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禧二十八年.斬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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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禧二十八年.斬衰
初晨的陽光柔如金紗，院裏的菩提樹上落了一群肥嘟嘟的雀鳥，“啾啾啾”鬧個不停，攪醒人昨夜的好夢。
“繡繡，為什麽坐在門檻上呀？”
徐稚棠頭戴一頂黑紗唐巾，身穿一領紅羅縐紗道袍，腳上蹬著一對鑲邊雲頭履，作文人儒生打扮。
坐在門檻上的小姑娘眉目清秀，肉乎乎的臉蛋引人忍不住捏上一把。
她擡起圓圓的小腦袋，疑惑地打量徐稚棠，奶聲奶氣地問道：“明明是姐姐，為什麽要穿大哥哥的衣服呢？”
徐稚棠蹲下身來，勾動食指尖蹭了蹭繡繡小姑娘挺翹的鼻尖。
“繡繡，你答姐姐剛剛問你的話，姐姐就告訴你為什麽？”
繡繡小姑娘撇過小腦袋，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直盯向院中的菩提樹上，她認真地一一指過樹上的雀鳥。
“姐姐，我坐在這裏看爹爹，那個是娘親，那個是大哥哥，這個是二姐姐……”繡繡小姑娘放下小手，像大人一樣嘆了一口氣，“可是繡繡沒有見到六姑姑。”
“六姑姑？”徐稚棠略想了想，繡繡口中的六姑姑指得應該是沈家的六娘子沈純。
繡繡將菩提樹上的雀鳥認作自己的至親，徐稚棠只當她這小人兒憨頑。
可經繡繡一提醒，她倒想起錦衣衛十日前查抄沈家時，沈家六娘子沈純失蹤了。
因為沈純全身燒傷，錦衣衛指揮使金寧為方便回京覆旨，派人尋了一具體貌相當的女屍燒了燒以充作沈純的屍身。
這樣，沈家除了張鈐、張鈐姐姐張可蓉，張鈐母親許氏之外，活下來的就剩沈純、沈繡兩姑侄了。
一種莫名的不安感充實徐稚棠心間。
沈純不似繡繡小姑娘，她心智已然成熟，沈家遭此滅門慘禍，沈純成“漏網之魚”，徐稚棠恐她會偷偷報覆張鈐。
徐稚樣忽而擡手輕拍自己的額頭，也不知從何時生了這個毛病，對張鈐的禍福安危竟然上了心。
張鈐那廝著實心狠，沈家愧對他母子三人不錯，但沈家九族皆滅，張鈐行事未免有點過了。
繡繡小姑娘站起身，輕扯徐稚棠的袖角。
“姐姐，繡繡回答了你的問題，那繡繡問的呢？”
徐稚棠指向自己今日穿的衣裳，又指了指繡繡小姑娘穿的馬面裙。
“姐姐這樣穿是為方便去外頭見人，和繡繡一樣穿馬面裙的話，姐姐就不能到衙門裏當官了。”
“繡繡明白了，姐姐穿大哥哥的衣服，就可以像繡繡以前的爺爺一樣，當第二厲害的官。”繡繡點點頭道。
當第二厲害的官，是指繡繡的爺爺沈珩曾經為大昭內閣次輔。
沈家和徐稚棠的外祖家蕭家一樣，都是侯府，因是有幾百年歷史的衣冠舊族，體面尊貴與徐家這國公府是一樣的。
昔日豪門望族，一夕間，榮華富貴化為過眼雲煙，連香火傳承都斷了。
徐稚棠暗下決心，不能讓自家與外祖家落得與沈家一般下場。
她哄繡繡跟著侍女們去吃早飯，自己去到外祖父院中請安。
*
卻是一踏入正院門口，先看見廊下立著的張鈐一身白，他穿的喪服是斬衰，乃五等喪服中最重的一等，是子為父母守喪時穿的衣裳。
他這清清白白的一身，與徐稚棠穿的鮮艷的紅羅縐紗道袍形成鮮明的對比。
徐稚棠沿著鵝卵石小徑行至廊下，與張鈐對望一眼。
她忙不疊別過頭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張鈐，你是為沈叔父服喪嗎？”
