴主子為太後娘娘。”
李拙將手裏早擬好的黃綢聖旨遞給李修，道：“去內閣宣旨，天賜聖君於我大昭，大昭萬民有福，大昭兩京十三省同沐恩澤。”
李修剛要下階，又從閣內出來一個女官，福身對李拙道：“老祖宗，太後娘娘要見您老人家，請您老人家立刻隨奴婢入內。”
李拙朝李修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去內閣宣旨的事再晚點。
李拙隨女官入東暖閣內，鶴首爐內的熏香也掩不住閣中的血氣。
隔著月白色的帳幔，聽到臥在鳳榻牙床上的徐稚棠虛弱無力的聲音。
“幹爺爺，我有三件事要托付您，您仔細聽好。”
李拙眼眶發酸，心疼不已。
按照宮規，他是要跪著聽旨的。
雙膝還未彎下，便被閣中的女官攙起。
女官搬來一個繡墩子扶李拙坐下。
帳幔後又傳出徐稚棠的聲音。
“幹爺爺，你坐著聽我說話。第一件事，我與這孩子的父親已經議定了她的名字，她隨我姓，名徐願愚。人皆養女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過一生。①”
“第二件事，我身故後，收斂我屍身的棺槨不葬入皇陵，不用在太廟供奉我的牌位，史書之上，抹去關於我的一切。孩兒長大後，若問起她父為誰？答無名氏，不要答先帝名諱。若問起她母為誰？答徐氏，不要答姐姐或我的名諱。”
“第三件事，拆毀江南江北所有道觀，原來是書院學宮的，覆原為書院學宮，我外祖高陵侯府蕭家進獻的那批孤本藏書，還回江南素京釣魚巷寶鸞表姐手中，不許再禁女子讀書為官。”
徐稚棠一口氣說完這許多話，體力不支，她躺下，看了身旁繈褓中的女兒一眼，眉眼像張鈐，鼻子像她，是個漂亮孩子。
可惜生在帝王家，一生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太後娘娘，囚在西苑仰慈觀的那個罪人，要不要恕了？正逢新帝登基，可大赦天下。”李拙不忍看徐稚棠傷心難過，就算內閣那些閣臣、六科廊那些言官、朝中那些清流文官死諫、反對宮府赦免張鈐的罪行，李拙也想張鈐能夠活下來，多伴著徐稚棠幾年。
剛才徐稚棠說的三件事，李拙聽出了她的意思，她這是……也不想活了……
“能恕嗎？為他一人改大昭律，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徐稚棠也想試一試，救下張鈐的命，哪怕讓他假死也好。
他有什麽錯？既起兵造反，便有自己稱帝的實力。
為何不稱帝？只因改朝換代苦百姓。
延續大昭的國本，以現有基業開創太平盛世，比創立新朝要少走上百年彎路。
徐稚棠強撐著身子，對帳幔外道：“幹爺爺，我要立刻去西苑仰慈觀見那個人。”
他不是罪人。
他是她的夫君。
*
西苑仰慈觀。
兩個小黃門在雪地裏堆雪人。
幾只雀鳥踩在雪上蹦蹦跳跳，其中一個小黃門從食盒中取出一塊撐腰糕，捏碎了撒在雪地上餵雀兒吃。
另一個小黃門道：“這是胡廠臣送進來給張先生的。”
那小黃門擺擺手道：“沒事，張先生好說話，再說了，這麽多糕點，張先生一個人也吃不完啊。”
二人又在雪地裏嬉鬧了一番。
兩個小黃門提著食盒進到禪房內，張鈐正在案後斫琴，這張琴是送給他的女兒的。
侍立在案旁的胖太監數落起兩個小黃門，這個時辰才來送壓肚子的點心，餓死他與張先生了。
張鈐道：“無妨，你們頑去吧。”他做了父親，對小孩兒更加憐憫。
兩個小黃門向張鈐拱手致謝，歡歡喜喜跑出門去，堆那個沒堆完的雪人。
胖太監吃過點心後，張鈐喚他去找琴弦來，他這張琴就差安琴弦了。
屋內只剩他一人，他繼續雕刻琴身上的花紋，雕了幾朵野棠。
“咳咳咳——”
聽到咳嗽聲，張鈐以為胖太監遺落了什麽東西在屋內，擡頭望向門口，頓時一怔。
“小野，你怎麽來了？”
