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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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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的由來”

2013年,在蔣雨繆獲獎的那天晚上,秦皓陽坐在家裏的窗邊,沈默了很久。大約是一個月前,圖安發生了那件掃黑,緝毒聯合作業的特大行動。

秦永業等十幾位警員壯烈犧牲,三十多位警員受傷,秦皓陽就在其中。他身中一槍,刀傷擦傷無數,送到醫院的時候,大家都覺得九死一生了。

楊潤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腰背挺得筆直。她安靜地等待著,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問。旁人想要過去安慰幾句,都被那氣場給攔了回去。

二十多年了,楊潤雨從嫁給秦永業的那一天起,就似乎已經做好了這天來臨的準備。然而在手術室的燈驟然熄滅的時刻,醫生來到她的面前,極盡委婉地說著,“醒不醒得來,要看他的造化了”,那麽驕傲、理智的楊潤雨,沒有絲毫猶豫地跪了下來。

所有人都在拉她,楊潤雨不為所動。

“求求你了醫生,我丈夫已經沒了,我就只剩這個兒子了,你一定要救他。”

此後醫院重癥病房的門口,總能看到楊潤雨的身影,她進不去,只能每次在護士醫生進去的瞬間,借著門縫向裏面望一望。

其實那麽短的時間裏,還是看不到任何東西的,可楊潤雨就是要等在那裏,不願離開。夜深人靜的時候,護士們都聽到過默默祈禱的女聲,那句話說的很對,醫院的墻壁,遠比教堂傾聽過更多願望。

住進重癥病房的第四天,秦皓陽的狀態意外地好轉了,他被推出來的時候,楊潤雨看著他的面龐落了淚,然而在那之後,她就再也哭了。

一個月後秦皓陽出院,參加秦永業的葬禮時,楊潤雨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她看上去很平靜,眼圈都沒有紅。

楊潤雨看著身邊不停哭泣的章宇和秦皓陽,伸手把他們摟進懷裏。她的目光看向黑白照片上的秦永業,聲音那麽輕,那麽柔軟。

“不怕,媽媽還在呢。不怕。”

秦皓陽想,後面那句不怕,大約是說給她自己聽的吧。

市局考慮到秦家的事情,給秦皓陽放了個小長假,他整天躺在家裏郁郁寡歡,楊潤雨卻從來都不埋怨,只是上班的時候推開秦皓陽臥室的門,輕笑著說:“兒子,媽媽上班了。”

像小時候那樣,秦皓陽知道楊潤雨會準時下班,他連死都沒有辦法。他怎麽能再去傷害一個母親的心呢,可他太難受了,他想說些什麽,又不知道說給誰聽,他其實也不想說話,很矛盾,很扭曲。

終於在那晚,秦皓陽從趙海生那裏要來了蔣雨繆的電話,他承諾自己不會說些什麽的,他只是有點想她了,哪怕只聽到一個聲音都好。

電話接通,秦皓陽聽到蔣雨繆的聲音,還是和記憶裏那樣柔軟動人,淚水忽然決堤了,他很累,特別累,疲憊混合著內疚,混合著遺憾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想一死了之,又深知自己不能這樣去做。他在迷茫之路上舉步維艱,不知道下一步要通往何處。

可是命運有時候就是如此神奇,它會在你跌入谷底的時候,忽然時來運轉,推波助瀾。秦皓陽什麽都沒說,可是蔣雨繆就好像懂得他的心思一樣,輕輕地說,“你也一定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好像一瞬間,秦皓陽隔著萬裏,看到了蔣雨繆好看的雙眼,那麽堅定,那麽相信地說著這句話。連帶著他自己都開始覺得,一切苦難最後都會散盡。

掛斷電話後,秦皓陽楞了一會兒從地上坐起來,開始穿衣服。秋季降臨,夜晚的時候還是有點冷的。穿戴整齊後,秦皓陽轉身看向秦永業的遺像,他勾起一個簡單的笑容,輕輕說著。

“我去接媽回家了。”

之後他轉身向外走去,穿過漆黑的街道,路過嘈雜的人群,腳步停在校門口的時候,剛好碰上背著包精神抖擻和學生告別的楊潤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沖著那邊喊了一嗓子,“媽!”

楊潤雨的後背有些僵硬,她緩緩轉身,一眼就看到了秦皓陽,他揚了揚手,路燈照射在身上,縱使周圍黑壓壓一片,他也像太陽一樣耀眼。楊潤雨緩步走到秦皓陽身邊,哽著嗓口說不出話來。

秦皓陽擡手圈住媽媽的肩膀,他說,“媽,我餓了,咱回家吧”。

楊潤雨點點頭,垂下的視線一瞬間便模糊了,淚水成為斷線珍珠,融進秦皓陽擁抱的衣服裏,她想終於,她的兒子回來了。

——

秦皓陽很快結束了自己的假期,他在整理秦永業遺物的時候,發現了一個秘密郵箱,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秦皓陽登陸了進去,沒想到裏面竟然顯示收到了定時郵件。

