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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有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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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有旨

玉京,禁城。

禁城的冬夜幽深清冷。甬道上不時有巡邏的侍衛走過,靴子踩在宮磚殘留的餘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月光傾瀉,只是殿頂上的琉璃瓦不再是白日裏明晃刺目的黃,而是被一片暗黑的夜色吞噬,黑黢黢的,到處都黑黢黢的。

殿內,地龍燒得正旺。不知是迫於面前人的威儀,還是今日穿得厚重,老太監的額角竟滲出了細密的汗。但他也不敢擦,只得任汗水悄無聲息地順著臉頰往下淌。汗水一路沖開他面皮上塗的□□,露出他皮裏真實的顏色,黑黃黑黃的,著實不怎麽好看。

裊裊青煙從書案上的青花乳足爐內緩緩飄出,沈水香的味道在殿中四處縈繞,清冽中帶著淡淡的苦味。密匝匝繡著金線的袖口內露出一雙清臒而白皙的手,修長的手指正展著一張細長的紙條。男子的臉半埋在燭火形成的陰影中,看不出喜怒。只聽他對躬身立著的老太監道:“這是今日傳進來的?”

“是!”老太監的嗓音不再如年輕時那般尖利,雖仍是細聲細氣,但音色中到底多了些積年攢下的沈穩:“不過信鴿從韃靼飛到玉京,路上會耽擱些時日,這紙簽上寫的應是幾日前的事了。”

“這個達臘,果然不堪大用,廢物點心一個。”男子挑了挑眉,不屑地說道,就像在議論一個與他無關的旁人。他將紙條放到燭火上點燃,紙上的字跡隨即化成了一團黑灰。火星掉落在鋪著錦緞的書案上,瞬間燒出了幾個小小的圓洞。

“咱家是擔心,若慕容瑯對他用刑,那會不會將您……”老太監將後半句咽了下去。

男子嗤笑一聲,對老太監道:“放心!達臘也不是傻子,他知道,他是死是活只有皇上說了才算。慕容瑯若是在定昌的時候將他幹掉,也就罷了。如今帶回了朔州,反倒不敢對他怎樣。何況,這廝也許還想用本王和慕容瑯做筆交易呢,怎會輕易就交代了!”

老太監附和一笑,眼角積聚起來的皺紋裏,全是數不清的算計。他道:“是了,蠻夷就是蠻夷,擔不得什麽大事,有的也就是這點本事了。”他如釋重負一般,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輕輕地擦了擦面上的汗。

“不過,以防萬一,此人不能留!”男子瞥了眼老太監手中的帕子,將一抹鄙夷藏在了眼底。

“那您的意思……”老太監試探著問。

“殺!”男子薄薄的嘴唇中不帶一絲情緒地吐出一個字。

“這……”老太監有些猶疑、

“怎麽?公公覺得不妥?”男子微擡眼皮,眸光落在老太監渾濁的眼眸裏。

“咱家只是覺得,若達臘死了,萬一達慕可汗雷霆震怒,到時候……”老太監猶疑地說道。

“公公怕不是年紀大了,怎麽如今行起事來,前怕狼後怕虎的?”男子面帶笑意,說的話卻讓老太監心裏一顫。

“阿魯瓦已死,達臘又被抓,達慕老賊就是想打也要盤算盤算,他剩下的那幾個歪瓜裂棗,能不能敵得過慕容瑯?”男子端起案上一盞熱茶,掀開蓋子,輕輕吹著茶水上的浮末:“本王猜測,只怕過段時間,韃靼就要派使者來議和了。”

“是,倒是咱家多慮了。”老太監恭順地回道。

“總之本王這次不虧,想要的已經到手,至於達臘嘛……他沒能拿到那三州,只能怪他自己。”男子淺淺喝了口茶,又道:“不過……慕容瑯始終是個隱患。以他那個性子,此事若追查下去,難保不出什麽岔子。”

“莫非您想……”老太監以手做刀,比劃了一個斬的動作。

男子搖了搖頭,道:“不可!他是大周插在朔州與韃靼之間的一把利劍。若把他弄死,即便本王日後坐了這皇位,也不得安穩。”

“是!倒是咱家目光短淺了。”老太監接過男子手中的茶盞:“既然不能弄死,那不如就將他變成自己人。”

“變成自己人?”男子重覆著老太監的話,終於正視了一眼身前的這位公公:“只是慕容瑯不貪財、不好色,恐怕不太好辦!”