張鈐搖首，目光滯了滯。
“為我母。”
沒等徐稚棠細問，上房門口溜出一丫鬟姐兒，笑臉對著徐稚棠請她進去。
徐稚棠進到廳上，蕭老侯爺家常衣著、正襟危坐，與今日到訪的客人品茗寒暄。
蕭老侯爺瞧見徐稚棠進來了，向她招手道：“小野，過來見過你金爺爺，你爺爺也就嘴上說疼你，他既然想你這寶貝孫女想得苦，就該與你金爺爺一道下江南來。”
徐稚棠來至上首座位，先向她外祖父福身，又轉而朝金老伯爺福了福身。
金老伯爺鶴發童顏，大有道觀裏仙風道骨的老道人的儀姿。
他捋著自己一把花白的胡須，望向東邊第一張紫檀木交椅上坐著的孫兒金雀橋。
“九郎，還要等你二妹妹過去見禮不成，還不過來先與你二妹妹作揖。”又與蕭老侯爺笑談：“得虧陛下拆了我這不成器的孫兒與你家小野定的婚約，我這孫兒木得很，一路上老在我耳邊說小野的事，如今一見面，他在小野面前倒裝作不熟來了，可見是個極沒出息的孩子。”
“爺爺。”金雀橋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過來與徐稚棠作揖，羞羞怯怯喊了聲“二妹妹”。
蕭老侯爺哈哈大笑，金老伯爺陪著一起瞇眼笑看自家孫兒。
蕭老侯爺：“小橋不成器？你這老頭子對自己的孫兒也太嚴苛了，小橋這才多大。”他掐指數了數，“十九不到，已是正五品吏部考功清吏司的郎中，後生可畏。我是有親上加親之意，除了小野這個外孫女，我還有幾個親孫女兒。”
蕭老侯爺望向金雀橋，與他開玩笑道：“小橋，蕭家的小娘子不比徐家的小娘子差，你看上蕭爺爺家哪個孫女兒，蕭爺爺給你做主。”
金雀橋剛和徐稚棠見面，臉上本就泛著紅光，現又被蕭老侯爺這麽一“嚇”，急得臉更紅了，連忙道：“晚生覺得，二妹妹最好，旁的小娘子再沒有二妹妹這麽好的。”
徐稚棠：“……”
蕭老侯爺斂收臉上的笑意，肅容正色道：“小橋，也別二妹妹長二妹妹短喊我家小野，女兒家的名聲何等重要，你應當明白。有緣自能成夫妻，無緣強求成怨偶，我家小野，要嫁，就嫁這世間最好的兒郎，要嫁，就嫁最合她心意的兒郎。你很好，卻沒好到我家小野非嫁不可的地步。湘王殿下甚至是太子殿下，他們也不是我家小野的良人，就張鈐合適。”
就張鈐合適。
徐稚棠聽完這幾個字，詫異地看著自家外祖父。
張鈐是給自家外祖父灌了什麽迷魂湯，能得到外祖父這樣的認可。
金老伯爺臉上的笑容凝住了，他冷哼了一聲，對蕭老侯爺不滿道：“你老糊塗了，張鈐是何等人，逼死生身父母的大不孝之人。他那母親許氏，不就是受不了他刑殺生父九族，才羞愧自刎的嗎？”
“張大娘自刎？何時？”徐稚棠大驚，十日前張鈐的生父沈珩才自刎於家中，沒想到張鈐的母親許氏也自刎了。
短短十日內，張鈐接連受到兩次沈重的打擊，他……也太苦了……
金老伯爺：“沈家的事一傳回京師，張鈐母親許氏聽聞沈珩死訊，當夜就自刎於家中，是東廠廠督胡自芳與他妻子張氏給許氏治辦喪禮。”他看了眼門口，想要尋到張鈐的身影，“張鈐這孩子的心是又冷又狠，單為一個“孝”字，就該丟開陛下交給他在江南辦的差事，立刻返京為他母親許氏哭喪守靈才是。”
蕭老侯爺不認同金老伯爺的話。
“仁不掌權，慈不主兵，金老頭，我與你打個賭如何？賭張鈐來日的運道。”
金老伯爺從袖中掏出一枚龜殼，放進三枚銅錢開始搖卦。
第一卦，潛麟臥野。
第二卦，潛麟臥野。
第三卦，潛麟臥野。
第四卦，還是潛麟臥野……
卦卦如此，金老伯爺不得不信這個邪。
“潛麟臥野，我記得此卦卦詞為‘潛麟沖天日，宿野化塵灰’，有陰陽二卦，男子主陽，自然占得陽卦，女子主陰，應當占得陰卦。可我為張鈐占了那麽多卦，卦卦都是陰卦，怪哉。”
蕭老侯爺拿過金老伯爺手中的龜殼，開始搖卦。
