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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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向川如的傷口終於如期拆了線，醫生說，恢覆得還不錯，但畢竟是大手術，一個月內最好靜養，不宜奔波、勞累，更不能壓力過大。向川如已經提前買好了返程的機票，為了縮短飛行時間，他特地選擇了降落在香港的飛機，又安排小黑等候在機場，直接接他回廣州。
陳加勤被向川如的行程計劃嚇得心驚肉跳，“連著飛將近十個小時，再加上三個多小時的車程，還有時差、季節顛倒，這樣實在是太累了。”
“我知道您年紀大了，身體可能承受不了這麽長時間的奔波，所以我先自己回去，您在這邊照顧Sophia，順便調整一下自己的身體。”向川如是真的心疼陳加勤，這些天來，她沒有一天好好休息過，聲音都累得沙啞了。
“你胡說什麽，我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回廣州——你不會就買了自己的機票吧！”陳加勤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我就是只買了自己的機票，不過我知道姑神擔心我，所以我為你買了三天後的機票，讓您在這邊多休息三天。”向川如道。
“不可能，你要走我就陪你回去。”陳加勤不可能放心向川如一個人乘飛機，他的行動本來就沒有常人方便，現在的身體又比以往虛弱很多，身邊沒個人照顧著怎麽行？
“那您就不擔心Sophia麽？”不管是向川如還是陳加勤，都更加擔心Sophia的身體，畢竟向川如的手術只是硬傷，而Sophia還需要一段時間的後續治療。
“Sophia比你讓人放心多了，她多配合醫生的治療啊，哪裏像你，醫生不讓幹什麽，你偏要幹什麽。”陳加勤沒好氣地說。
向川如拗不過陳加勤，只得給她改簽了和自己同一班的飛機。為了不影響Sophia養病，向川如給Sophia定了一束花，在祝福卡上與她告別，並與她相約香港再見。十數個小時之後，向川如已經輾轉奔波地回到廣州，正是正午時分，他飯也不顧得吃一口，直接到了麥貝奇的家。
向川如是知道麥貝奇家電子門密碼的，小黑卻攔著他道：“她已經改了密碼，我和海尋也一點辦法都沒有。”陪著向川如的小黑和尹海尋都是一臉的擔憂。
向川如執意輸入密碼，門卻哢噠一聲開了。
“這是怎麽回事？”小黑疑惑地看著尹海尋。
“看來貝奇只修改了客人的密碼權限。”就算出了事情，向川如也是麥貝奇的家人，別人進不去，他卻進得去。
向川如擺了擺手，攔住小黑和尹海尋，“我自己進去就行了，我想貝奇也不想太多人打攪。”
“也好，不過不管發生什麽，你別和貝奇發火。”小黑這些天道聽途說，也知道了一些麥貝奇被航空公司開除的內幕，向川如是自尊心那麽強的人，要是知道麥貝奇是因為“桃色新聞”而被開除的，事情搞不好也沒有那麽容易收場。他本有心提醒向川如一下，又覺得這種事情還是交給他和麥貝奇自己去談比較好。
“我擔心她還來不及。”向川如大步流星地往麥貝奇的家裏走。
房間裏不同尋常的安靜，憑著一個盲人特有的直覺，向川如判斷出，麥貝奇並沒有在家裏。她的手機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向川如忍不住對尾隨著跟來的小黑發起了火，“你說她要一個人在家靜一靜，可人到哪裏去了？”
“川如你別著急，麥貝奇是個大活人，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也很正常。要不，咱們等等看？”除了寬慰向川如，小黑也著實是無能為力。
時間變得分外難熬，向川如幾乎每隔一分鐘就要按一下電子報時，冷冰冰的女聲機械地報出時間，向川如很快失去了耐心，“貝奇到底為什麽會被航空公司辭退？”