老太監陰邪一笑,道:“這有何難?抓他一個把柄,還愁他不對您言聽計從、為您所用麽?”

“哦?公公可是有妙計?”男子探問向他。

老太監聞言,幾步走上前去,俯身貼近男子的耳朵,悄聲地說著什麽。燈火下,兩人的影子貼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詭異的形狀。

案上的青花乳足爐內,沈水香已經燃盡,只剩下一縷清苦的餘味盤桓在香爐上方,久久不散……

……

除夕,朔州。

清晨,慕容瑯正在房內用早飯。因今日過節,衛所內的議事和操練都停了,將士們可以好好休養幾天。

雖然從達臘口中得知了蘇墨的女子身份,但為了穩妥起見,慕容瑯想找個機會再向蘇墨做個確認。只是該如何開口,他一時還沒有想好。

“咚,咚,咚……”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主子,我是禦風。”

“進!”慕容瑯道。

“主子,程卿筠程大人來了。此刻正在花廳等您。”禦風進屋,向慕容瑯行了一禮,道。

“哦?可知是為何事?”慕容瑯放下碗筷,問道。

“屬下不知。程大人只說有要事相告,讓您用完飯盡快過去。”禦風如實道。

“我已經吃完了,現在就過去。”說完,慕容瑯起身。禦風取下掛在一旁的外氅,為他披上,隨即兩人出了房門。

花廳內,程卿筠身著官服,正坐在椅中喝茶。他見慕容瑯進來,立刻放下茶盞,起身便要行禮。慕容瑯擡手示意他不必,隨後走到廳內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對他道:“程兄一早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逸之,昨晚朝中來人了,是司禮監的一位文姓公公,還帶著幾個小太監跟班,說是來宣旨的。” 程卿筠說道。

“宣旨?”慕容瑯有點納悶,他活捉達臘的奏折剛遞出去,按道理這會兒應該還在路上。再說,即便是下旨,也應是將批覆的奏折送回就好,無需勞動宮裏的太監走一趟。

“嗯。據文公公說,皇上接到你和霍州知州趙仕誠的奏折,知道你以不足一萬的兵力打敗了韃靼阿魯瓦將近三萬的大軍,當庭龍顏大悅,故而下旨封賞。”程卿筠解釋道。

他呷了口茶,繼續說道:“他們本是要去霍州宣旨,但走到一半,才知道你回了朔州,便改了道,所以在路上耽擱了些日子,昨日才到州府。因為天色已晚,我便安排他們住在了城內的驛館,等今日再宣旨也不遲。”

“原來如此。”慕容瑯猜到皇上會對霍州戰事加以封賞,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朔州與京城相隔甚遠,以往都是我回京述職時,皇上才會一並計功行賞。程兄可知為何這次有所不同呢?”慕容瑯不解地問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等下你見到文公公,直接問他便好。”程卿筠說道:“現下,他人已到知州府候著,聽說此人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周德忠公公的幹兒子,你可別怠慢了,趕快換過官服,隨我同去吧。”

慕容瑯點點頭,道:“那請程兄稍坐片刻,我去去就來。”說罷,他起身,帶著禦風出了花廳。

只一盞茶的功夫,慕容瑯便回來了。程卿筠擡眼看去,見青年頭戴梁冠,腰束革帶,玉樹般的身姿將一身三品豹紋官服穿得極為秀拔英挺。行動間,微風帶起袍角,透著一股難以形容的灑脫俊逸。大周第一將軍果然英武不凡,封神卓絕!

