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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命是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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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命是從

這個孩子來得是時候,也不是時候。

那年,朱瑞安挪用忻州八十餘萬白銀的事,眼看就要捂不住了。在忻州知州馮紀安一家被他差人逼死之後,接連遭受蝗災和地震的災民,因遲遲見不到朝廷的賑濟,哀鴻遍地,民怨沸騰,大有要起|義造|反的態勢。

事態愈演愈烈,朱瑞安心裏明白,他被都察院查到只不過是早晚的問題。所以,到底用不用慕容琬?看著依偎在自己懷裏、睡得正熟的她,朱瑞安陷入了極度的矛盾。如果他對慕容琬毫無感情,只當她是一件用來要挾慕容狄的工具,他不會這麽糾結。偏偏他對她動了情。

對於朱瑞安來講,若是將他此前的生活比作一場暗夜,那麽,他已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街巷中獨行了許久。他辨不清方向,為此屢屢碰壁,碰得頭破血流。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找到出口,只能帶著一身的傷,踉蹌著往前走。他甚至很久都沒有真正地笑過了。

然而,當他第一次見到慕容琬,他就不自覺地笑了出來。那是一種沒有偽裝、發自心底、不能自已的笑,是一種讓他久違了的情緒。壓抑了多年的心終於在那一刻嘗到了輕松的滋味。他仿佛一下就回到了小時候,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

這樣的慕容琬,他怎麽可能不愛?

她就是出現在他生命中的一盞明燈,讓他看清了前路,不再孤獨。可能朱瑞安自己都沒想到,在兩人成婚之後,他在穩固太子之位的想法之上,又加了一條——他要讓他的琬兒母儀天下,成為受萬人敬仰的大周國母!這是他暗自發誓要送給慕容琬的禮物。

但現在,如果他不能度過此劫,等待他的將會是一場滅頂之災。不出意外,他將被褫奪太子之位,很有可能連命都保不住。而留給慕容琬的,就只有陪葬這一條路可走。可她的肚子裏已經有了他們的孩子,再過三個月便要出世了!聽太醫說,慕容琬這一胎是個男孩。所以,這個孩子甫一出生,便是自己的嫡長子、皇上的嫡長孫,身份該是何等的貴重!

難道要讓這一切會化為烏有麽?不!絕不可以!

他要讓慕容琬去求慕容狄,求慕容狄放過他,同時也是放過他的女兒和他的嫡親外孫。而他讓慕容琬做的這一切,並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慕容琬自己,為了讓她活著,為了讓她走上那獨一無二的鳳位,享盡作為一個女子所能擁有的全部榮耀!

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慕容琬!

自做了如此想,朱瑞安的罪惡感便淡了許多。次日一早,他將貪墨賑災款一事向慕容琬和盤托出,說服她去向父親慕容狄求情,將此事按下。他告訴慕容琬,他已經找好了替罪羊,那就是負責撥付這筆款項的戶部右侍郎陳恪端。是他假公濟私,將全部銀兩揣進了自己的腰包,並將其揮霍一空!

時至今日,他仍然記得慕容琬得知此事後的表情。他原以為她會哭,會鬧、會打、會罵,然而都沒有。他等到的是她因為受驚而手腳冰冷,在他懷裏不停地抽搐,是她飽含深情的眼眸中,一抹濃濃地失望。

“即便在那種時候,琬兒都保持著良好的教養,她合該就是做皇後的人啊!”在書案後坐了許久的朱瑞安心想:“總有一天,當琬兒成為後宮之主,就會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她一定不會後悔當日為我所做出的犧牲!”

朱瑞安不知道慕容琬是如何說服慕容狄的。她從府上回來的時候,臉色煞白,兩只眼睛腫得像桃一樣,雙膝都被擦破了皮。朱瑞安心疼極了,猜想她一定是跪著哭求許久,才讓心疼女兒的慕容狄終於點了頭。

許是因為情緒激動,加之驚嚇過度,那一夜,慕容琬動了胎氣,他們的孩子沒有了。朱瑞安此生都忘不了慕容琬那撕心裂肺的哭聲,而這樣的哭聲他聽了足足三日!

他知道這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可是為何要應到他和慕容琬的孩子身上啊?!……

往事如海浪般沖擊著朱瑞安的腦海,他低低地哀嘆了一聲,轉而將後頸枕在椅背的搭腦上,仰起頭,怔楞地看著頭頂上方的盤莖蓮花藻井……

自那以後,他加倍地補償慕容琬。即便她此後多年未孕,他也從未想過動她太子妃的位子。但與此同時,他也清醒地認識到了慕容琬的價值。只要慕容琬在,慕容狄就得對他惟命是從。

一邊是極度地自責,發誓今後再也不將他的琬兒牽扯進他骯臟的政|治鬥爭之中,一邊卻又是對提早將慕容琬納入東宮、未雨綢繆的慶幸,和計謀得逞的得意。兩種對立的情緒在他的心中交纏,朱瑞安寢食難安。