他了解麥貝奇，她不是那麽脆弱的女人，不會因為失去工作就尋死覓活。
“公司對她，有些誤會和不公。”尹海尋權衡良久，還是給了向川如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還有呢？”向川如繼續問道。
“沒有了啊！”尹海尋道。
“我到航空公司去問，我必須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才能找到貝奇。”向川如起身就要往門外走。
“川如，你別沖動！”小黑拉著向川如坐下，“麥貝奇確實代人受過，成了航空公司的犧牲品。但最讓她受傷的，應該是網上的那些流言蜚語。”小黑知道，在執拗的向川如面前，他們想瞞也瞞不住。再說這件事情麥貝奇並沒有錯，她本來就是受害者，在這個時候，她是最需要向川如的陪伴的。
“網上的流言蜚語？”向川如不再追問，而是熟練地操作手機，讀屏軟件用極快的語速讀出向川如搜索的關鍵字：XX航空公司、空姐、麥貝奇，緊接著，鋪天蓋地的信息被搜素了出來，更有被網友惡搞的關鍵字：小三你咋不上天、海陸空模式爭寵、我可以搶你老公因為我會飛等等跳了出來。向川如的臉色越來越嚴峻，像是籠罩了一層寒冰。
小黑和尹海尋面面相覷，尹海尋的眼裏更是射出無數飛刀直戳小黑命門，小黑被瞪得莫名其妙，無聲地給尹海尋做了個口型：怎麽了？
尹海尋氣不打一處來，拉著小黑就到了皮球的房間，關上房門，低聲吼道：“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跟向川如說那麽多幹嘛？麥貝奇現在最需要的是向川如的安撫，而不是讓向川如知道所謂的“真相！”
“可川如說只有知道了真相才能猜出麥貝奇去了哪啊！”小黑一臉無辜。
“你看他那個表情，比打翻了醋壇子還酸，男人都是占有欲極強的動物，他知道了自己的女朋友和別人傳出緋聞，估計只剩下生氣的份兒了！”
“可咱們都知道貝奇是無辜的啊！”
“是你和我知道，不是向川如知道！況且邢躍本來跟向川如搶過貝奇，向川如現在不要遷怒麥貝奇就不錯了。”
“還有這事？我怎麽不知道？”小黑後悔不疊，早知道向川如和邢躍還有這種前史，他打死也不會告訴向川如網上的事情。
“你氣死我了！”尹海尋氣勢洶洶地瞪著小黑。
忽聞外面一聲門響，尹海尋和小黑連忙巡聲而出，卻看見向川如已經獨自一人往樓下走去。
“川如，你去哪裏？”小黑叫道，忙扶住向川如的胳膊。他走得太快了，麥貝奇家又是老樓，樓梯又窄又抖，小黑真擔心他會一步踩空栽下去。
“我去找貝奇。”向川如道。
“你……不生氣？”小黑狐疑地與尹海尋對視。
“貝奇受了這麽大的委屈，當務之急是找到她。”網上鋪天蓋地的罵聲讓向川如心痛萬分，麥貝奇的人品他了解，就算他們知道有什麽誤會，她也不會去給別人做小三。況且，網上的流言蜚語、罵聲一片，更多是人雲亦雲的鍵盤俠，這些人為了自己的一時痛快，把所有的負面情緒都宣洩在麥貝奇身上，她平白受了多少的委屈？
麥貝奇平時的行動軌跡非常簡單，航空公司到家，兩點一線。難得休假，他們更願意窩在家裏過二人世界，要是趕上皮球放假，就帶著皮球去動物園、游樂場。向川如實在想不出，麥貝奇一個人會跑去哪裏。
“小黑，咱們先把附近的咖啡屋找個遍。”麥貝奇喜歡喝咖啡，更喜歡到有格調的咖啡屋去喝咖啡，也許在壓力極大的情況下，咖啡屋就是她最覺得放松的地方。
然而，他們把麥貝奇家附近的咖啡屋找了個遍，又擴大範圍，開著車幾乎找遍了方圓數公裏內的咖啡屋，卻沒有麥貝奇的蹤影。
“她會不會去逛商場？貝奇以前說過，特別羨慕那些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下了班可以逛商場，逛書店，晃晃悠悠地過日子。”尹海尋道。
向川如閉目沈思片刻，“不會，貝奇是個特別一根筋的女孩，她要是有心思逛商場，就不會手機不開，音信全無。她一定是把自己藏在某個能避開人的地方。”麥貝奇骨子裏是個特別沒有安全感的女孩，她不會把自己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而是會像一只受傷的小獸，躲在自己覺得安全的角落。
