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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別有人間行路難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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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怕拖累你……”榮逸澤的聲音低了下去,他覺得每次這樣的狀況,遭殃的總是在他身邊的那個。所以他讓她走,走遠了,就安全了。

婉初知道他是好心,也不糾纏,換了話題問他:“剛才聽你叫‘小三’,小三是誰?你不是排行老三的嗎?”

榮逸澤身體僵了一下。小三,那是他心底不能觸及的痛。

在這樣的夜裏,這樣一路生死走來的人面前,未蔔的前途,什麽都容易給勾起來,仿佛不說就再也沒了機會一樣。他那時候多怕沒有機會告訴她,他的名字。

“小三,就是我,也不是我。”

是的,既是他又不是他,他一個身體,為著兩個人活。

有時候午夜夢回,那些往事和現今的事情交雜在一處,他都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的自己,哪一段才是真的生命。仿佛是活著活著,榮二就成了榮三。

他目光裏頭是悲慟,那是從心底最深的地方浮出來的。由於埋得太深,跟肉長在了一處,如今是割破了肉,它才能一點一點地浮出來。那痛也是隨著骨血的。

從前的他,還不是叫作“榮逸澤”的。人人見了他,都要恭敬地稱他一聲“二公子”的。他在屋子裏頭讀書的時候,小三正在捅隔壁家的馬蜂窩;他在對賬本的時候,小三已經在勾欄院裏有了相好的姑娘;他年少睿智能獨當一面談生意的時候,小三在戲園子裏揮金如土地捧戲子。

他們長著一樣的臉,卻是兩樣的心。一個是寒塘白鷺,一個就是三伏天躁動鳴柳的蟬。他們除了長相外沒一處相同。

有時候他放下書,透過窗去看,小三正在園子裏把小丫頭逗得面紅耳赤,都不自覺地要笑他。新來的丫鬟看到他的時候,順帶地也就紅著臉避開了。後來丫頭們熟悉了,就分辨出來了,油頭粉面錦帽貂裘的那個是三公子;素凈長衫沈靜清華、少言淡笑的那個是二公子。

父親母親是管不好他的。小三從小就愛在外頭搗蛋,每次惹了事回了家,父親都要請家法。只是家法還不夠解恨,索性剝光了衣服在院子裏頭打。一直到十幾歲頭上,父親氣極了,依然還能剝光小三的衣服讓他趴在院子裏頭的長凳子上挨打。

小三就算被打了也不叫喚,樂呵呵地等父親用完家法,仿佛那鞭子不過是給他撓個癢。母親一邊掉眼淚一邊等著父親離開,然後用毯子裹著他,兒長兒短地叫。然後小三就咧著嘴哭喪著臉說:“娘啊,疼死我啦!”他也不知道小三到底是真疼還是假疼。

母親對小三是極寵的,大約是父親打得多,當娘的自然是寵一些。

二公子就不一樣了,他自小便是世家楷模,沒一處能尋到不足。於是完美得能讓人忽略他的存在。父母更無須多加關愛,他也能事事做得妥帖順意。

開始的時候,多少是有些妒忌不平的。後來日子久了,他也放開了,誰讓他是哥哥呢?

有一回他做成了一張大單,興沖沖地等著父親誇讚。可父親知道後也不過是淡淡地點點頭而已,還不如小三背出一句唐詩得的稱讚多。

那天,他心裏是失落的。做得好又怎樣,也不見母親摟在懷裏,也不見父親欣慰誇獎。覺得就算是挨打,也是有一番不同的好滋味的。

他心裏藏著不忿,在大門口遇著衣著光鮮香氣襲人的小三。不知道怎麽,就看著礙眼了。於是他嚇唬小三,說父親要找他。

父親對小三抱著眼不見心不煩的態度,平日也不太管他,找他也無非是要教訓他而已。小三今日裏正好在外頭闖了禍,他把宋家小姐和未婚夫的婚事給攪黃了,卻轉眼就勾搭上了李家的小姐。宋小姐在家裏尋死覓活的,氣得宋家老爺子說要和榮家打官司。

小三沒料到自己還沒到家父親就知道這事兒了。他也不逃不躲,不就是挨打嗎,也不是沒挨過。與其被下人扒光衣服還不如自己先脫了來得磊落,反正他是不會娶宋小姐的。

於是他滿不在乎地邊走邊脫衣服,從大門走到庭院的時候已經是赤條條一個。

父親這時候跟好友從廳裏頭出來,正撞上赤裸裸的小三,怒罵一句:“混賬!你這是做什麽!”

