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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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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

“無人似我愛你總最多,卻總是贏我。”

——《暗戀求職者》

國慶節放假七天,陳寂回了趟家,陳芷婷也放假待在家裏。市實驗通知返校後將課間操的形式改為跑操,返校當天有市教委的領導來檢查,每個學生必須穿全身校服,鞋子統一穿白鞋。

陳寂沒有白色的鞋。

飯桌上,陳寂和奶奶提起了這件事:“我想買一雙新鞋。”

“又不是沒鞋穿,買鞋幹嗎?”

“學校規定跑操必須統一穿白鞋。”陳寂解釋說。

“你們學校破規矩真多。”奶奶給陳芷婷碗裏夾了一筷子菜,“婷婷,你不是有雙白鞋嗎?借你姐穿一天,省得她還得花錢買。”

“她穿完我還怎麽穿啊!”陳芷婷不滿道,“她腳那麽臭,我可不想我的鞋被汙染!”

“除非你答應再給我買一雙新的。”陳芷婷眨眨眼睛說。

“你看看鞋櫃裏都有多少雙你的鞋了,還買。”奶奶嗔怪道,“算了,一會兒我去櫃子裏翻翻,看有沒有舊的白鞋,給你姐姐穿。”

陳寂沒再說話。

飯後,奶奶從門廳的鞋櫃裏翻出一雙鞋,遞給陳寂說:“這雙是你姑的,還挺好的呢,你穿吧。”

陳寂皺眉,註意到這雙鞋的鞋跟很高,是一雙內增高鞋。她沒說什麽,默默接過了鞋。

***

返校當天,陳寂穿著這雙內增高鞋走在去學校的路上,腳下很不習慣,好幾次差點崴到腳。她努力放慢步調,終於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班級門口。

班裏異常熱鬧,因為來了一個從隔壁高中轉來的女生。女生很漂亮,皮膚瑩潤白凈,五官標致,天生的褐色長發紮成了高馬尾,松垮的藍白校服穿在她的身上,也瞬間變得清麗好看起來。

上課鈴響起,趙雅淑拿著教具走進了教室。她讓女生向大家作自我介紹,陳寂知道了女生名字叫聞靈,是從隔壁高中轉來的,中考分數全市第一,初中畢業於七中。

陳寂再次聽到“七中”這個字眼,翻動書頁的手指一顫,指尖被頁邊劃開了一道小口,疼得她低低嘶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麽,她潛意識裏覺得,聞靈和林驚野一定是認識的。

或許是因為在她的固有印象裏,同一所學校成績好的學生之間就應該互相認識,更何況是同樣既成績好又長得好看的……陳寂這樣想著,飄遠的思緒被聞靈接連幾個噴嚏拉回。

她應該是感冒了,說話時嗓音明顯沙啞,聽上去感冒的程度不輕。她不好意思地和大家道了歉,很快結束了自我介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之前總有人說,咱們學校高一高二連個校花都沒有,前幾屆還有葉瀟和夏茉呢。”高莎轉過頭,朝身後女生挑了下眉,“這不就有了嗎?”

陳寂垂頭看書,視線從紙頁緩緩移到了自己剛剛被劃開的小口上,心中莫名湧上酸澀。趙雅淑拿起粉筆開始講題,她翻開手邊的筆記本擡起頭,強迫自己把註意力集中在黑板上。

***

大課間開始後,陳寂獨自走到操場的班級隊伍裏,和班上的同學一起聽從體委的命令去站跑操的隊形。等到各個班級的隊形都站好後,音樂伴奏響起,大家迅速跟隨音樂向前跑了起來。

陳寂穿著增高鞋吃力邁步,強忍著腳下的不適緊跟上前面同學的速度,卻在轉彎時不小心踩到一塊石頭,腳下猛地一崴,直直撲倒在了地上。

猛烈的痛意從膝蓋處蔓延開來,擦破了皮的手掌撐在地面上,她吃痛咬唇,努力想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卻怎麽都站不起來。耳邊是紛至沓來的腳步聲,身側幾人在經過她時腳步頓了頓,偏頭看了她一眼,然後馬上轉過頭去,並沒有要停下來扶一下她的意思。