突然，向川如腦中靈光一現，“小黑，開車去我家。”
“你家？”小黑糊塗了，“不找了？”
“我想，她應該在我家。”向川如道。
“她又不知道你回來，跑到你家，不怕睹物思人嗎？”小黑雖然疑惑，還是一轉方向盤，把車往向川如家的方向開去。
向川如家和麥貝奇家隔著半個廣州城，在向川如的催促下，小黑風馳電掣，半個多小時就到了向川如家。
“我自己上去就行了，你們回去吧。”向川如下車道。
“她要是不在怎麽辦？我還是在這等你吧。”小黑道。
“她要是不在，我就在家裏等她。”向川如對自己的判斷有著十足的信心。
小黑只得示意尹海尋上車。
向川如離家一個多星期，家裏卻沒有久未住人後特有的潮濕和壓抑。家裏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向川如駐足傾聽，徑直往臥室走去。
他輕輕地推開門，一股燥熱之氣撲面而來，房間裏卻又陰又冷，充滿著窒息的感覺。向川如大步走向床邊，果然在薄薄的被子下摸到麥貝奇火燙的額頭。
麥貝奇蜷縮在被子中，燒得昏天黑地，忽覺被子被掀了起來，人也立刻被托起，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不……”麥貝奇掙紮著想要躲開。
“燒成這樣，你到底燒了多久？”向川如的手在床頭櫃上摸索著，卻沒有摸到藥瓶和水杯，“你沒有吃藥？”
“你走開，我想自己靜一靜……”麥貝奇聲音沙啞，雙手綿軟無力，卻還是奮力推開向川如。
向川如從抽屜裏找出藥箱，長方形藥盒裏是退燒藥，他拿出雙倍劑量的藥片，又倒了一杯溫水，“先把藥吃了再說。”向川如把藥片塞進麥貝奇的嘴裏，又把水餵給她。
燒得迷迷糊糊的麥貝奇，被向川如這一番折騰之後，也清醒了許多，睜開眼睛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向川如走到窗邊，拉開厚厚的窗簾，讓陽光透進來，又推開窗，“這屋子的空氣壞透了，我們到外面去坐坐。”向川如說罷，把麥貝奇從床上扶起來，帶到客廳。
麥貝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身體禁不住軟軟地往下滑，向川如摸摸她的額頭，又摸摸她綿軟發燙的小腹，“你是不是好幾頓沒吃東西了？”
麥貝奇沒有想到，向川如從找到她的那一刻起，只關心她吃沒吃藥，吃沒吃飯，對她為什麽在這裏，為什麽病成這樣卻只字不提。麥貝奇無力地搖頭道：“我不想吃東西。”
“不想吃也得吃，不然病怎麽會好？”向川如起身就要去廚房，“我去看看還有沒有食材，如果沒有，就只能讓小黑給你買點粥上來了。”
“我真的不吃！”麥貝奇拉住向川如，“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手術做完了，Sophia沒事了，我不回來留在那邊做什麽。”向川如輕描淡寫。
“手術做完了？”麥貝奇心裏一驚。她這幾天病得昏昏沈沈，情緒也很差，時間仿佛凝滯，又仿佛白駒過隙，她總是想著下一刻狀態好一點再和向川如聯系，卻不料狀態越來越差，沒想到沒等她好起來，向川如卻已經做完手術回到家中。
麥貝奇掀起向川如的衣角，“讓我看看……”
“不用，只是很小的手術！”向川如按住麥貝奇的手，卻還是被麥貝奇掀開衣角，露出腹部觸目驚心的傷口！向川如平坦的腰腹間，匍匐著一條足有二十公分長的刀口，傷疤凹凸不平，又紅又腫，疤的兩邊布滿黑色的針腳，粗粗大大的，像爬蟲的無數只腳爪。
“怎麽會這樣？”眼淚湧進麥貝奇的眼眶，她顫聲問道。
“怎麽了？醫生說我恢覆得很好！”
麥貝奇顫抖的手指輕輕撫向那還沒有消腫的傷口，“疼不疼？你就這樣……坐著十個小時的飛機回來？”麥貝奇做過割闌尾的手術，術後都半個月沒有值飛，向川如帶著這麽大一個傷口，卻只在術後七天就千裏迢迢地飛了回來。