打開了,有關於章明奇的故事便呈現在眼前。這是章明奇自己寫下來的自白書,洋洋灑灑幾萬字,幾十頁的篇幅,概括了他的一生。

秦皓陽坐在電腦前,點開了第一頁,他喃喃地念著開頭。

“我叫章明奇,是一個出身不錯的小警察……”

1988年,章明奇大學畢業被分配到市局工作,因為看上去文質彬彬,且家裏有些背景而被部分警員針對。他說話有些結巴,大家背地裏都在嘲諷這一缺陷。章明奇也不生氣,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沒有被看到,不被喜歡是正常的。

但是一些警員,看章明奇好欺負,行為上越發地大膽起來。那時候的警隊選拔在圖安,並不是特別正規,總有一些品行不端的人混進去,仗著能打混口飯吃。章明奇為此挨了不少欺負,直到蔣天看不下去,才重新調整了隊伍,打消了這一現象。

後來,蔣天給他安排了一個搭檔,唐明。唐明是章明奇見過,話最多的人,看上去不是很靠譜,但關鍵時候,還不錯。

他們審的第一個犯人,叫王石。因為懷疑王石吸毒,章明奇認識了市禁毒支隊隊長秦永業。從此他們之間命運的齒輪開始緩緩轉動,相交,走向了不可改變的結局。

一次行動中,秦永業借調章明奇過去幫忙,陰差陽錯地混入了毒販交易現場,那次線人的消息有誤,章明奇在裏面得不到信息,只能硬著頭皮演下去。章明奇發現,自己緊張的時候,說話反倒不再結巴了。

也是那一晚,他見到了鼎鼎大名的李建業,在送酒時,章明奇掃到了他們桌子上放的計價表。在座的幾位大人物,似乎都在等著那個戰戰兢兢的財會,算出最後的結果,章明奇機靈地問著,“先生,您這麽算不太方便”。

旁人剛想要呵斥他滾下去,李建業卻擡手指了指他,說著:“你會算?”

“我剛大學畢業,會算一些。”“大學畢業?高材生啊,來這裏當服務員?”“家裏之前做生意,今年遇上點苦難,補貼家用吧。”“挺孝順的,你給我們算算,算好了,今晚消費的績效,劃你頭上。”“好嘞。”

章明奇拿過筆,他仔細看了一樣,上面並不是什麽毒品,而是正常的商品計價,沒有什麽時間思考,章明奇迅速算明白價格交給李建業。

然而就在他彎腰示意一下,準備離開的時候,李建業忽然叫住了他。

“你等下去隔壁包廂等我。”

章明奇轉身確認的時候,李建業已經和其他人大快朵頤起來,似乎剛剛說的都只是他自己的想象。不過章明奇還是去了,他走進去包廂的時候裏面一片漆黑,隱約中,他聞到一股血腥味。

章明奇皺著眉扶墻找燈,卻在黑暗裏摸上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一個女人的微弱喘息從手下傳來。章明奇即刻明白,剛剛他摸到的是這個女人的頭發。

“你是誰?你受傷了嗎?”

那個女人艱難地哼唧兩聲,沒有說出什麽話來,或者說,她是說不出來話了。章明奇摸黑在她面前蹲下的時候,修長手指還在不斷摸索著,很快他感覺到什麽黏膩的觸感,有些溫熱的,應該是緩慢凝固的血液。

哢噠!

頭頂的光驟然亮起來了,眼前的一切突然清楚地呈現在面前。章明奇下意識閉上眼,再睜開的時候他感覺到後頸上多出一只手,粗糙厚重,摩挲著他後頸上的稚嫩皮膚。

章明奇擡眼看到一個極度漂亮,極度狼狽的女人出現在面前。她渾身都是血,嘴巴上被折磨得裂開,鮮血滴滴答答地落下來,燈光照在她身上,模糊的眼向上越過章明奇看到了身後的人,女人痛苦地嗚咽著,淚水混雜著血水劃落。

“殺了她”,李建業在章明奇身後,吐出的氣息有著濃重的煙酒氣,他緊了緊指尖,章明奇的後背就全都濕透了,李建業從後面遞給他一把槍,“放心,不會被警察抓住任何把柄的,殺了她,我給你機會到我身邊來。”

章明奇戰戰兢兢地把手伸向那把槍,沈甸甸,又堅硬又冰涼。

對面那個叫蝴蝶的女人瘋狂掙紮搖頭,身上的鏈條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章明奇松開手,槍掉到身下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什麽聲音來。章明奇轉身跪在李建業腳邊,垂著頭,一副被嚇壞的樣子。

李建業有些失望,但仍舊好脾氣地蹲下來,他撿起□□,用它點了點章明奇的額頭,“出來混,你這樣可不行啊”。

章明奇把頭垂得更低,雙手握拳放在大腿上,李建業嘆了口氣看向蝴蝶,然後擡手果斷而利索地開了槍。

硝煙味飄進鼻腔裏時,章明奇才恍然夢醒一般地轉過頭去,因為離得近,蝴蝶血噴灑出來,濺了他一身。章明奇收縮的瞳孔裏,裝著蝴蝶死去的樣子,子彈炸開了那張美麗的臉,曼妙身材無力地向後傾倒,纖細的手臂掛在鐵鏈上。目睹一條生命就這樣成為枯葉,章明奇覺得太陽穴的青筋在死命跳動,眼前的鮮紅不斷刺激著神經。