她緊抿著唇,掌心按住地面,費力地憑借雙臂的力量一點點站了起來,然後一瘸一拐地轉身離開人群,忍著腿上灼烈的痛意朝醫務室走了過去。

陳寂沒有想到,自己剛走進醫務室門口,一個高大熟悉的少年身影便驀然出現在她的眼前。林驚野正雙手插進校服口袋倚在墻邊,聽到推門的動靜,轉頭向她身上投來了視線。

目光相撞的一瞬間,陳寂的眼眶倏地一熱,燙得她心口發疼。

好像一個人在冰天雪地裏艱難地走了許久,眼前白茫茫看不到盡頭,卻突然在擡眼間望見了一輪太陽,刺眼的光芒毫不吝嗇地傾落在她的身上,溫暖強烈,明晃又滾燙。

“你怎麽在這兒?不舒服嗎?”陳寂忍著悶悶的鼻音,主動開口問他。

“我沒事。”

“我一個朋友生病了,我過來給他拿點藥。”他向她解釋說,又問,“你呢?”

“我……剛才摔倒了,腿有點疼,來看一下。”她咬著唇回答。

“怎麽摔的?”

“剛剛跑操的時候……我穿了增高鞋。”

“穿增高鞋跑步?”林驚野訝異問道。

“在家裏隨便穿的,不知道跑步會崴腳。”陳寂尷尬笑笑說。

她走到病床前緩緩坐下,註意到護士推著治療車朝自己走了過來。

“自己把褲子挽起來。”護士說。

陳寂俯身挽起校服褲腳,把血跡斑斑的膝蓋露了出來。她正安靜等待護士給自己上藥,懷裏突然被對面的少年扔進了一顆糖。

“正好帶了一顆。”他說。

陳寂看著懷裏的阿爾卑斯糖,抿起唇角笑了,眼睛卻有點發酸。

“謝謝。”她道完謝,輕輕撕開包裝紙,把糖含進了嘴裏。濃郁的草莓牛奶味在她的口腔裏一點點蔓延開,很甜。

“穿增高鞋跑步,你不摔誰摔。”護士用鑷子夾著棉球,動作麻利地在她的傷口上塗抹著酒精,厲聲責怪道。

林驚野搭腔:“就是,姐,遇見這樣的,你就該使勁兒塗,讓她長長記性。”

陳寂委屈巴巴地擡眼瞪他,膝蓋上的傷口卻被護士拿起沾著藥水的棉簽用力一按,疼得她眼淚差點瞬間湧了出來。

她悻悻垂下眼睫,密集清透的淚珠半落不落地掛在了根根睫毛上。

“我開玩笑的。姐,你輕點。”林驚野見她像是要哭,緊接著對護士說道。

護士瞪了他一眼:“怎麽這麽多話?要不你來?”

陳寂心上驀地一緊。

“我哪有你專業啊,”林驚野擺了擺手,“我不說話了,你繼續。”

護士給陳寂上完藥後,從藥櫃裏取出幾盒藥遞給了林驚野:“給,你要的藥。”

林驚野拿著藥盒上下打量:“用法在哪兒啊?”

“中間這個膠囊早中晚各兩粒,另外兩個消炎的,早晚飯後各一片。”護士指著他手裏的藥盒說。

“有筆嗎?我寫一下。”林驚野說。

護士把插在上衣口袋上的黑色水筆遞給他:“大學霸這點東西都記不住?”

林驚野聳肩默認,沒有爭辯。

***

陳寂和林驚野一起從醫務室走出來時,寒風呼嘯,忽然有片片雪花落下。

“今天也太冷了吧。”林驚野說著抖了下肩,把校服袖口用力往下拉了拉。

“你可以把藥放進我的帽子裏,這樣就不凍手了。”陳寂捏起自己連衣帽的邊緣,眨了眨眼睛微笑著說。

林驚野一楞,笑著問:“你是怎麽想到的?”