“女朋友不見了，我能不回來找嗎？”向川如握住麥貝奇的手，她已經弄疼他了，但他盡力忍著，不想讓她擔心。
“對不起……”麥貝奇除了道歉，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是她爽約沒有去澳洲看望向川如，是她惹上了麻煩令自己身敗名裂，是她還得他帶著一個沒有愈合的傷口長途奔波……
向川如溫柔地把麥貝奇抱在懷裏，像哄一個傷心的孩子一樣哄她，“沒事，找到你我就放心了。你知道嗎？我找了很多地方，你的家裏，你常去的地方，但是最後我想，你最無助的時候，一定是希望和我在一起，我不在你的身邊，你也會選擇離我最近的地方……”
“你……什麽都知道了？”麥貝奇想起網上鋪天蓋地的話題，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厭棄自己。
“不，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網上寫的不是真的，我想讓你告訴我，你到底受了什麽樣的委屈，剩下的事就都交給我來處理。”向川如道。
麥貝奇怔怔地看了向川如好一會，後者的臉上只有坦蕩而關切的神情。他沒有怪她，更沒有質問她，有的只是毫不保留的信任。
麥貝奇的身體開始發顫，胸口湧動著這些天的委屈、憤懣、無助，她突然抱住向川如的肩膀，放聲大哭，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噴湧而出。一個人面對這一切的時候，她忍著不哭，卻把自己的心憋得生疼。現在，她仿佛有了倚靠一般，終於可以安心地把所有的淚水都發洩出來,淚水帶著她熾熱的溫度，濕透了向川如肩膀上的襯衫，他的手指在她的發絲間穿梭，無聲地安慰她。
麥貝奇從放聲大哭到輕聲嗚咽，足足哭了二十分鐘。向川如耐心地等她平息下來，讓她靠躺在沙發上，“你休息一下，我去給你弄一條熱毛巾擦擦臉。”
“不要……”麥貝奇拉住他，她不能讓他身上還帶著一條沒有完全消腫的傷疤，就為她忙前忙後。
“你要是不擦擦臉，敷敷眼睛，明天就要變成大白兔了。”向川如彈彈麥貝奇的睫毛。
“就要變大白兔。”麥貝奇開始撒嬌。
“好，變大白兔，變成狼狼的姐姐。”向川如輕聲笑道。
向川如給小黑發了微信報平安，又點了清粥和燉湯的外賣。麥貝奇這個樣子，無論如何得補充些能量。
他們都沒有提麥貝奇工作的事，也沒有提起邢躍，甚至沒有提及向川如去澳洲前兩個人的誤解和矛盾。麻煩還遠遠沒有解決，但眼下兩個人靜靜獨處的時光是最值得珍惜的。她發著高燒，他刀口未愈，既然都無力去解決問題，不如先珍惜歲月靜好，放松地依偎著彼此，度過這個平靜的下午。
翌日清晨，麥貝奇在向川如的懷中醒來。她的燒退了，身體再度有了活力。陽光透過半透明的紗簾照進臥室，照在向川如棱角分明的臉上。
他依然在熟睡，表情卻是一臉凝重，眉頭也輕輕地皺著。也許，在睡夢中，他還在忍受著腹部刀口的疼痛，也許，他還在為麥貝奇憂心，亦或者，他對麥貝奇惹上的麻煩也是介意的，總之，那不是一張幸福的男人的臉。
然而，只要能窩在他的懷裏，看著他的樣子，感受他的溫度，麥貝奇已經非常知足。沒能在趕去澳洲照顧他，甚至沒能讓他及時找到他，她都感到萬分愧疚。好在他們又重逢在一起，以後的每一天，她都會陪伴著他。
也許正如向川如所說，麥貝奇的目光比陽光還要溫暖，向川如很快在麥貝奇的註視中醒了過來，伸手就摸上她的額頭，松了口氣，“熱度退了，終於好起來了。”
“本來就是小毛病，想你想的。”麥貝奇抱著他的胳膊不撒手。
“因為想我，所以躲到這裏來，讓他們誰也找不著？”向川如握著麥貝奇的手。短暫的分離讓他們更加珍惜彼此相擁的這一刻。
“只有在充滿你的氣息的地方，才能給我一點力量。”麥貝奇直言不諱。
“我們下去吃個早餐，然後去超市采購些食材怎麽樣？”向川如慢吞吞地從床上坐起來。麥貝奇丟了工作，反而有了大把的時間，向川如又在休病假，往後的一段時間成了他們難得的休閑居家時光。