小三眼珠子轉了一圈就知道是二哥逗他了,他也不急不惱,笑道:“天氣好,少爺我出來遛遛鳥!”

然後挺著腰,沖著院子扭了一圈,果然是遛鳥了。

附近的小丫頭們見了,都羞得捂著眼四下跳竄。有不小心摔跤的,有撞著人的,有撞著柱子的,一時嚶嚀驚叫不絕於耳。小三卻叉著腰哈哈大笑。

父親丟了臉面,小三自然是脫不了一頓打。

等到小三挨完打,被人擡進屋子裏頭,他才邁著方步,悠閑冷眼地去瞧小三。

小三光著屁股趴在床上,疼得齜牙咧嘴,看他一臉淡然的模樣,就罵他:“榮老二你跟著爹學做生意,真是越學越奸,你真是太奸了!”

他被小三那模樣逗樂了,拿了聽差遞過來的藥,給他敷藥。他不緊不慢地笑道:“你的鳥也是能隨便拿出來遛的?不怕人笑話!”說著話,手下可不輕。

小三又是一陣哀號:“笑話什麽!……我知道你惱我遛了自己的鳥,疑心別人去猜你的。下回咱倆一起遛遛,讓他們好好瞧瞧,不是當哥的就比弟弟的鳥大……”

還沒說完,他手下又重了幾分。小三只好嗷嗷求饒:“哎喲,好哥哥,你可輕著點!爺的屁股都給你揉爛了!……我知道,你的鳥大,好了吧!”

他心裏頭爽氣了以後,才放輕了手:“你就不能讓爹娘省省心?”

小三齜牙笑道:“咱們家有你就夠了,小爺我才不願意學那些費心費力的東西。”

被他揉了幾下屁股,小三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眼:“哎喲,瞧不出來,哥你伺候人倒有一套。這幾下揉得舒服,來,再給小爺揉揉……”

他在小三的光腚上拍了一下,小三又是嗷嗷地叫了一嗓子。

他的心裏卻是暖意橫生。再怎麽荒唐愛玩的小三,也是同他一張床上睡大的,是血脈相連、心靈相犀的手足。他怎麽會想去吃他的幹醋?他是當哥的,這個家他理應擔著。

於是更用心用力地跟著父親做生意,沒出多久,榮家的單大多都是他出面談的,賬也多是經他的手的。

十五歲生辰的前一天,小三跑來說帶他去開開眼,送個生辰禮物。這天兩人特意穿了母親給做的新衣服,一模一樣的兩個人,神神秘秘地到了一處書院。

小三輕車熟路地點了一群姑娘,先是讓她們猜猜誰是二公子,誰是三公子。他知道這個弟弟是孟浪慣的,但今天是生辰,也就隨他去鬧。

小三學他學得惟妙惟肖,藏到屏風後頭再出來,就是另一個二公子的樣子。姑娘們指指點點,卻是誰也分辨不出來。最後一鬧,齊齊地圍上來敬酒。喝著喝著,他就不省人事了。

等醒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被五花大綁著扔在一個黑屋子裏頭。他挪了挪,碰到了小三,心裏才安下來,輕聲安慰他:“應該就是求個財,有哥在,你別怕。”

他就是素日裏再老成,也不過是十五歲的半大的人,沒見過這陣勢。可也得強作鎮定,他要是亂了,小三怎麽辦?

小三向來大膽,不以為意地點點頭。

半夜的時候,隱隱聽到外頭有人說話:“都綁來了?”

“是……都殺了?”

另一個聲音沈吟了半晌,道:“小的留下吧……”

“小的留下吧”?那麽外頭的人是沖著他來的。他做生意也是隨了父親,老成狠辣不擇手段。他想,這是得罪了仇家了。

等外頭靜下來了,小三卻湊到他耳朵邊快速地說:“這是沖著你來的。說來說去都怪我,著了人的道了。我吃喝玩樂都享受了,人活著夠本了。你不能死,爹娘年紀大,咱家沒了你就撐不下去了。你好好活著,咱們生辰的時候給我多燒點紙錢,多燒幾個漂亮紙人姑娘就行了……

“爹總說‘不知道怎麽生了你這個王八羔子’,現在想起來,生我其實就為了給你擋這一劫的。這就是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嗎?”小三說完咧嘴笑了,露出兩排雪亮的牙齒。

他自然是不能同意的,沈著臉快速地想著脫身的法子。

小三又說:“你說我出去能幹什麽?大字不識幾個,除了吃喝嫖賭,其他的都不會。你不一樣,等你出去給咱們報仇呢。你別跟我爭,娘肚子裏頭你就跟我爭著當哥,現在讓我也當回哥……”

他還要再說什麽,門外頭鐵鏈子響了,有人開鎖推門進來。那人蒙著臉,壓著聲音問:“誰是哥?”