“不能來見見你嗎？”徐稚棠面無血色，身上罩著一件雪狐裘，鬢邊沾了許多雪珠兒。
張鈐連忙闔上身後的窗戶，又往炭盆裏多加了幾塊金絲炭，去到茶桌上提起茶壺，倒出來的茶水是涼的。
他連忙提了茶壺往門外走去，已坐在案後交椅上的徐稚棠溫聲道：“不用忙活我的茶，與我坐下說說話，我有一件事要請你幫忙。”
張鈐放回茶壺，快步到案後落座。
徐稚棠伸手遞給張鈐一個布娃娃，“這布娃娃我做了半年多了，你看這針腳，被我縫得歪歪扭扭的，等陛下曉事了，指不定怎麽笑話我這不會針線的母親呢。”
徐稚棠解下自己腰間的荷包，“針線我也帶來了，勞張先生你這個為父的費費心，給陛下縫好這個布娃娃。”
張鈐取出荷包中的針線，細致地縫起徐稚棠做的這個布娃娃。
到最後幾針時，徐稚棠道了聲“慢”，找了剪刀剪下自己一縷青絲，又散了張鈐的頭發，剪下一縷青絲。
兩股青絲用紅線絞成一股，塞進了布娃娃內，再對張鈐道：“可以縫最後幾針了。”
“嗯。”張鈐拈針，仔細收尾打結。
“我本想帶陛下給你瞧一瞧的，可嬤嬤們說，她還這樣小，吹不得風。”徐稚棠等張鈐放下針線，靠進了他懷中，“你該見一見她的，等出了正月，你去見她嗎？”
張鈐輕輕搖頭，緊緊摟住她，額緊貼著她的額， “不見。”
徐稚棠鼻頭一酸，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你是不是等不到正月，那明日呢，明日等她睡醒了，去見一見她，好不好？”
張鈐仍道：“不見。”
徐稚棠忍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如斷線珍珠滑落面頰，砸在張鈐手背上。
太燙了！這淚珠兒太燙了！灼得他的心生疼。
“小野，對不起，我——”
她吻上他的唇。
哭著吻他。
*
那一個雪夜，二人圍爐煮茶，她撫琴，他抱琵琶與她合奏了最後一曲。
黑色的血珠兒砸到他為她斫的那張琴上時，張鈐丟開了懷中的琵琶，去扶她歪下的身子。
他第二次說“不見”二字時，她偷偷吃了一顆手裏捏的相思豆。
“張鈐，是我丟下你，不是你丟下我。但下一次重生，你要先認出我來，不要認錯了人，我是玄京徐小野，魏國公府徐家的二姑娘，你要備下十裏紅妝……當然……沒有也沒關系……徐小野一樣願意嫁給張潛麟的……我有幾句話……希望你答我……作為我們下一世重逢的暗語……”
“小野……喜歡……稚奴哥哥……”徐稚棠腹中絞痛，說起話來斷斷續續。
“稚奴哥哥也喜歡小野。”張鈐哽咽道。
“小野……要快點長大……長到十五歲……問那個叫張鈐的書呆子……願意……做徐家二娘子的新郎官嗎？”徐稚棠意識開始模糊。
“願意。”張鈐忍不住落淚。
呼啦一聲，寒風吹開了二人身後的窗戶，雪飄了進來，落在二人頭上。
“張鈐，真好啊。”
“今朝同淋雪，也算共白首了。”
“下一世……我們兒時所願……皆會圓滿……”徐稚棠喘不過氣來，“張鈐……這一次……我認得回家的路……我來帶你回家……”
她的呼吸漸止，在他懷裏很快冷了身子。
可她，還未過十八歲生辰。
張鈐揚手，打翻了案上的燭臺。
大火燒起來……
在這個冰冷的冬日……
很暖很暖……
世人以為這一夜，死得是徐小憐……
而那個抱著布娃娃的小黃門知道，張先生是與一個叫徐小野的小娘子殉情了……
*
太平九年暮春。
翰林院重修昭史。
早朝上，年僅九歲的女帝被司禮監掌印太監李修抱上金鑾殿的那把龍椅。
她哭著鬧著問李修，原先的大伴去哪裏了？
李修奉上一顆粽子糖哄道：“陛下，奴婢的師父去江南守墓了。”
“那他還會回來嗎？他是為誰守墓呢？”女帝用那對漂亮的杏仁眼望著李修，一只小手撥弄著掛在胸前的海棠玉，這是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另一只小手抱著布娃娃。