“你的傷口還沒長牢呢，別跑來跑去了。我從網上超市買些東西讓他們送貨上門吧。”麥貝奇拿出了久未開機的手機。
“不錯嘛，你也進入科技新時代了。”向川如調笑道。他的身體確實有些不舒服，刀口還是又疼又癢又麻，雖然不至於影響行動，但還是覺得渾身乏力。
開機後，信息的蜂鳴聲紛至沓來。
“你怎麽這麽多未讀信息？”向川如皺著眉頭。麥貝奇常年值飛，手機各種短信、未接來電的小秘書辦得齊全，但提示音足足響了三四分鐘，想來至少有近百條信息湧了過來。
半晌，仍不見麥貝奇答話，向川如擔心地問：“怎麽了？”
“航空公司催我回去辦離職手續。”麥貝奇悶聲道。
航空公司已經開除了麥貝奇，但還有工資結算、勞動關系、社保等一大堆的手續要辦，麥貝奇這些天與世隔絕，航空公司找不到她，只好不斷地給她打電話，發短信。
“我陪你去辦。”長痛不如短，向川如催著麥貝奇早點辦好手續，也好安心休假。
位於機場路的航空公司的辦公樓，是一幢六層高的老式建築。八年前，麥貝奇來這裏報到入職，這八年來，她一次次地來開會、培訓，熟悉得就像自己的家裏一樣。中午之前，他們來到這裏，這一次，看著熟悉的環境，麥貝奇卻感覺自己像個沒了家的孩子。
站在公司門口，麥貝奇的雙腿像被灌了鉛一樣，遲疑著不願意進去。
“貝奇，走吧，時間會給你一個公正的解釋的。”向川如緊緊握著麥貝奇的手。
坐電梯來到六樓人力資源辦公室，行政專員已經準備好了一切材料，麥貝奇只需確認簽字即可。也許航空公司也覺得對麥貝奇有愧，他們將協助她將人事關系、社保轉入勞動部門，並為她代繳一年的社保款。換言之，只要麥貝奇一年之內找到工作，她的社保就不會斷繳。
事已至此，麥貝奇已經不想多做解釋。有向川如在門外等她，她的心裏也踏實了許多，在文件上一一落筆簽字，終結了一段職場歲月，走進了茫然未知的前程。
“簽好了，川如我們走吧。”麥貝奇出了人力資源辦公室的門，輕輕碰觸向川如的胳膊。
“好。”向川如微微一笑，不露聲色地讓麥貝奇挽住他的胳膊。他戴了一副斯文的邊框平光眼鏡，既時尚又能遮住略顯僵硬的眼神。
午飯時間到了，寫字樓裏的職員們從各個辦公室出來，聚集在電梯間。有的去食堂，有的去外面的餐廳吃飯，三三兩兩，逼仄的電梯間頓時熱鬧起來。
這個時間的電梯是最難等的，雖然只有六層，但因為下去層層停，上來又要層層停，等個三五分鐘都很正常。
既來之，則安置。麥貝奇和向川如站在電梯門口，十指緊扣。
等電梯的人很快認出了麥貝奇，交頭接耳的議論傳了過來。
“咦，這不是那個風流的空姐嗎？”
“什麽風流空姐，人家這叫網紅！”
“她不是被開除了嗎？怎麽還來上班？”
“那個飛行員是公司的紅人，肯定幫她解決了唄。”
“那她怎麽又搭上別人，這女的腳踩幾只船啊？”
麥貝奇如坐針氈，她顫抖地輕輕拉了拉向川如，“咱們走樓梯吧。”
向川如反手握住麥貝奇冰涼的手，轉身就走。
“聽不下去了？”
“做出那樣的事就別怕說。”
“真是給我們公司摸黑……”
他們的身後，議論之聲依然不絕於耳。
向川如拉著麥貝奇，沒有走向消防通道，而是原路返回了人力資源辦公室。向川如有很好的記路能力，雖然麥貝奇一路扯著不讓他回去，他還是準確無誤地找到了人力資源辦公室。
“你們怎麽又回來了？”行政專員正要出門吃飯，和他們走了個對頭。
“我來要求你們主持公道，平息網上對麥貝奇的不實消息。”向川如冷著臉。
“這您就難為我了，要是能平息那些消息，她還用的著辭職嗎？”麥貝奇的辭職手續已經辦妥，行政專員不需要再小心翼翼。
“所以，事實證明，航空公司想要息事寧人的做法，並不能平息網上的輿論。那你們就得想新的辦法。”
“這不在我的職權範圍。”行政專員低頭就要往外走。
“你的職權只是讓一個為公司兢兢業業工作八年的人帶著委屈離職。如果離職能讓貝奇停止受委屈，我們也就不說什麽，可是現在，連你們公司自己的員工都把她當惡人，你們人力資源部就是這樣維護員工權益的嗎？”向川如的語氣漸漸變成了質問。
“……”行政專員被向川如問住了，面紅耳赤。
