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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釜沈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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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釜沈舟

第七日。

一大早,賽雅醒來,發現自己竟然在姐姐的床上睡了一晚。而姐姐早就起身,把昨夜杯盤狼藉的桌案收拾好了不說,還為她打來了洗臉水。賽雅難為情極了,就像做錯了事一樣,多一刻都在床上待不下去。她紅著個小臉兒跳下床,一通忙亂地洗漱之後,臉上還掛著水珠就對蘇墨道:“姐姐,你肚子餓了吧。你且等等,我這就去拿早飯給你。”

小院現下只住蘇墨一人,烏卓木又沒撥專門的廚子給她,因此,院中原先的竈房就不用了,每日的飯食都是由賽雅去膳房取。但也是因著這個緣故,蘇墨住在這裏的幾日,又是魚、又是酒的,賽雅偷偷摸摸地給她夾帶了不少好東西,盡管這些東西最後都進了小姑娘自己的肚子。

“賽雅,”蘇墨見賽雅要走,立刻叫住了她:“那個,我覺得那個馬奶酒挺好喝的,你能不能想辦法再弄點兒來?”

賽雅尋思著興許是姐姐喝了馬奶酒,晚上睡得不錯,所以今日還想著要,便像立了大功一樣甜笑著道:“這點小事難不住我。姐姐既然喜歡,我就再偷點兒出來。不過,白天不太方便,膳房裏來來往往人多眼雜。等晚上,晚上可以嗎?”

“不急,今日要是不方便,明天也行。”蘇墨回道。

“好嘞!包在我身上!保準不讓姐姐失望!”賽雅拍著胸脯說道。

話是這麽說,但晚上賽雅提著食盒進來的時候,卻像霜打了的茄子,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她把食盒往案上一撂,沒好氣地道:“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明明還有一小壇馬奶酒,我早上還看見來著。誰知道我剛才趁著沒人想去舀幾瓢的時候,別說是酒了,就連酒壇子都沒了!”

“是被王子宮裏的人拿走了麽?”蘇墨猜度道。

“不是!聽有個廚子說,是可敦宮裏的人拿走的,說是明日要用。”賽雅的小嘴撅得都能栓兩頭牛:“姐姐你說,她明日才用,做什麽今天就拿走啊?好歹讓我舀上一小壺啊!”

“明日要用?”蘇墨心中思忖:“難道可敦是想邊品酒邊賞花?這……倒是還挺浪漫的。”

“怎麽辦?姐姐,你要的酒我沒能弄來,我是不是特別笨?”賽雅難過得都快哭了。

“這也不能怪咱們的小賽雅呀,”蘇墨將她往身前一摟,用手輕輕擦著小姑娘臉上的淚,溫柔地道:“沒有馬奶酒,其他的酒也成。”

賽雅想了想,點點頭道:“其他的酒……膳房裏還有些下人常喝的糙酒。勁兒大,嗆人,姐姐你要喝麽?”

蘇墨讓賽雅偷酒,本就另有目的,不拘什麽酒都可以,而且勁兒越大越好。“只要是賽雅拿來的酒,姐姐都喜歡!”

“那行,明日我一定給姐姐弄來!這回我要是再辦不到,我就…..我就趴在地上,給姐姐學狗叫!”賽雅一臉認真。

蘇墨疼愛地捏了捏她的小臉,她有點舍不得這個小姑娘了。

第八日。

今日十五,是阿回那可敦賞花的日子,也是對蘇墨極為關鍵的一天。白日裏,相安無事,她與賽雅說說笑笑就混了過去。晚飯的時候,賽雅終於將蘇墨要的酒帶了回來。可能是為了彌補沒有拿到馬奶酒的過失,這一回小姑娘竟然舀了滿滿兩小壺。當她打開盒蓋的時候,一股嗆人的酒味頓時在屋裏彌散開來,直往人鼻孔裏鉆。

“咳咳咳……”酒味兒竄到嗓子裏,蘇墨忍不住咳嗽了幾聲:“這酒果然勁兒大!”