“不會了。”李修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奴婢的師父是為陛下的姨母守墓。”
“是那個叫徐小野的姨母，對不對？”女帝抱著布娃娃，從龍椅上跳了下來，跑到了丹墀之下，下面跪著文武百官，最前面是內閣的閣臣。
女帝拽完內閣一個老頭兒的胡子，小跑到內閣次輔金雀橋面前，歪著腦袋看他，“金先生，你見過朕姨母嗎？姨母和朕母親真得長得一模一樣嗎？”
“陛下，朝上只能議國事。”內閣首輔徐容渝板著一張臉肅聲規勸女帝。
“三舅舅，你好兇。”
女帝縮到戶部尚書徐容潤懷中，讓刑部尚書徐容澤替她拿著布娃娃，對這二人撒嬌道：“大舅舅，二舅舅，三舅舅兇朕。”
二人一人用笏牌敲了徐容渝的腦袋一下。
女帝“咯咯咯”笑了起來。
金雀橋向女帝奏稟重修昭史一事。
女帝開始背昨夜李修教她的話。
“《昭史.奸佞傳》中，張鈐小傳中，要添上一句話，娶玄京徐小野為妻。”
她昨夜問李修，為什麽姨母的名字要和一個弒君篡位的亂臣反賊放在一起？
李修答，陛下口中的亂臣反賊，成全了陛下的清白，讓天下萬民臣服於陛下這個正統皇帝。
女帝抱著布娃娃，一路小跑到金鑾殿門口，文武百官皆伏地叩首，不乏有女子身影。
女帝跨過門檻，擡首看碧穹青雲。
“爹爹，娘親，這清平盛世，一切如你們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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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大雪。
坤寧宮東暖閣內傳出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
司禮監的掌印太監李拙，與幾大秉筆太監，一起站在廊檐之下。
聽到這聲嬰兒啼哭，眉心緊皺的李拙松了一口氣，再聽得女官出來報“皇後娘娘母女平安”，幾大秉筆太監也松了一口氣。
李拙糾正道：“貴主子不是皇後娘娘，現如今有了陛下，該稱貴主子為太後娘娘。”
李拙將手裏早擬好的黃綢聖旨遞給李修，道：“去內閣宣旨，天賜聖君於我大昭，大昭萬民有福，大昭兩京十三省同沐恩澤。”
李修剛要下階，又從閣內出來一個女官，福身對李拙道：“老祖宗，太後娘娘要見您老人家，請您老人家立刻隨奴婢入內。”
李拙朝李修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去內閣宣旨的事再晚點。
李拙隨女官入東暖閣內，鶴首爐內的熏香也掩不住閣中的血氣。
隔著月白色的帳幔，聽到臥在鳳榻牙床上的徐稚棠虛弱無力的聲音。
“幹爺爺，我有三件事要托付您，您仔細聽好。”
李拙眼眶發酸，心疼不已。
按照宮規，他是要跪著聽旨的。
雙膝還未彎下，便被閣中的女官攙起。
女官搬來一個繡墩子扶李拙坐下。
帳幔後又傳出徐稚棠的聲音。
“幹爺爺，你坐著聽我說話。第一件事，我與這孩子的父親已經議定了她的名字，她隨我姓，名徐願愚。人皆養女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過一生。①”
“第二件事，我身故後，收斂我屍身的棺槨不葬入皇陵，不用在太廟供奉我的牌位，史書之上，抹去關於我的一切。孩兒長大後，若問起她父為誰？答無名氏，不要答先帝名諱。若問起她母為誰？答徐氏，不要答姐姐或我的名諱。”
“第三件事，拆毀江南江北所有道觀，原來是書院學宮的，覆原為書院學宮，我外祖高陵侯府蕭家進獻的那批孤本藏書，還回江南素京釣魚巷寶鸞表姐手中，不許再禁女子讀書為官。”