此後,他確實沒有再讓慕容琬出面為他做什麽,但這並不是因為他學會了收斂,而是他更加心細,更加謹慎。加上有了門客的出謀劃策和朝中大臣的扶持,朱瑞安再沒有留下明顯的錯處。同時,他有了一個新的計劃,在他得知世上有一種奇毒——幽冥毒之後。

五年前的一日,他正在藏書樓翻找典籍。誰知一個不小心撞到了博古架,博古架搖晃了幾下,跟著一本古書就從上面掉了下來,正好砸在朱瑞安的頭上。

他撿起掉落的書,撣了撣上面的灰,正想撂在一旁。忽然,他瞥見了封面上的書名,不緊心頭一動:“《毒藥本草》?”。如果他沒記錯,這是大周中藥史上第一部毒藥學專著。只不過平日裏何世基只讓他看經史子集,故而這種書他以前從未留意過。朱瑞安下意識地將拿著書冊的手收了回來,旋即打開了內頁。

書□□收錄有毒藥草九百餘味,作者按照性味、藥理、毒性及毒理、中毒及破解等內容進行了全面論述。其中,介紹幽冥毒的一章吸引了朱瑞安的目光。

作者對此毒的描述是:似蟲如草,看上去狀如枯枝,但一旦進入體內,便會活化成蟲。而此毒最為神奇的一點是,人體在中毒初期沒有任何癥狀,之後一段時間內會出現體內的瞬時疼痛。但因痛感持續不長,極易被人忽視。然待假以時日癥狀轉為長痛,即便確認中毒,也為時已晚。可謂“殺人於無形”!

“殺人於無形!”朱瑞安默念了幾遍。

書中記載,幽冥毒的煉制需要用到兩種藥草,其一為幽血草,生長於大周。此草通身赤紅。因其對所處環境的要求苛刻,通常只在人跡罕至的山谷之中才有,故而並不常見。它毒性雖強,但一旦離土,很快便會藥力衰竭,因此不易保存。另一種則為藍魄冥羅花,生長於韃靼。此花需靠洗金之水澆灌,只在月圓之夜開放。盛綻之時,毒性最強。

“藍魄冥羅花……”朱瑞安修長白凈的手指磨搓著書頁上的這幾個字,感覺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對了!他猛然記起,何世基在給他講各國風物志的時候,曾提到此花,說此花為韃靼獨有,且數量稀少,被韃靼的可汗譽為鎮國之寶。

接下來,書中除了講述幽冥毒的煉制之法,還有一小段備註:由於煉制此毒所需藥草均非凡俗之物,故而此毒稀世罕見。自有記載以來,幽冥毒僅現世過幾次,均與王朝興替有關,不知是否為天意?

朱瑞安的目光在“王朝興替”一詞上停留了許久,才往下看去。然而,下面的“破解之法”一欄卻是空白!

“難道此毒竟是個無解之毒?”他訝異道。不過,只過了片刻,他的臉上便露出一抹陰惻惻地淺笑。

身為太子好處眾多,其中一項就是可以調動一切資源,找尋自己想要的東西。不出一個月,他的手下燕南天便查明了幽血草的下落。但是,拿到藍魄冥羅花卻費了他們一番周折。

憑著對皇室內部的直覺和敏感,朱瑞安認為,想要藍魄冥羅花,若是從達慕可汗那裏下手,恐怕很難成事,但他的兒子、長期住在離宮的達臘那裏卻可以試試,也許會是個突破口。

於是,燕南天向定昌派去眼線,眼線打探出來的消息說:達臘王子近日正在為銀錢發愁。他的生活一貫驕奢淫逸,每月花銷不菲。不僅離宮的賬面上虧空數額巨大,皇城那邊的賬目也出了問題。那時,達臘和阿魯瓦內鬥不止,要是這些窟窿不盡快堵上,很可能被阿魯瓦拿出來做文章。所以,為了籌錢,達臘都開始偷偷變賣起了離宮的家當。

朱瑞安得知此事,立即命燕南天假扮一位大周富商的家丁,親赴定昌,想盡一切辦法搭上達臘。達臘就是他拿到藍魄冥羅花的關鍵!燕南天不負使命,幾經輾轉勾搭上了達臘的親信垛兒只,稱自家主子願出重金購買一株藍魄冥羅花。若他能促成此事,另有重謝!

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這藍魄冥羅花雖說是國寶,可對於垛兒只這樣的奴仆來講,多一株、少一株沒什麽要緊,反正又不是他自己家的東西。

有了垛兒只的游說,但更重要的是金錢自帶的魅力,達臘果然應允了這一樁買賣。不過,他提出自己要當面見見這位富商,而後才會將藍魄冥羅花交出。達臘的這個條件,源於他對此人的好奇。藍魄冥羅花不適應大周的水土,這位大周的富商花重金購買此花,難道就只為看幾個月麽?當真是人傻錢多,有錢沒地方花了?

不!達臘雖然荒淫,但卻不傻。他當然知道藍魄冥羅花的另一個作用,他也很清楚此花之於韃靼、之於王座的意義。若不是正好趕上他遇到了事,他是連理都不會理的。

就這樣,朱瑞安與達臘,一個大周的太子,一個韃靼的王子,終於在某個春日的晚上,碰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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