“這是我們平民老百姓喝的酒,自然糙得很。不過它聞起來雖然嗆,但味道還好。像我們這種做下人的,累了一天,又受主子的氣,晚上喝幾杯,不止能解乏,還能借機吐吐怨氣。”賽雅給蘇墨解釋,說著她拿起一個酒杯:“姐姐,我給你倒一杯,你嘗嘗。”

“賽雅也喝,咱們一起幹杯!”蘇墨招呼著賽雅。

兩壺酒,賽雅一個人幹掉了一壺半,剩下的半壺都是倒給蘇墨的,只不過全部被她孝敬給了土地爺。

小姑娘醉得人事不知,接連打了幾個酒嗝,頭一歪就趴在桌上睡著了。蘇墨怕她著涼,將她打橫抱起,放到床上,給她蓋好了被子。接下來的一切蘇墨駕輕就熟,拿到腰牌,換好衣服,飛身躍上房檐。她一路夜行,直至來到披香閣外。

披香閣外,蘇墨發現這裏的侍衛比那天多出了將近三倍。除了侍衛,還有許多捧著各色用具的下人,人數之多,足足站滿了兩排。而披香閣內,此時燈燭昭昭,從外面看去,整座殿閣被一片耀目的金色籠罩,景象蔚為壯觀。

閣內隱約有人影晃動,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有貴人在裏面。如此大的陣仗,整座皇城只有達慕可汗和阿回那可敦才調用得動。蘇墨正看著窗扇映出的人影,分辨著閣裏的人究竟是誰。這時,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沖她急匆匆地走了過來,便走邊道:“小兄弟,你怎麽來了?”

待人走到近前,蘇墨認出正是她前日在此地遇到的幾個侍衛中的一個。還不待她開口,就聽那人小聲道:“可敦賞花的時候,不許有人在旁。你沒見服侍她的那些下人也在外面站著麽。你要是想看花,等後半夜再來。”說著,就要攆她走。

“我不是來看花的,我是來拜見可敦的!”蘇墨得知閣內的人正是可敦,暗自慶幸今晚沒白跑一趟。她表情嚴正地道,與那一日嬉皮笑臉的她判若兩人。

“你莫不是瘋魔了吧?什麽時候拜見可敦不行,偏趕這時候來?趕快走!再不走,就別怪我不顧同族的情面,將你拿下了!”侍衛威脅她道。

“勞煩大哥進去通稟一聲。就說有位來自大周的女子求見可敦!”蘇墨把帽子一摘,一襲烏黑如墨的長發垂散下來,露出了真容。侍衛這才發現,站在他面前的果真是位女子,根本不是什麽可敦的遠親,和阿回那家族也沒半點關系。他登時覺得被人騙了,一股火氣直沖頭頂!他舉起手裏的彎刀,眼瞅著就要架到蘇墨的脖子上。

站在不遠處的其他侍衛見二人說了許久,早起了疑心。待他們看清了蘇墨的正臉,“是大周人!”有個人脫口而出。

“有刺客!”不知是誰喊了一句。這一句不要緊,所有侍衛如臨大敵,他們不由分說揮起彎刀,上前將蘇墨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個嚴實。原先在一旁候著的下人則被嚇得大呼小叫,紛紛丟掉手裏捧著、端著、拿著的物事,抱著腦袋向四處逃竄,一邊跑一邊喊:“快來人啊!”、“救命啊!”、“抓刺客!”……安靜的殿閣外瞬間亂了套。

外面的動靜驚動了正在閣內賞花的阿回那可敦,她邁步從披香閣裏走出,見侍衛們將一人擋在了人墻裏,而這人……她定睛一看,竟然是那個“假芳菲”!

“正愁沒辦法結果了你,沒想到你卻主動撞到我的手心裏來了。這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阿回那可敦面上露出一抹狠厲。

“眾侍衛聽令!”她高聲道。

“在!”侍衛們聲音震天。

“此人竟敢在皇城之內,對韃靼的可敦圖謀不軌。不用回稟可汗,立刻將此人就地斬殺,把她的頭顱掛到勒都城墻示眾,身子剁碎餵狗。本可敦看誰以後還敢有此歹心!”她恨不能將這個害她兒子的“假芳菲”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是!”眾侍衛齊聲應道。

“且慢!”蘇墨遠遠地向阿回那可敦高聲叫道:“我有要事與可敦商談!還請可敦準允見我一面!”