小三擋在他前頭,冷冷道:“我不僅是哥,還是你爺爺。”那聲音和表情竟然學得一分不差。他剛想說什麽,槍聲就響了。小三應聲倒下去,倒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唇抖動得不能自已,小三的臉是沖著他的。臉上是慣常的笑,三分輕浮七分灑脫。眼睛是睜著的。他從小三的瞳孔裏頭照見自己,形單影只,落寞寂寞膽小猥瑣的自己。

他原覺得自己清高孤傲如亭亭巖山松,現在看來,跟河溝裏的稗草有什麽區別?他知道自己剛才的恐懼,他明明知道他要替自己,他怎麽就不敢沖到他前頭說呢?還是膽小吧!他還自稱是哥,還安慰什麽“別怕,有哥在”!

他沒有一刻這樣厭棄自己。他是怕死的,怕得要死。他應該擋在他前頭,他才是哥哥。可是晚了,什麽都晚了。小三沒了,在自己眼前一下就沒了。

他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上回藏了他幾本艷情小說,因為他也看上書裏頭的插圖了;他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上回幫他寫的情書,不是情書而是寫了一首諷刺那小姐的詩,害得那小姐再也不理小三……

他這個當哥的,都幹了些什麽?道貌岸然地逗他、捉弄他。小三不是不知道,他就是裝傻充楞而已,頂多就說他一句“小二你可真奸”,然後齜著牙嘿嘿地笑。

他呆呆地守著小三的屍體一天一夜,不聲不語,一動不動。像個傻子一樣,呆呆地看著他。手被捆著,想摸一摸他都不行。直到榮家的人找來。

他躺在床上整宿整宿地做噩夢,夢裏頭看著小三跟他招手。滿臉是血,卻還是笑的。他一邊招手,一邊後退。他看見小三的身後是望不見底的深淵,他張大了嘴想要叫他,讓他停下來。可是“小三”兩個字怎麽都喊不出來。他拉不住他,他的手是僵的,不能動的。

等到高燒退了,他就成了榮三。榮家二公子便夭折在十五歲的生日上。

他有時候想,幸得母親一直視小三如心頭肉,不然他那短短一生,真是死不瞑目了。

他說完,是長長的一段沈默。

婉初覺得他的身體有些微微地顫抖,擡頭望去,他的眼眶裏頭潮濕得如同大雨將至。有一顆淚,將落不落地盈在雙睫之間。

婉初從他懷裏離開,遲疑了一下,終是伸出手拂去他眼睛上的淚:“這不是你的錯。你不必過分自責。”

他雙手緊緊攥著,身體帶著輕顫。她的心又軟又潮濕又難過,於是攬過他,輕輕抱住他。手在他後背輕輕拍著,仿佛是安慰一個孩子。“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她輕聲說。那聲音像莫紮特的D小調安魂曲。

原來這才是他的話的真正意思,“你看到的,無非是那人想讓你看到的樣子”。所以他開始放浪形骸、輕浮於行,都不過是為了活下去的偽裝。而他在自己面前的那些溫柔、那些清華溫宜,也僅僅是他想讓她看見的樣子。

婉初覺得這人的感情,看上去輕輕浮浮的,實際上藏得是最深的。他把最真的,坦白在她面前。

她冰凍的心有一處好像被火融化了,那些熔化了的巖漿就順著血管從心臟開始往外流,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都暖了起來。

“從小總聽我阿瑪說起生平見聞,他說,要一個人死,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但若要救一個人,不過就是愛他,常常是不經過思考分析的本能反應……小三拿自己換你,那是兄弟的愛。他愛你,才盼望你活著、開心。若你擔著這份內疚自責活著,倒是拂了他一番好意了。”

她從來沒主動跟他說過這樣的話。她的經歷也讓她能放開懷抱。她慶幸自己是坦然隨緣的那一個。若隨了母親,母親執著癲狂的後半生,就是自己的寫照,一字不差。

榮逸澤漸漸平覆了心情,也覺察出自己的失態來。從她懷抱裏退出來抱歉地笑了笑,面色也有些赧然。

“那麽,你叫什麽?”