“雖然貝奇已經離職了，但我們仍然有權要求貴公司及所有員工，停止對麥貝奇的誹謗，否則，我們將保留訴諸法律的權力。”向川如義正詞嚴地說。
行政專員一臉不可思議，“我們有什麽辦法？”好像向川如提出的是一個十分無理的要求。
“貴公司和我們一樣心知肚明，整件事情，麥貝奇是最無辜的。公司為了保全重金培養出來的飛行員，把輿論的焦點轉移到一個空姐身上，我們雖不認同，但也能理解。現在麥貝奇已經離開公司，如果這件事情還不能接受，我們就要以受害者的身份向網民說明真相，並且要求貴公司索賠……”
“你們不能這樣……”
“我只要求貴公司對全體員工要求，不可以再議論這件事。至於網上的流言蜚語，我們相信，流言止於智者，只希望公司不要再助紂為虐，把自己曾經的員工往深淵裏推。”
“這……”
“我要說的都說完了，貝奇，我們走。”麥貝奇這才如夢放行，拖著向川如的胳膊再次往外走去。
辦公樓外，陽光正暖。麥貝奇突然覺得這些天扛在肩上的包袱被卸了下去，整個人有一股說不出的輕松。原來，忍受一些委屈，告別一段熟悉的生活，並沒有想象中那麽艱難。最重要的是，她在乎的人還信任她，願意為了她的權益而戰。
麥貝奇停下步伐，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天氣真好，曬得人懶洋洋的輕松，她情不自禁地抱住向川如，把頭埋進他的胸膛，他也是暖的，和這陽光的溫度一模一樣。
“怎麽了？”向川如被她這一抱，給抱楞了，伸手摸她的眼睛，這個小女人剛剛失了業，不會委屈得哭了吧。
“沒事，你累麽？”麥貝奇盡情地呼吸著他身上的陽光味道。
“我不累啊。”向川如見麥貝奇沒有哭，松了一口氣。原來是向他撒嬌呢。
“不累能不能陪我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人才招聘市場。”
“什麽？”向川如一楞。
“舊工作沒了，我得去看看能找什麽新工作啊！”麥貝奇生性安穩，沒有工作的生活，她覺得沒有安全感。
“大小姐，都什麽年代了，現在都是在網上找工作，誰去人才市場啊！”
“啊？什麽網？”麥貝奇眨眨眼睛。她當年是在校園招聘的現場找到的航空公司的工作，從此以後就沒想過自己會離職，更沒關心過其他人是怎麽找工作的。
“你就別管什麽網了，難得放個大假，好好休息幾天再說吧。”
“可是，猛地停下來，我真的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所以你更要休息，把自己切換到享受生活的狀態中去。”
“沒有工作，怎麽享受生活？”
向川如沒有想到，自己的女朋友竟是個工作狂。“我給你推薦一份工作你有沒有興趣？”向川如道。
“什麽工作？”
“朝九晚五，薪酬豐厚，五險一金，年底雙薪。只有一點，偶爾需要短途出差。”
“什麽工作？出差我可以的。”她以前的工作天天都要出差，而現在只要偶爾出差，已經非常滿足了。
“玩具醫院護士。每隔一周需要去一次香港。”向川如臉上笑開了花。如果她成了他的員工，那他們就可以每天膩在一起啦。
“那不是搶Mary的飯碗嗎？”麥貝奇叫道。早就該知道他是在逗她玩！
“不會啊，最近我們玩具醫院和一個一線奢侈品牌一起在網絡上搞了個懷舊主題沙龍，勾起了很多人的懷舊情節，不但很多人找出壓箱底的舊玩具拿來維修，讓它們繼續陪伴家裏的小孩，更有人有了玩具護理的意識，定期把家中的毛絨玩具拿來清洗、維護，Mary一個人可是忙不過來呢。”
“雖然玩具醫院護士的制服很萌很可愛，但我還是喜歡另一種制服。”
“哪一種？”
“空姐啊！”為旅途的人送去優質的服務，之前雖然覺得不過如此，真的失去之後，麥貝奇卻更深刻地知道，她是如此熱愛自己的職業。
“也好。”向川如不勉強麥貝奇，“不過，皮球就要放暑假了，你不想陪兒子好好渡個假，再開始新的職場人生嗎？”