李建業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算了,你還年輕,我幫幫你”。他轉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一些穿著西裝的人帶著工具走進來打掃房間。他們所有人對此見怪不怪,甚至忽略了章明奇的存在。

這很荒謬,章明奇很難相信,在圖安這裏居然還會有這樣目無王法,只手遮天的存在,他憤怒,因為憤怒而顫抖,終於沒忍住發出聲音。

“為什麽……為什麽要殺她?”

李建業轉過頭去看章明奇,正對上他那雙發亮的雙眼,很好,有沖勁,有狠勁。李建業很喜歡章明奇這種小白花模樣下的,藏著的兇惡。他重新走回幾步,出人意料地耐心回答了章明奇的問題。

“她是來打聽‘生意’的人,年輕人,你記住,對於女人,要給她們漂亮衣服,華貴首飾,精美禮品,但是不能讓渡權力。從她來到我身邊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為了什麽而來,她愛上了一個男人,那是個廢物,不能靠自己就只能靠女人來親近我。所以你看,她為了那樣一個男人來做這樣危險的事情,她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就只能糊裏糊塗地死去。”

“年輕人,我現在很需要人才來幫我,你似乎有些能力,當然來不來在你,我不會強求,只不過你要考慮清楚。一旦做出選擇,就不能走上回頭路了,前方是金山和火海,一切都要看自己的造化。”

李建業說完轉身離開,身邊的服務員畢恭畢敬地為他關上門。過了一會兒,章明奇才搖晃著身體從屋子裏走出來,他身上沾滿了血,服務員讓他從後門離開。面孔重新接觸到室外的冷空氣時,章明奇的意識才好像清楚起來,剛剛的一切仿若一場噩夢。

——

從酒店離開後的章明奇,常常午夜夢回想起蝴蝶的那張臉,很多時候,她會淚眼朦朧地求他救救她,然而沒有,他毫無辦法,只能看著她的生命迅速終結。

夢醒時分,章明奇瞪著眼看向天花板,月光照射在身上,他想,他要做些什麽。他要去到李建業身邊,成為下一個蝴蝶,他要改變命運,讓那雙恐懼的淚眼重新安息地緊閉起來。

這樣決定了的章明奇開始聯系李建業,他憑借著可怕的天賦游走在這群人之間,從最小的基層做起,一點點利用警方的信息向上爬,沒過多久便讓李建業對他刮目相看。

“你叫什麽?”李建業問他,章明奇想了想擡眼回答,“叫我蝴蝶吧”。

李建業想起了什麽,仰天大笑,他覺得面前的年輕人很有意思,是個可以探查和培養的人才。

就這樣,章明奇逐漸得到了李建業的信任,這也意味著他的身份需要做得更幹凈,更毫無破綻。秦永業在和蔣天等人商量過後,同意了章明奇的申請,於是1989年,發生了一次爆炸案,章明奇的名字就此消失。

李建業身邊,多了一位神秘的蝴蝶。

章明奇做這一切的時候,身上都有著某種義無反顧的力量,父母托付給了蔣天和秦永業,他很放心。隊內唯一讓他有些放下心不下的,反倒是唐明。

這個總跟他湊在一起,幫他撐腰,支持他的男人,仗著比他大幾歲,總喜歡揉亂他的發絲,討論著等下去吃點什麽這樣簡單沒有營養的話題。

在這個人人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的工作崗位上,章明奇的存在總是會讓人覺得累贅,他不說話,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只有唐明從沒覺得他拖後腿,唐明總是耐心地詢問他的想法和意見,他總說。

“我們是搭檔啊,章明奇,我結婚你要來當伴郎的。”

唐明很喜歡這樣說,他真的把章明奇當成了兄弟,所以在1989年,那場‘意外’的任務中,章明奇看著唐明拼死也要鉆進火裏救他的身影,忽然覺得很遺憾。

他曾經真的思考過要穿什麽樣的禮服去做伴郎,幻想過那天唐明或許會哭得很慘的樣子,然後有些嫌棄的勾起嘴角笑一笑。

他知道,唐明的婚禮,他應該去不了了。

章明奇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那個聰明人,從他選擇成為臥底的那天起,他就沒有想著能夠活著離開。

所以往後的每一天,其實都是他爭奪出來的歲月。

章明奇無所畏懼了,他在李建業的身邊幫他爭奪了一個又一個毒源,打敗了一個又一個對手,開始進入到李建業的核心圈層。

從此,圖安市地下幫派都知道,李建業身邊有了一位新人,很少有人見過他的樣子,大家謠傳是位菩薩面容,蛇蠍心腸的美人。

真實的名字無人知曉,大家都稱其為,‘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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