“榮慕澤。”

“慕澤……所以,老太太才是最清醒的人,只有她認得你。”怪不得他說他的小名是“二小子”,怪不得那經文是抄給“榮逸澤”的。婉初喃喃地又念了兩遍。

這名字連他自己聽來都覺得陌生了。從她口裏緩緩念出來,婉轉嚶嚀像是落在玉盤子裏的珠子,又嬌又好聽,還帶著纏綿的旖旎。

婉初望著他,他也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漸漸地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婉初被他的目光烤得雙頰發熱,便轉過身,垂了眸子看那火焰。火光一耀一耀的,撲在臉上,燙得她說不出的舒服溫暖。

靜默了一陣,榮逸澤突然“哎喲”了一聲,婉初忙回頭去看發生了什麽事情。

剛一轉過來,唇上就燙上他的吻。雙唇突然被他銜住,榮逸澤的氣息迷亂而又急促。他知道自己是喝了酒的,他情不自禁地假裝醉了。他的唇還帶著些淡淡的酒氣,那酒氣原來也是能醉人的。婉初的腦子是木的,心底的什麽,仿佛就被他的輕吮帶了上來。

想拒絕又帶著留戀,一時間也沒有辦法去思考自己在做些什麽。只是心裏被掩藏、埋沒的那些熱都瞬間沸騰了起來,隨著他的唇舌翻轉。

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前,冰冷的衣衫好像被身體烤得潮熱起來。他的唇裹住她的唇瓣,舌尖描繪著她的唇形,離離合合地輕舔淡噬。她的唇是酥麻的,隨著他的舌尖所到之處沈淪下去。

她意料之外的迎合更使他激動,這樣的際遇,這樣突如其來的男歡女愛,這樣的不能自已。仿佛一塊磁鐵尋到了生命裏的那一極,一旦靠近了,就是吸引、就是分不開。

肌膚與肌膚的摩擦,喘息與喘息的糾纏,身體的火熱只越來越高漲到難以把持,身體越來越想靠近。那吻帶來的熱,讓冰冷的身體產生了無限的眷戀。只願這熱能再滾燙一些,驅散身體的寒冷。

呼出的氣息把周圍的空氣都燒熱了,他的手卡在她的後腦上,把她壓向自己。交纏、逗弄,每一處都不放過。靈巧地被他帶出舌尖,在狹小的天地裏糾纏,怎麽都不厭倦。

如果下一刻就是生命的盡頭,這一刻算不算天荒地老,所以才放肆地貪歡?

火堆漸漸地暗了些,眼見也沒有更多的柴草可用燃燒。四周也漸漸冷下來。兩個人靠在一起,靜靜地看那火光淡去。身體的力氣、腹中的饑餓越發敏感起來。所幸天漸漸放亮了,可四周仍舊安靜。

那顆曾經飄飄蕩蕩的心,如今是妥放下來,於是更覺出沒來由的寧靜。婉初倚在他懷裏,嘴角牽了一牽:“我聽見你的心跳了。”

他也笑了笑。

婉初又問他:“你可有什麽未了的心事?”

榮逸澤頓了頓:“給小三報仇。”眼睛裏是涼薄的冷。

“你,知道是誰嗎?”

榮逸澤低不可聞地“嗯”了一聲。等那些冷霧退去,他低頭在她發間裏親了親:“你呢?”

婉初的臉紅了紅:“我想穿一回鳳冠霞帔……”

他的手親昵地在她的頭發裏揉了揉。

“小時候總去人家喜宴上吃酒,新娘子都是蓋著頭巾不見人的,那時候尚不覺得美。後來去了法國,外頭的新娘子是穿白色的婚紗的。美也是美,可不如咱們的熱鬧。看著到處都是白晃晃的,心裏就覺得冰冰的。回想起來,才覺得還是鳳冠霞帔美些……不過洋人的婚禮倒也隨意自然些,一起唱歌跳舞也挺有樂趣。”

他聽了輕笑,哪種美不過是看當時的心態。小時候她被父母溺愛,自然都是快活的回憶。後來離鄉背井,看人家結婚,那種熱鬧的背後不過是用來襯托自己的寂寞身世的,自然看著也不美。他卻不點破。

說到新娘,婉初的心是百轉千回的。做新娘而已,本是件簡單的事情,可到了自己身上才發現並不容易。若拼著押賭,任憑父母做主,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倒也罷了。可偏是自己有權利挑。挑挑揀揀,一點半分都不能委屈自己,可越見嫁人的難處。怪不得現如今的小姐們一個比一個嫁得晚。