一連搖了十六卦，卦卦皆為陰卦。
想起自家外孫女兒也曾占得此卦，便改為給徐稚棠搖卦。
怪哉，這一搖便成了陽卦。
潛麟臥野這一卦，陰陽二卦的區別在於：
陰卦是有帝運無帝命。
陽卦則不然，命運兩全。
徐稚棠與金雀橋在旁，觀摩了許久，並未聽懂兩個老人家神神叨叨在說些什麽。
徐稚棠直截了當問金雀橋：“你下江南，不會是沖著我來的吧？”
金雀橋面上緋色並未退卻多少，在她面前，說不出假話來。
“一半是為你，一半是為張鈐。”他壓低聲音，傾身將唇湊近徐稚棠耳邊，“錦衣衛查抄沈家後，內閣都吵翻天了，幾位閣老輪番到陛下跟前彈劾張鈐。申元輔的原話是，張鈐區區一介舉人，未有官身，又為內閣前次輔沈珩私生子，沈珩為罪臣，張鈐則為罪臣之後，請陛下下旨，永不許張鈐參加科考，並貶張鈐為白身，驅逐出京。”元輔是對內閣首輔的稱呼。
“你將對我說的話也告訴了張鈐？”徐稚棠不大想張鈐如前世一般，將來與如今的內閣首輔申玉樓鬥得你死我活。
畢竟申玉樓是她三堂嫂的爺爺，申家與徐家是姻親、也是世交，申家的姑娘們與她姐姐徐幼荷又是極其親密的手帕交。
“告訴了，我將你與張鈐一直當作我最好的朋友，與你說的和與他說的一字不差。”金雀橋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那申家恐怕……要落得和沈家一樣的下場了……”徐稚棠所言非虛，申玉樓與張鈐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啊？可張鈐他自己說，想娶一位申家的小娘子，氣一氣申元輔的。”金雀橋極小聲說道，他唯恐向人洩露了好友張鈐的心思，但徐稚棠可以，她想聽的，他都會毫無保留地告訴她。
“啊？”徐稚棠越發捉摸不透張鈐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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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門檻上的小姑娘眉目清秀，肉乎乎的臉蛋引人忍不住捏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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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稚棠蹲下身來，勾動食指尖蹭了蹭繡繡小姑娘挺翹的鼻尖。
“繡繡，你答姐姐剛剛問你的話，姐姐就告訴你為什麽？”
繡繡小姑娘撇過小腦袋，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直盯向院中的菩提樹上，她認真地一一指過樹上的雀鳥。
“姐姐，我坐在這裏看爹爹，那個是娘親，那個是大哥哥，這個是二姐姐……”繡繡小姑娘放下小手，像大人一樣嘆了一口氣，“可是繡繡沒有見到六姑姑。”
“六姑姑？”徐稚棠略想了想，繡繡口中的六姑姑指得應該是沈家的六娘子沈純。
繡繡將菩提樹上的雀鳥認作自己的至親，徐稚棠只當她這小人兒憨頑。
可經繡繡一提醒，她倒想起錦衣衛十日前查抄沈家時，沈家六娘子沈純失蹤了。
因為沈純全身燒傷，錦衣衛指揮使金寧為方便回京覆旨，派人尋了一具體貌相當的女屍燒了燒以充作沈純的屍身。
這樣，沈家除了張鈐、張鈐姐姐張可蓉，張鈐母親許氏之外，活下來的就剩沈純、沈繡兩姑侄了。
一種莫名的不安感充實徐稚棠心間。