麥貝奇的眼睛一亮，這些年她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卻還從來沒有帶皮球旅行過。向川如的提議讓她興奮不已，“好主意！”她大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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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加勤被向川如的行程計劃嚇得心驚肉跳，“連著飛將近十個小時，再加上三個多小時的車程，還有時差、季節顛倒，這樣實在是太累了。”
“我知道您年紀大了，身體可能承受不了這麽長時間的奔波，所以我先自己回去，您在這邊照顧Sophia，順便調整一下自己的身體。”向川如是真的心疼陳加勤，這些天來，她沒有一天好好休息過，聲音都累得沙啞了。
“你胡說什麽，我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回廣州——你不會就買了自己的機票吧！”陳加勤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我就是只買了自己的機票，不過我知道姑神擔心我，所以我為你買了三天後的機票，讓您在這邊多休息三天。”向川如道。
“不可能，你要走我就陪你回去。”陳加勤不可能放心向川如一個人乘飛機，他的行動本來就沒有常人方便，現在的身體又比以往虛弱很多，身邊沒個人照顧著怎麽行？
“那您就不擔心Sophia麽？”不管是向川如還是陳加勤，都更加擔心Sophia的身體，畢竟向川如的手術只是硬傷，而Sophia還需要一段時間的後續治療。
“Sophia比你讓人放心多了，她多配合醫生的治療啊，哪裏像你，醫生不讓幹什麽，你偏要幹什麽。”陳加勤沒好氣地說。
向川如拗不過陳加勤，只得給她改簽了和自己同一班的飛機。為了不影響Sophia養病，向川如給Sophia定了一束花，在祝福卡上與她告別，並與她相約香港再見。十數個小時之後，向川如已經輾轉奔波地回到廣州，正是正午時分，他飯也不顧得吃一口，直接到了麥貝奇的家。
向川如是知道麥貝奇家電子門密碼的，小黑卻攔著他道：“她已經改了密碼，我和海尋也一點辦法都沒有。”陪著向川如的小黑和尹海尋都是一臉的擔憂。
向川如執意輸入密碼，門卻哢噠一聲開了。
“這是怎麽回事？”小黑疑惑地看著尹海尋。
“看來貝奇只修改了客人的密碼權限。”就算出了事情，向川如也是麥貝奇的家人，別人進不去，他卻進得去。
向川如擺了擺手，攔住小黑和尹海尋，“我自己進去就行了，我想貝奇也不想太多人打攪。”
“也好，不過不管發生什麽，你別和貝奇發火。”小黑這些天道聽途說，也知道了一些麥貝奇被航空公司開除的內幕，向川如是自尊心那麽強的人，要是知道麥貝奇是因為“桃色新聞”而被開除的，事情搞不好也沒有那麽容易收場。他本有心提醒向川如一下，又覺得這種事情還是交給他和麥貝奇自己去談比較好。
“我擔心她還來不及。”向川如大步流星地往麥貝奇的家裏走。
房間裏不同尋常的安靜，憑著一個盲人特有的直覺，向川如判斷出，麥貝奇並沒有在家裏。她的手機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向川如忍不住對尾隨著跟來的小黑發起了火，“你說她要一個人在家靜一靜，可人到哪裏去了？”
“川如你別著急，麥貝奇是個大活人，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也很正常。要不，咱們等等看？”除了寬慰向川如，小黑也著實是無能為力。
時間變得分外難熬，向川如幾乎每隔一分鐘就要按一下電子報時，冷冰冰的女聲機械地報出時間，向川如很快失去了耐心，“貝奇到底為什麽會被航空公司辭退？”
他了解麥貝奇，她不是那麽脆弱的女人，不會因為失去工作就尋死覓活。