徐稚棠一口氣說完這許多話，體力不支，她躺下，看了身旁繈褓中的女兒一眼，眉眼像張鈐，鼻子像她，是個漂亮孩子。
可惜生在帝王家，一生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太後娘娘，囚在西苑仰慈觀的那個罪人，要不要恕了？正逢新帝登基，可大赦天下。”李拙不忍看徐稚棠傷心難過，就算內閣那些閣臣、六科廊那些言官、朝中那些清流文官死諫、反對宮府赦免張鈐的罪行，李拙也想張鈐能夠活下來，多伴著徐稚棠幾年。
剛才徐稚棠說的三件事，李拙聽出了她的意思，她這是……也不想活了……
“能恕嗎？為他一人改大昭律，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徐稚棠也想試一試，救下張鈐的命，哪怕讓他假死也好。
他有什麽錯？既起兵造反，便有自己稱帝的實力。
為何不稱帝？只因改朝換代苦百姓。
延續大昭的國本，以現有基業開創太平盛世，比創立新朝要少走上百年彎路。
徐稚棠強撐著身子，對帳幔外道：“幹爺爺，我要立刻去西苑仰慈觀見那個人。”
他不是罪人。
他是她的夫君。
*
西苑仰慈觀。
兩個小黃門在雪地裏堆雪人。
幾只雀鳥踩在雪上蹦蹦跳跳，其中一個小黃門從食盒中取出一塊撐腰糕，捏碎了撒在雪地上餵雀兒吃。
另一個小黃門道：“這是胡廠臣送進來給張先生的。”
那小黃門擺擺手道：“沒事，張先生好說話，再說了，這麽多糕點，張先生一個人也吃不完啊。”
二人又在雪地裏嬉鬧了一番。
兩個小黃門提著食盒進到禪房內，張鈐正在案後斫琴，這張琴是送給他的女兒的。
侍立在案旁的胖太監數落起兩個小黃門，這個時辰才來送壓肚子的點心，餓死他與張先生了。
張鈐道：“無妨，你們頑去吧。”他做了父親，對小孩兒更加憐憫。
兩個小黃門向張鈐拱手致謝，歡歡喜喜跑出門去，堆那個沒堆完的雪人。
胖太監吃過點心後，張鈐喚他去找琴弦來，他這張琴就差安琴弦了。
屋內只剩他一人，他繼續雕刻琴身上的花紋，雕了幾朵野棠。
“咳咳咳——”
聽到咳嗽聲，張鈐以為胖太監遺落了什麽東西在屋內，擡頭望向門口，頓時一怔。
“小野，你怎麽來了？”
“不能來見見你嗎？”徐稚棠面無血色，身上罩著一件雪狐裘，鬢邊沾了許多雪珠兒。
張鈐連忙闔上身後的窗戶，又往炭盆裏多加了幾塊金絲炭，去到茶桌上提起茶壺，倒出來的茶水是涼的。
他連忙提了茶壺往門外走去，已坐在案後交椅上的徐稚棠溫聲道：“不用忙活我的茶，與我坐下說說話，我有一件事要請你幫忙。”
張鈐放回茶壺，快步到案後落座。
徐稚棠伸手遞給張鈐一個布娃娃，“這布娃娃我做了半年多了，你看這針腳，被我縫得歪歪扭扭的，等陛下曉事了，指不定怎麽笑話我這不會針線的母親呢。”
徐稚棠解下自己腰間的荷包，“針線我也帶來了，勞張先生你這個為父的費費心，給陛下縫好這個布娃娃。”
張鈐取出荷包中的針線，細致地縫起徐稚棠做的這個布娃娃。
到最後幾針時，徐稚棠道了聲“慢”，找了剪刀剪下自己一縷青絲，又散了張鈐的頭發，剪下一縷青絲。
兩股青絲用紅線絞成一股，塞進了布娃娃內，再對張鈐道：“可以縫最後幾針了。”
“嗯。”張鈐拈針，仔細收尾打結。
“我本想帶陛下給你瞧一瞧的，可嬤嬤們說，她還這樣小，吹不得風。”徐稚棠等張鈐放下針線，靠進了他懷中，“你該見一見她的，等出了正月，你去見她嗎？”
張鈐輕輕搖頭，緊緊摟住她，額緊貼著她的額， “不見。”
徐稚棠鼻頭一酸，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你是不是等不到正月，那明日呢，明日等她睡醒了，去見一見她，好不好？”
張鈐仍道：“不見。”