“那時候有個要好的女同學,早早就嫁了,找我做伴娘。去新娘家接新娘的時候,有個頂調皮的女孩子,讓新郎念《雅歌》裏頭寫給新娘子的詩……”說著,臉卻是紅了,低頭笑著不說話。

榮逸澤努力地想了想,他曾經是讀過《聖經》的,這首詩也是知道的。是所羅門王寫給新婚妻子的,確實是直接熱烈不遮掩。

“你的兩乳好像百合花中吃草的一對小鹿,就是母鹿雙生的。我要往沒藥山和乳香岡去,直等到天起涼風、日影飛去的時候回來……我新婦,你的嘴唇滴蜜,好像蜂房滴蜜;你的舌下有蜜,有奶。你衣服的香氣如利巴嫩的香氣。我妹子,我新婦,乃是關鎖的園,禁閉的井,封閉的泉源……”

想到這裏,他也是胸中熾熱一蕩,尷尬地清了清嗓子。

婉初這才想起來,眼前這人不是榮家小三,而是博聞強識的老二。看他那欲蓋彌彰的模樣,怕也是讀過的。

心頭就嬌惱了,裝模作樣地問他:“你為什麽笑?”

榮逸澤卻是笑得更甚了:“沒有,沒有。”

她卻猜想他想得更是偏得厲害,越發羞澀。推開他去,在他背上虛擂了幾下,不想他卻是悶哼了一聲。

婉初停下,眨了幾下眼睛,怕他又在逗自己。卻看他頭上泛著密密匝匝的冷汗,這才想起來,剛才掉進洞裏,他可是墊在下頭的,怕是後背哪裏受了傷。

“你怎麽了?讓我看看,是不是傷到哪裏了?”婉初拉了拉他。

榮逸澤搖頭:“沒有,我很好……就是今天洞房都沒問題。”

原來同樣輕浮的話,別人說也許會覺得下作,可聽他說來卻極是動聽。婉初的臉又是紅得要滴出血,卻又沒什麽氣,嬌嗔地剜了他一眼。知道他這是在安慰自己,不想讓自己擔心。於是就受了他的好意不再追問,可是也不再鬧他。

天終是大亮了。雪卻開始一陣緊似一陣地落。榮逸澤站起來又喊了一陣,可還是沒有人回應。婉初的頭有些暈,眼睛就有些似瞇不瞇地想要睡過去。

榮逸澤過去拉她起來:“咱們得動一動,別睡著了。”

婉初搖搖頭,聲音也是飄的,渾身上下冷得厲害:“我困得厲害,你讓我睡一會兒。”

他卻怕她睡著,這冰天凍地的地方,如果她睡過去了,若沒人及時施救,怕是難再醒過來。於是拉她起來,她的身體是軟的。他便用著自己的力氣,撐著她:“咱們跳個舞,活動活動。”

婉初牽了牽嘴角,淡淡地笑了笑。

她的頭埋在他懷裏,他呢喃道:“你喜歡跳什麽舞?”

婉初只是隨著他動,稍稍擡著眼,看著他線條俊朗的下頜。

她不是求那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嗎?現在是時候了嗎?所幸生命能終了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她還求什麽呢?跳什麽舞都好。

她的手擡起來在他臉上輕輕摩挲過,從他的額頭、他的眼睛、他的鼻梁到他柔軟的唇,原來生命的盡頭是這麽一個人陪著自己。想來真是人生無憾了,她什麽都有過:金堂玉馬半生繁華,恩怨情仇都嘗遍了,還有一個孩子。哪怕人生就這麽短短一截,她都不後悔,也都不遺憾了。

如果求不到一個天長地久,有一份短暫的真情實意也是好的,不是嗎?

她笑了笑,努力把這張臉刻在心頭。記著這張臉,如果真的能有來生,她就坐在奈何橋頭等他。這一世來不及相愛,那麽就把下一世許給他。

婉初覺得自己最後一絲的力氣終於用完了,然後手靜靜地垂下去。

雪越落越大,越落越厚。

他的下巴抵在她頭頂,嘴角的笑容漸漸凝固了。不管他怎樣努力想要給她些溫暖,懷裏的身體卻越來越軟。他喃喃地說:“婉初,聽話,別睡。別丟下我一個。”

別丟下他,這寂寞的人生,好不容易得來的伴,你怎麽忍心讓我再在寂寞裏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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