沈純不似繡繡小姑娘，她心智已然成熟，沈家遭此滅門慘禍，沈純成“漏網之魚”，徐稚棠恐她會偷偷報覆張鈐。
徐稚樣忽而擡手輕拍自己的額頭，也不知從何時生了這個毛病，對張鈐的禍福安危竟然上了心。
張鈐那廝著實心狠，沈家愧對他母子三人不錯，但沈家九族皆滅，張鈐行事未免有點過了。
繡繡小姑娘站起身，輕扯徐稚棠的袖角。
“姐姐，繡繡回答了你的問題，那繡繡問的呢？”
徐稚棠指向自己今日穿的衣裳，又指了指繡繡小姑娘穿的馬面裙。
“姐姐這樣穿是為方便去外頭見人，和繡繡一樣穿馬面裙的話，姐姐就不能到衙門裏當官了。”
“繡繡明白了，姐姐穿大哥哥的衣服，就可以像繡繡以前的爺爺一樣，當第二厲害的官。”繡繡點點頭道。
當第二厲害的官，是指繡繡的爺爺沈珩曾經為大昭內閣次輔。
沈家和徐稚棠的外祖家蕭家一樣，都是侯府，因是有幾百年歷史的衣冠舊族，體面尊貴與徐家這國公府是一樣的。
昔日豪門望族，一夕間，榮華富貴化為過眼雲煙，連香火傳承都斷了。
徐稚棠暗下決心，不能讓自家與外祖家落得與沈家一般下場。
她哄繡繡跟著侍女們去吃早飯，自己去到外祖父院中請安。
*
卻是一踏入正院門口，先看見廊下立著的張鈐一身白，他穿的喪服是斬衰，乃五等喪服中最重的一等，是子為父母守喪時穿的衣裳。
他這清清白白的一身，與徐稚棠穿的鮮艷的紅羅縐紗道袍形成鮮明的對比。
徐稚棠沿著鵝卵石小徑行至廊下，與張鈐對望一眼。
她忙不疊別過頭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張鈐，你是為沈叔父服喪嗎？”
張鈐搖首，目光滯了滯。
“為我母。”
沒等徐稚棠細問，上房門口溜出一丫鬟姐兒，笑臉對著徐稚棠請她進去。
徐稚棠進到廳上，蕭老侯爺家常衣著、正襟危坐，與今日到訪的客人品茗寒暄。
蕭老侯爺瞧見徐稚棠進來了，向她招手道：“小野，過來見過你金爺爺，你爺爺也就嘴上說疼你，他既然想你這寶貝孫女想得苦，就該與你金爺爺一道下江南來。”
徐稚棠來至上首座位，先向她外祖父福身，又轉而朝金老伯爺福了福身。
金老伯爺鶴發童顏，大有道觀裏仙風道骨的老道人的儀姿。
他捋著自己一把花白的胡須，望向東邊第一張紫檀木交椅上坐著的孫兒金雀橋。
“九郎，還要等你二妹妹過去見禮不成，還不過來先與你二妹妹作揖。”又與蕭老侯爺笑談：“得虧陛下拆了我這不成器的孫兒與你家小野定的婚約，我這孫兒木得很，一路上老在我耳邊說小野的事，如今一見面，他在小野面前倒裝作不熟來了，可見是個極沒出息的孩子。”
“爺爺。”金雀橋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過來與徐稚棠作揖，羞羞怯怯喊了聲“二妹妹”。
蕭老侯爺哈哈大笑，金老伯爺陪著一起瞇眼笑看自家孫兒。
蕭老侯爺：“小橋不成器？你這老頭子對自己的孫兒也太嚴苛了，小橋這才多大。”他掐指數了數，“十九不到，已是正五品吏部考功清吏司的郎中，後生可畏。我是有親上加親之意，除了小野這個外孫女，我還有幾個親孫女兒。”
蕭老侯爺望向金雀橋，與他開玩笑道：“小橋，蕭家的小娘子不比徐家的小娘子差，你看上蕭爺爺家哪個孫女兒，蕭爺爺給你做主。”
金雀橋剛和徐稚棠見面，臉上本就泛著紅光，現又被蕭老侯爺這麽一“嚇”，急得臉更紅了，連忙道：“晚生覺得，二妹妹最好，旁的小娘子再沒有二妹妹這麽好的。”
徐稚棠：“……”
蕭老侯爺斂收臉上的笑意，肅容正色道：“小橋，也別二妹妹長二妹妹短喊我家小野，女兒家的名聲何等重要，你應當明白。有緣自能成夫妻，無緣強求成怨偶，我家小野，要嫁，就嫁這世間最好的兒郎，要嫁，就嫁最合她心意的兒郎。你很好，卻沒好到我家小野非嫁不可的地步。湘王殿下甚至是太子殿下，他們也不是我家小野的良人，就張鈐合適。”