徐稚棠忍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如斷線珍珠滑落面頰，砸在張鈐手背上。
太燙了！這淚珠兒太燙了！灼得他的心生疼。
“小野，對不起，我——”
她吻上他的唇。
哭著吻他。
*
那一個雪夜，二人圍爐煮茶，她撫琴，他抱琵琶與她合奏了最後一曲。
黑色的血珠兒砸到他為她斫的那張琴上時，張鈐丟開了懷中的琵琶，去扶她歪下的身子。
他第二次說“不見”二字時，她偷偷吃了一顆手裏捏的相思豆。
“張鈐，是我丟下你，不是你丟下我。但下一次重生，你要先認出我來，不要認錯了人，我是玄京徐小野，魏國公府徐家的二姑娘，你要備下十裏紅妝……當然……沒有也沒關系……徐小野一樣願意嫁給張潛麟的……我有幾句話……希望你答我……作為我們下一世重逢的暗語……”
“小野……喜歡……稚奴哥哥……”徐稚棠腹中絞痛，說起話來斷斷續續。
“稚奴哥哥也喜歡小野。”張鈐哽咽道。
“小野……要快點長大……長到十五歲……問那個叫張鈐的書呆子……願意……做徐家二娘子的新郎官嗎？”徐稚棠意識開始模糊。
“願意。”張鈐忍不住落淚。
呼啦一聲，寒風吹開了二人身後的窗戶，雪飄了進來，落在二人頭上。
“張鈐，真好啊。”
“今朝同淋雪，也算共白首了。”
“下一世……我們兒時所願……皆會圓滿……”徐稚棠喘不過氣來，“張鈐……這一次……我認得回家的路……我來帶你回家……”
她的呼吸漸止，在他懷裏很快冷了身子。
可她，還未過十八歲生辰。
張鈐揚手，打翻了案上的燭臺。
大火燒起來……
在這個冰冷的冬日……
很暖很暖……
世人以為這一夜，死得是徐小憐……
而那個抱著布娃娃的小黃門知道，張先生是與一個叫徐小野的小娘子殉情了……
*
太平九年暮春。
翰林院重修昭史。
早朝上，年僅九歲的女帝被司禮監掌印太監李修抱上金鑾殿的那把龍椅。
她哭著鬧著問李修，原先的大伴去哪裏了？
李修奉上一顆粽子糖哄道：“陛下，奴婢的師父去江南守墓了。”
“那他還會回來嗎？他是為誰守墓呢？”女帝用那對漂亮的杏仁眼望著李修，一只小手撥弄著掛在胸前的海棠玉，這是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另一只小手抱著布娃娃。
“不會了。”李修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奴婢的師父是為陛下的姨母守墓。”
“是那個叫徐小野的姨母，對不對？”女帝抱著布娃娃，從龍椅上跳了下來，跑到了丹墀之下，下面跪著文武百官，最前面是內閣的閣臣。
女帝拽完內閣一個老頭兒的胡子，小跑到內閣次輔金雀橋面前，歪著腦袋看他，“金先生，你見過朕姨母嗎？姨母和朕母親真得長得一模一樣嗎？”
“陛下，朝上只能議國事。”內閣首輔徐容渝板著一張臉肅聲規勸女帝。
“三舅舅，你好兇。”
女帝縮到戶部尚書徐容潤懷中，讓刑部尚書徐容澤替她拿著布娃娃，對這二人撒嬌道：“大舅舅，二舅舅，三舅舅兇朕。”
二人一人用笏牌敲了徐容渝的腦袋一下。
女帝“咯咯咯”笑了起來。
金雀橋向女帝奏稟重修昭史一事。
女帝開始背昨夜李修教她的話。
“《昭史.奸佞傳》中，張鈐小傳中，要添上一句話，娶玄京徐小野為妻。”
她昨夜問李修，為什麽姨母的名字要和一個弒君篡位的亂臣反賊放在一起？
李修答，陛下口中的亂臣反賊，成全了陛下的清白，讓天下萬民臣服於陛下這個正統皇帝。
女帝抱著布娃娃，一路小跑到金鑾殿門口，文武百官皆伏地叩首，不乏有女子身影。
女帝跨過門檻，擡首看碧穹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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