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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禧二十八年.錯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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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禧二十八年.錯婚

上元節那晚的燈市夜游最後不歡而散。

蕭寶鸞與宋聞沅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出乎意料得是,二月初三文昌帝君誕辰這日,貞禧帝下旨賜婚於湘王與高陵侯府四小姐。

蕭寶鸞家中行四,高陵侯府的二小姐蕭寶鸝、三小姐蕭寶鵲還未議親。

沒有姐姐未出閣,妹妹先成婚的道理。

遂由章皇後做主,分別下了兩道賜婚的懿旨,將蕭寶鸝指為岷王正妃、蕭寶鵲指為鄴王正妃。岷王鄴王雖為親王,但是朱皇後人,不比湘王是昭帝直系一脈,他們的封地沒有湘王的封地寬廣。可對於侯府庶出的小姐,能嫁入親王府邸為正室,也算是皇家給的頭一份的恩榮體面了。

仰慈觀文昌殿內。

徐稚堂正端坐案後撰寫《崇蘸錄》,李修站在她座側研墨遞紙。

見徐稚棠心神安定,寫出的字難得的工整娟秀,李修便猜湘王的婚事沒有影響到她的心情。

“二小姐,老祖宗還擔心您想不開呢,昨日特吩咐胡廠臣去長白山尋山楂海棠的花種來,到時候給二小姐種滿一院子,五月開花,望過去如一片胭脂雪,九月結果,那酸果子顏色比紅瑪瑙珠還鮮亮。”

“嘟嘟去了長白山嗎?”徐稚棠寫滿這頁紙,擱筆等李修裁紙換新,“我記得幹爺爺在那裏有三個人參園子,那裏的泉水也出得好。我想給皇後娘娘制點人參健脾丸,你回司禮監替我向幹爺爺討幾盒好人參,要有泉水多,我也想得幾壇用來沏茶。”

李修露出為難的神色,“泉水好說,人參倒是沒有了。”他壓低了聲音,“內官監的甲字庫驗單清衣時,丟了一件貞禧二十五年制的龍袍。那件龍袍萬歲爺上身不到十次,和嶄新的一樣。當年那件龍袍造價八萬兩,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老祖宗體量甲字庫的那些內侍,賣了自己名下的許多田地莊園湊了五萬兩,將本已經報廢的一件龍袍拿去翻新改制,萬歲爺那裏也算蒙混過去了。”

宮中龍袍失竊,不光是錢財損失,也說明內廷二十四監管理松懈,是多不想要腦袋的家夥,才敢把主意打到龍袍上。

料峭春寒,逼得人安於室內。

庭院深深,飄落的雨絲拂拭郁郁蔥蔥的綠葉。

及目皆是春光,徐稚棠內心卻一片荒蕪。

蝴蝶振翅難成風,卻能將原本穩定的局面攪得天翻地覆。

徐稚棠完全掌控不了未來,因為前世的時間線,亂了。

窗外掠過一道修長的人影,腳步聲傳到門口,晃現一個戴蓮花冠、著月白袍的清貴公子。

認清那人側顏,徐稚棠喚了聲“張鈐”。

李修也對他揖拜,恭敬地喊了一聲“張先生”,肅然生敬。

張鈐去年錯過會試,未有正經功名在身。

只因寫得一手好祭文,替貞禧帝傳達了他對生母慈慧太後的哀思,為貞禧帝所喜。

貞禧帝又了解到張鈐實是沈家子,內閣那些老家夥要貞禧帝尊的慈章太後沈氏算是張鈐的親姑姑。

便愈加喜愛張鈐給慈慧太後寫的祭文,貞禧帝也有話去堵內閣那些老先生的嘴,畢竟慈章太後的親侄兒可沒給自己的親姑姑寫過一篇祭詞。

張鈐一時風頭無兩,京師三司六部各衙門的官沒有不知他名姓的人。

六科廊的年輕言官私下喝酒,嘲諷張鈐:“豎子兩姓,來日登科及第,豈可肖想他做不二臣。”

徐稚棠聽到這些年輕氣盛的言官對張鈐極盡嘲諷之言,心底為他們發怵,他們幾句話就斷送了自己一生的前程。

來日張鈐登科及第,他能不能做不二臣兩說,但這些落得口患的言官,卻要一個個被逼跳進死門了。

張鈐走到書案邊,拿起徐稚棠未寫完的《崇蘸錄》手稿略讀。

“求祿仕拜文昌帝君,你這般虔誠,是為誰代書?”

徐稚棠握著筆桿,小雞啄米似的,額頭不住往筆桿頭落。

光潔白皙的額上,多了好幾處紅印。

她撇嘴道:“就是為我自己寫的,昨兒我還在玉照宮與陛下笑說,江南生陽痘瘟疫,太醫院的那些老太醫身子骨哪經得住跋山涉水的折騰,不如派我去疫地,要治好了人,這積攢的功德福報都算在老娘娘頭上。”一雙靈動的明眸望向張鈐。

張鈐:“陛下如何答的?與你寫《崇蘸錄》有何關系?”