……

知州府上,文公公正端坐在堂內,一旁的幾案上放著他的檀柄拂塵。此人看上去不到三十,面皮白凈,一雙不大的丹鳳眼中透著狡黠,通身一副禁城宮裏來人的氣勢。幾個小太監立在他的身後,垂手低眉,卑恭地站著。府內的管家帶著幾個丫鬟小廝在一旁伺候,大氣都不敢喘。

文公公遠遠瞧見慕容瑯和程卿筠往堂內走,便早早起身,手握拂塵,到門口相迎。待人走進了,他滿臉堆笑道:“恭喜大將軍!賀喜大將軍!咱家文繼先,給大將軍請安了!大將軍好風采!”隨即,向慕容瑯深行一禮。

“公公一路辛苦了!”慕容瑯向他拱了拱手。

“大將軍容咱家先把差事辦了,然後再回大將軍的話。”說罷,他禮了禮袍服,換上一副恭肅的神情。身後的小太監趕忙上前奉上聖旨,文公公將拂塵交由另一個人,而後接過奉旨,高聲道:“慕容瑯將軍接旨!”

慕容瑯撩袍跪地,稽首行禮。只聽文公公道:“奉天承運,皇帝召曰。從三品武官、‘懷遠將軍’慕容瑯赤膽忠心,驍勇善戰,於霍州戰事再立奇功,大敗韃靼賊寇阿魯瓦,朕心甚慰。特升授為‘定遠將軍’,賞銀萬兩。欽此!”

“慕容瑯叩謝皇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慕容瑯山呼萬歲,領旨謝恩。

文公公上前將慕容瑯扶起,笑著道:“賞賜就放在知州府的偏院。辛苦大將軍盡快派個人來清點。若沒什麽問題,就在薄冊上畫個押,咱家這趟差就算圓滿了。”

“好!有勞公公了!”慕容瑯向文公公道謝。

幾人落座後,又聽文公公道:“咱家就是給皇上辦差的,這本就是份內事,辛苦是應該的。將軍才是勞苦功高,為朝廷立下赫赫功勳,是大周名副其實的功臣!皇上一提起將軍,就笑得合不攏嘴!”文公公邊說邊伸出大拇指,沖慕容瑯比劃了一下。

“公公可知為何賞賜這時候就下了?以往都是我回京面聖時,在宮內頒賞。”慕容瑯問道。

文公公聽到這話,不免嘆了一聲,道:“聽周公公說,皇上龍體欠安,總說身上疼,心裏邊一直郁郁寡歡。幾月前,他見到將軍和趙知州的奏折,知道將軍又打了勝仗,皺了好長時間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了,那個高興勁兒就別提了,當即就下了聖旨,還特意遣咱家過來,就是想讓將軍明白他的心意。”

慕容瑯點點頭,拱手道:“那請公公替我回稟皇上,慕容瑯知聖心、感恩澤,定不負皇上重托,為我大周收守好這一方疆土。請皇上萬萬保重龍體,待我回京時,再當面叩謝隆恩!”

“將軍放心,咱家一定將您的話一字不落地稟告給皇上!”文公公樂呵呵地回道。

程卿筠見兩人說完,這才插話道:“公公恐怕還不知道。逸之前幾日又立了一個大功,他啊,抓到了韃靼的王子達臘,如今就關押在朔州衛的地牢。”

“當真?”文公公瞪大了眼睛,驚訝地道:“哎呀,這可不得了!將軍果然好本領!皇上要是知道了,病估計都能大好了!這回皇上要是再下旨,只怕大將軍就不是升授,而是要高升了!”

“哈哈哈,公公說的是!” 程卿筠笑著說道:“今日恰逢除夕,為給逸之慶功,也為了給公公接風。本官特意在府中備了晚宴,到時請兩位一定出席。”

以往的除夕夜,慕容瑯都是和將士們一起過,再加上他不喜官場上的應酬,剛要推辭,只聽程卿筠又道:“我還邀請了遼東都司的梁義指揮使。他晚上也會過來。逸之,不如你帶上衛所的幾位將領,一起同他敘敘話?”

“哦?”慕容瑯心下一動。為了兵防圖洩露一事,他正想尋個機會探探梁義的口風。這下倒是正好。

“好!”他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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