“哼!你們大周人素來詭計多端!本可敦與你沒什麽好談的!”阿回那可敦駁斥道,繼而又對眾侍衛道:“你們還傻站著做什麽,還不趕快動手?”

“怎麽?有關達臘王子的事,可敦也不關心麽?”蘇墨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阿回那可敦。她知道阿回那家族想要借助達臘執掌韃靼,因此,達臘就是她與這位可敦談判的籌碼。

果然,阿回那可敦聞言頓了半晌,心想:“大不了先聽聽她要說什麽,反正她今夜必死無疑。”想到此處,她聲音低沈地命令道:“將此女的手腳捆住,帶進閣內。其餘所有人在閣外等候,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入披香閣。”說罷,她轉身走了進去。

侍衛們見可敦動了真怒,不敢耽擱。他們用繩子三兩下將蘇墨的手腳捆了個結實,將她擡進閣內,丟到可敦的腳邊,而後便退了出去,轉身將殿閣的門關上。

阿回那可敦坐在椅中,一邊把玩著盛滿馬奶酒的酒杯,一邊細細打量著蘇墨。她曾經在洪禧殿見過此女,但當時距離太遠,光線也不太明亮,所以只看了個大概。今日披香閣內亮如白晝,正好可以讓她將這個“惡女”看個真切。

不得不說,這是一張生得近乎完美的臉,即便她因為厭惡大周連帶著厭惡大周的一切,包括大周人的長相,但此刻,她也被眼前這張有著傾世仙姿的面孔打動了。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靈動的雙眸就像藏著攆過的琉璃。“世上竟如此美麗的女子!”阿回那可敦嘆道,她就像是被戳到了痛處,說不清是羨慕,是嫉妒,還是恨。因為不美正是她身為一個女子,此生最大的遺憾。

她明白達慕可汗之所以同意與她的結合,看重的是她背後的家族勢力。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每每看到夫君在美女身上流連的眼神,聽到夫君與那些闕氏歡愛的聲音,她還是會失落,她如何能不失落呢?被愛,被夫君視作珍寶一樣的愛重,是每個女子都會在心底渴望的吧?

她從不希求達慕可汗只愛她一人,但哪怕他分多一點的愛給她也好。可是沒有,什麽都沒有!他只愛那些長著一張狐魅臉,對他做小伏低的女子,而扶他登上可汗之位的明明是她!明明是她背後的家族!

她一邊憎惡一切美的東西,但另一邊,卻又對美生出了極端的渴望。在這樣兩相矛盾的情緒之下,她的心理逐漸扭曲了。既然她得不到夫君的愛,那不如就讓他恨她。於是,她坦然接受了家族賦予的使命,誓讓韃靼姓“阿回那”!

她喜歡藍魄冥羅花。這花美得那麽張揚,那麽曠古絕倫,讓人見一次念一生,可是它卻懂得掩藏自己的美麗,每月就只綻放一次,亦給其他生得平庸的花朵留下被人看見、被人欣賞的機會。每每看著藍魄冥羅花盛放時妙絕人寰的景象,她都會在心裏默默祈禱,希望自己來世能夠變作此花,看一看世人被她的美震撼得失魂的模樣,嘗一嘗被世人誇耀美麗的滋味。

蘇墨繞過阿回那可敦審視的目光,一錯不錯地看著水晶琉璃燈下方、幾株開到極致的藍魄冥羅花。金色的花朵被燈火映照,罩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每一片花瓣上都似有流光浮動,那是只有上好的黃金才能呈現出的光澤。花芯處,一根根的花蕊上藍色幽光閃閃跳動,像是有流螢飛舞其間,帶出一抹神秘和詭異。更為神奇的是,前日還是綠色的花莖,今日竟也通體變身而成了金色。

“此花真是曠世其花,亙古未見!”蘇墨忍不住在心中讚嘆。

“這裏只有你我二人,現在你可以說了。”阿回那可敦看著趴在地上的蘇墨,居高臨下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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