陳寂笑容恬靜,沒有回答他。

她沒有辦法告訴林驚野,因為她的帽子裏曾經被塞滿過廢紙團。她毫無察覺地從班級門口走到操場做課間操,周圍的人都在笑,他們在笑什麽,究竟有什麽好笑的,她完全不知道。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她錯過了什麽笑話,如果不笑會不會顯得很不合群。於是她也輕輕彎起了嘴角,周圍的人卻笑得更厲害,邊笑邊罵她腦子有病。

直到她回家脫掉了外套,才發現背後的帽子被塞進了滿滿當當的廢紙團。

她忽然在想,在這一整天的時間裏,如果有一個人提醒她一下就好了。

哪怕只有一個人提醒她,她都不會被所有人嘲笑一整天。

可惜,沒有那個人。

她緊捏著帽子的邊緣一直沒有松手,正晃神,帽子突然被人扣在了頭上。林驚野沒有把手裏的藥袋放進她的帽子裏,而是伸手把帽子一下給她戴上了。

“帽子是用來戴的。”少年笑容刺眼明亮,“這麽冷的天,我這衣服沒帽子也就算了,你有帽子都不戴,想什麽呢?”

陳寂怔怔望著他,眼睛有點發酸,傻傻笑了起來。

***

雪勢漸大,他們並肩走在回教學樓的路上,在雪地裏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陳寂膝蓋還疼著,走得有些艱難吃力,林驚野也不急,放慢步速偏頭和她聊天,兩人不知不覺走到了通往文理科教學樓的岔路口。

“能幫我個忙嗎?”分別前,他突然把手裏的藥袋遞給她,“幫我把這袋藥給你們班聞靈。”

陳寂僵在原地,動作遲緩地伸手接過了藥。

“謝了。”林驚野沖她笑了笑,然後雙手插進校服口袋,轉過身大步朝文科樓走了過去。

陳寂目光怔怔落在他轉身離開的背影上,拎著藥袋的手指下意識蜷縮收緊。

她的眼前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現出剛剛在醫務室裏,林驚野拿著藥盒讀說明書,看保質期,向醫生詢問用藥方法時尤為認真的樣子。

那麽認真。

陳寂大腦一片空白,心臟突然透不過氣,只覺得風雪如刀刃,鋒利刺骨,紮在了她的心上。

她被凍得幾乎渾身失了知覺,魂不守舍地往教學樓裏走,剛要走到班級門口,就看見高莎正和兩個隔壁班的女生聚在對面的窗臺前熱火朝天地聊八卦。

“林驚野真的喜歡聞靈啊?我聽說他倆是青梅竹馬。”

“是真的,我可以作證!”

“我小學和初中都跟聞靈同班,林驚野從小學開始就和聞靈形影不離,初中的時候也天天來我們班找她。”

“欸,你看他新換的那個q.q頭像了嗎?我怎麽感覺和聞靈的頭像是情頭。”

陳寂越過她們走進教室,捏緊塑料袋的拎繩朝聞靈的座位走了過去,把袋子放在她的桌上說:“林驚野給你的。”

“誒喲——”

“林驚野給的啊——”

聞靈座位周圍的女生紛紛把目光投了過來,傳出八卦暧昧的起哄聲,那麽激動快樂,那麽尖銳刺耳。

陳寂只當做什麽都沒聽見,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她疊起雙臂,側過頭面向墻壁趴在了桌子上。眼淚猝不及防從眼角緩緩滲出,一滴接著一滴沿著太陽穴緩緩滑下,將她耳邊的校服袖子漸漸洇得濕透。

原來他和聞靈是青梅竹馬。

原來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其實,這本該是一件沒什麽好意外的事。

聞靈長得那麽漂亮,氣質落落大方,成績又那麽好,有那麽多男生喜歡她,憑什麽林驚野不能喜歡她?

憑什麽呢?