徐稚棠站起來,學著貞禧帝捋胡子的動作,操著貞禧帝說話的口吻。

“陛下說,小野啊,你讓朕好好想想,既為欽差,得賞你官階官職,讓你師出有名。”她轉為自己說話的語氣,“陛下說今日命司禮監擬旨,我寫《崇蘸錄》,是為向文昌帝君祝禱,女子難得為官,我既為天下先,必要得個高官來做,叫那些江南人看看,生女未必不如男。”

張鈐啞然失笑,“你沒聽明白陛下的話,若為‘師出有名’四字,你有永樂郡主的爵位,足矣。陛下明說賞你官職官階,便是想要你妝扮成男兒下江南。聽聞十日前,江南士族之首崔家欲與你外祖父家聯姻,陛下不欲士族間串通一氣,才給湘王殿下指了蕭家女為妻,倒誤了你。”

張鈐特意強調了那個“誤”字。

徐稚棠飛了記淩厲的眼刀給他,“不是誤我,是誤我表姐,她已經打算新婚當夜拿剪刀鉸了宋聞沅的子孫根。其實陛下不用擔心崔蕭二家聯姻之事,我表姐與崔家獨子崔鶴卿勢成水火,假如我表姐真嫁入崔家,崔家九代單傳的香火能叫我表姐吹滅了。”

“你在懷橘書院念書時,與這崔鶴卿相處甚妙。江南的陽痘瘟疫,沒準還就得靠你出面平息。”

張鈐搖開了手中捏的折扇,扇面是一幅手繪的《雪鶴圖》,上畫的鶴相標格奇古,雋雅靈秀的筆觸一看便知是出自何人手筆。

徐稚棠自然聽出了張鈐的話外之音,為求證心中所想,低聲問道:“崔家有藥?可解陽痘瘟疫的藥不是陰玉蟲草嗎?”

“你可試過陰玉蟲草的藥性?”張鈐反問。

徐稚棠試過此草藥性,她將陰玉蟲草餵給老鼠吃,不管劑量多少,老鼠都會七竅流黑血,說明陰玉蟲草有劇毒。可江南也有患陽痘的男嬰吃過此草煎的藥湯後,出的痘疹褪去,說明陰玉蟲草是治療陽痘的對癥之藥。

她仔細推敲張鈐的話,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藥引子在崔家?”

張鈐頷首,“崔家鶴園中的鶴血,便是藥引子。崔鶴卿惜鶴如命,自他幼妹崔小娘子死後,更將崔小娘子飼養的這些鶴當作命根子。別人求不到的藥引子,以你與崔小娘子閨中的情誼,崔鶴卿也會給你。”

崔小娘子閨名崔婉,曾與徐稚棠在寶佛塔上窺見太子和嘉嬪的私情。崔婉當場死在太子的死衛刀下,徐稚棠逃過一劫,明明跳塔時暈了過去,沒想到睜眼醒來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回想當日情景,徐稚棠心有餘悸。婉娘之死,加上前世她與太子的常年積怨,怎不令她對太子恨之入骨。

張鈐指點了幾處徐稚棠所書的《崇蘸錄》中的不當措辭。

未幾,果如張鈐所言,貞禧帝身邊的近侍過來傳旨,任命徐稚棠為江南道監察禦史,本是正七品的官階,卻提為了與江南首府應天府長官同品的官階。另賜她白蟒一件、玉帶一根,要徐稚棠化名妝扮出巡江南。與徐稚棠一同下江南的天家使者名冊中,除了有司禮監的李修、孫貴兩名秉筆太監的名字,還有張鈐的名字。

張鈐見徐稚棠目露疑光,解釋道:“我只是與你順路,陛下要我去看慈慧太後的陵寢風水。”

“可陛下賜了你尚方劍。沈家自被削爵抄家後,回遷江南素京烏衣巷,我怕你在江南發瘋。”徐稚棠憂心忡忡,怕張鈐對他生父的怨懟會傷到他自己。他前世被仕林清流抨擊的首罪便是不孝,弒父媚君,為倫理道德所不容。

門檻內飄進一片嫩綠的小葉,在空中悠悠打了幾個旋兒,落進驅散潮意的火盆中,遭火舌一卷,消匿於細碎成沙的炭灰中。

張鈐深邃的目光落在門前的女貞樹上。

“我為天子執劍,不帶私人恩怨。至親之人犯國法律條,能為一己私心恕他嗎?沈家欠我母親的債,另算。徐小野,你再重說最後一句話,我在江南發什麽?”

“發夢,發一枕黃粱的美夢。”徐稚棠朝李修使眼色。

他退出殿外,慢慢闔閉大門。

徐稚棠這才繼續講下去。

“你對沈家落下天子劍,引江南士族口誅筆伐。陛下頂不住,你唯有一死以平江南士族怒火。陛下頂得住,護了你一時,許了你些許好處,可等太子繼位,他是懦弱不堪大用的人,自己都護不住,朝中多少官員出自江南,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便能淹死你,你到時候可有生路?為什麽不像前世那樣徐徐圖之?”

張鈐心中不免雀躍,她竟會在乎自己的生死。

“你所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我會成為太子舍命要護的人。因他之生死,仰我之鼻息。”

對徐小野的真心,他倒有耐心徐徐圖之。

“發夢,發一枕黃粱的夢。”

他輕揚唇角,覺得她這句話耐人尋味。

他只願,此去經年,黃粱一夢醒,終不負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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