就張鈐合適。
徐稚棠聽完這幾個字，詫異地看著自家外祖父。
張鈐是給自家外祖父灌了什麽迷魂湯，能得到外祖父這樣的認可。
金老伯爺臉上的笑容凝住了，他冷哼了一聲，對蕭老侯爺不滿道：“你老糊塗了，張鈐是何等人，逼死生身父母的大不孝之人。他那母親許氏，不就是受不了他刑殺生父九族，才羞愧自刎的嗎？”
“張大娘自刎？何時？”徐稚棠大驚，十日前張鈐的生父沈珩才自刎於家中，沒想到張鈐的母親許氏也自刎了。
短短十日內，張鈐接連受到兩次沈重的打擊，他……也太苦了……
金老伯爺：“沈家的事一傳回京師，張鈐母親許氏聽聞沈珩死訊，當夜就自刎於家中，是東廠廠督胡自芳與他妻子張氏給許氏治辦喪禮。”他看了眼門口，想要尋到張鈐的身影，“張鈐這孩子的心是又冷又狠，單為一個“孝”字，就該丟開陛下交給他在江南辦的差事，立刻返京為他母親許氏哭喪守靈才是。”
蕭老侯爺不認同金老伯爺的話。
“仁不掌權，慈不主兵，金老頭，我與你打個賭如何？賭張鈐來日的運道。”
金老伯爺從袖中掏出一枚龜殼，放進三枚銅錢開始搖卦。
第一卦，潛麟臥野。
第二卦，潛麟臥野。
第三卦，潛麟臥野。
第四卦，還是潛麟臥野……
卦卦如此，金老伯爺不得不信這個邪。
“潛麟臥野，我記得此卦卦詞為‘潛麟沖天日，宿野化塵灰’，有陰陽二卦，男子主陽，自然占得陽卦，女子主陰，應當占得陰卦。可我為張鈐占了那麽多卦，卦卦都是陰卦，怪哉。”
蕭老侯爺拿過金老伯爺手中的龜殼，開始搖卦。
一連搖了十六卦，卦卦皆為陰卦。
想起自家外孫女兒也曾占得此卦，便改為給徐稚棠搖卦。
怪哉，這一搖便成了陽卦。
潛麟臥野這一卦，陰陽二卦的區別在於：
陰卦是有帝運無帝命。
陽卦則不然，命運兩全。
徐稚棠與金雀橋在旁，觀摩了許久，並未聽懂兩個老人家神神叨叨在說些什麽。
徐稚棠直截了當問金雀橋：“你下江南，不會是沖著我來的吧？”
金雀橋面上緋色並未退卻多少，在她面前，說不出假話來。
“一半是為你，一半是為張鈐。”他壓低聲音，傾身將唇湊近徐稚棠耳邊，“錦衣衛查抄沈家後，內閣都吵翻天了，幾位閣老輪番到陛下跟前彈劾張鈐。申元輔的原話是，張鈐區區一介舉人，未有官身，又為內閣前次輔沈珩私生子，沈珩為罪臣，張鈐則為罪臣之後，請陛下下旨，永不許張鈐參加科考，並貶張鈐為白身，驅逐出京。”元輔是對內閣首輔的稱呼。
“你將對我說的話也告訴了張鈐？”徐稚棠不大想張鈐如前世一般，將來與如今的內閣首輔申玉樓鬥得你死我活。
畢竟申玉樓是她三堂嫂的爺爺，申家與徐家是姻親、也是世交，申家的姑娘們與她姐姐徐幼荷又是極其親密的手帕交。
“告訴了，我將你與張鈐一直當作我最好的朋友，與你說的和與他說的一字不差。”金雀橋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那申家恐怕……要落得和沈家一樣的下場了……”徐稚棠所言非虛，申玉樓與張鈐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啊？可張鈐他自己說，想娶一位申家的小娘子，氣一氣申元輔的。”金雀橋極小聲說道，他唯恐向人洩露了好友張鈐的心思，但徐稚棠可以，她想聽的，他都會毫無保留地告訴她。
“啊？”徐稚棠越發捉摸不透張鈐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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