所以,陳寂,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即便他給你寫了平安符。

即便他堅持要向聰的媽媽給你道歉。

即便他對你說他覺得你很好。

即便他主動載你回學校,在你受委屈的時候保護你替你出氣。

你都不要覺得這些舉動就代表他有可能會喜歡你。

他喜歡的是聞靈這樣的女孩。

能讓他喜歡的,本來就該是這樣的女孩。

能讓他喜歡的,怎麽可能會是你。

***

上課鈴聲響起,高莎從教室門口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陳寂伸出一只手去摸桌箱裏的紙巾,匆忙將臉上的鼻涕眼淚擦了擦,然後若無其事地直起身,從手邊的一摞書中把昨天留的生物試卷拿了出來。

尤萍踩著高跟鞋從教室門口風風火火地走進來,剛進門便說:“把昨天留的卷子拿出來。”

“最後一道大題,陳寂說一下答題思路。”

陳寂站起身,發現這個題目昨晚剛好漏下忘記做了,低頭不說話。

尤萍頓了頓,接著喊:“聞靈。”

聞靈站起身,準確流利地講出了完整的解題步驟。

教室裏瞬間響起了熱烈的鼓掌歡呼聲。

尤萍沒有允許陳寂坐下,她只能一直站在原位。膝蓋上的擦傷依舊火辣辣地疼,陳寂卻突然覺得,疼一點也沒什麽不好。

疼一點,人才能更清醒。

“我看你今天不在狀態。”尤萍瞥了陳寂一眼,冷聲說,“站著聽會兒吧。”

陳寂雙腿動了動,由於桌椅之間的空隙實在太小,她有些站不穩。身後的女生又把桌子往前擠了擠,陳寂站得更加艱難吃力。

“你能把桌子往後挪一點嗎?”她回過頭,低聲詢問道。

“我也沒地方,每個人都只有這麽點地兒,”女生翻了個白眼,“你自己占地面積太大,怪誰啊?”

“你們兩個,幹嗎呢?”尤萍註意到兩個人正在交頭接耳,厲聲朝她們喊道。

“她先找我說話的。”後桌女生搶先說。

“老師,地方太小了,我有點站不開。”陳寂解釋道。

尤萍盯著她看了幾秒,皺眉說:“你出來,去最後一排站著聽。”

高莎挑起唇角冷笑一聲,馬上起身給她讓出位置。陳寂抱著生物筆記和卷子從座位上走出來,默默站到了過道的最後一排。

身邊的兩個男生正在用書擋著臉小聲聊天,窗外一陣狂風湧入,陳寂夾在生物筆記裏那張林驚野寫過的草稿紙突然被風卷走,輕飄飄地落在了身邊男生的腳邊,被男生毫無察覺地一腳踩了上去。

兩個男生竊竊私語,聊得興奮激烈,陳寂輕扯了下身邊男生的袖子,禮貌詢問:“可以幫我撿一下你踩到的紙嗎?”

男生一楞,低頭幫她去撿,卻沒註意到桌箱翹起的尖角,在擡頭時猛地磕了一下。

“嘶——”男生捂著額頭皺眉,低聲罵了句臟話,冷著臉把紙扔給了她。

“謝謝。”陳寂說,又問,“你沒事吧?”

“沒事。”男生冷淡說道。

“用不用等下課我陪你去醫務室看看……”

“不用。”他打斷道。

同桌男生一臉賊笑地湊到他身邊,拼命懟他的胳膊:“欸,人家關心你呢!”

“人家都主動說陪你去醫務室了。”

“滾。”男生冷冷反問,“讓你和她去醫務室,你去嗎?”

“我肯定不去啊。”同桌說。

“那我就去了?”

“我看你對人家挺有意思。”

“罵誰呢你?”男生說,“你才對她有意思,你全家對她都有意思。”

陳寂拿著草稿紙的動作頓了頓,兩個男生的說話聲很低,卻還是格外清晰地傳進了她的耳朵裏。

草稿紙上寫著林驚野三個大字和幾行解題步驟,那天傍晚在涼亭裏,他笑意盈盈地對她說:“我把我的名字寫在上面,這樣便於區分,不容易丟。”

紙張被踩上腳印,陳寂沒再繼續聽課,而是用手一點點地去擦拭紙上臟兮兮的泥漬。淚水在眼眶裏氤氳,一不小心掉落下來,將白紙上筆鋒雋秀的林驚野三個大字暈染得模糊不清。

除了那個平安符,這是林驚野唯一給過她的讓她可以珍藏的東西。

唯一珍藏的東西,卻還是如此難以保全。

陳寂盈著淚,把手裏的紙張揉皺撕破,團成一團扔進了自己腳邊的垃圾桶裏。

她告訴自己,陳寂,從今天開始,你不要再去喜歡林驚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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