“公司對她，有些誤會和不公。”尹海尋權衡良久，還是給了向川如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還有呢？”向川如繼續問道。
“沒有了啊！”尹海尋道。
“我到航空公司去問，我必須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才能找到貝奇。”向川如起身就要往門外走。
“川如，你別沖動！”小黑拉著向川如坐下，“麥貝奇確實代人受過，成了航空公司的犧牲品。但最讓她受傷的，應該是網上的那些流言蜚語。”小黑知道，在執拗的向川如面前，他們想瞞也瞞不住。再說這件事情麥貝奇並沒有錯，她本來就是受害者，在這個時候，她是最需要向川如的陪伴的。
“網上的流言蜚語？”向川如不再追問，而是熟練地操作手機，讀屏軟件用極快的語速讀出向川如搜索的關鍵字：XX航空公司、空姐、麥貝奇，緊接著，鋪天蓋地的信息被搜素了出來，更有被網友惡搞的關鍵字：小三你咋不上天、海陸空模式爭寵、我可以搶你老公因為我會飛等等跳了出來。向川如的臉色越來越嚴峻，像是籠罩了一層寒冰。
小黑和尹海尋面面相覷，尹海尋的眼裏更是射出無數飛刀直戳小黑命門，小黑被瞪得莫名其妙，無聲地給尹海尋做了個口型：怎麽了？
尹海尋氣不打一處來，拉著小黑就到了皮球的房間，關上房門，低聲吼道：“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跟向川如說那麽多幹嘛？麥貝奇現在最需要的是向川如的安撫，而不是讓向川如知道所謂的“真相！”
“可川如說只有知道了真相才能猜出麥貝奇去了哪啊！”小黑一臉無辜。
“你看他那個表情，比打翻了醋壇子還酸，男人都是占有欲極強的動物，他知道了自己的女朋友和別人傳出緋聞，估計只剩下生氣的份兒了！”
“可咱們都知道貝奇是無辜的啊！”
“是你和我知道，不是向川如知道！況且邢躍本來跟向川如搶過貝奇，向川如現在不要遷怒麥貝奇就不錯了。”
“還有這事？我怎麽不知道？”小黑後悔不疊，早知道向川如和邢躍還有這種前史，他打死也不會告訴向川如網上的事情。
“你氣死我了！”尹海尋氣勢洶洶地瞪著小黑。
忽聞外面一聲門響，尹海尋和小黑連忙巡聲而出，卻看見向川如已經獨自一人往樓下走去。
“川如，你去哪裏？”小黑叫道，忙扶住向川如的胳膊。他走得太快了，麥貝奇家又是老樓，樓梯又窄又抖，小黑真擔心他會一步踩空栽下去。
“我去找貝奇。”向川如道。
“你……不生氣？”小黑狐疑地與尹海尋對視。
“貝奇受了這麽大的委屈，當務之急是找到她。”網上鋪天蓋地的罵聲讓向川如心痛萬分，麥貝奇的人品他了解，就算他們知道有什麽誤會，她也不會去給別人做小三。況且，網上的流言蜚語、罵聲一片，更多是人雲亦雲的鍵盤俠，這些人為了自己的一時痛快，把所有的負面情緒都宣洩在麥貝奇身上，她平白受了多少的委屈？
麥貝奇平時的行動軌跡非常簡單，航空公司到家，兩點一線。難得休假，他們更願意窩在家裏過二人世界，要是趕上皮球放假，就帶著皮球去動物園、游樂場。向川如實在想不出，麥貝奇一個人會跑去哪裏。
“小黑，咱們先把附近的咖啡屋找個遍。”麥貝奇喜歡喝咖啡，更喜歡到有格調的咖啡屋去喝咖啡，也許在壓力極大的情況下，咖啡屋就是她最覺得放松的地方。
然而，他們把麥貝奇家附近的咖啡屋找了個遍，又擴大範圍，開著車幾乎找遍了方圓數公裏內的咖啡屋，卻沒有麥貝奇的蹤影。
“她會不會去逛商場？貝奇以前說過，特別羨慕那些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下了班可以逛商場，逛書店，晃晃悠悠地過日子。”尹海尋道。
向川如閉目沈思片刻，“不會，貝奇是個特別一根筋的女孩，她要是有心思逛商場，就不會手機不開，音信全無。她一定是把自己藏在某個能避開人的地方。”麥貝奇骨子裏是個特別沒有安全感的女孩，她不會把自己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而是會像一只受傷的小獸，躲在自己覺得安全的角落。
突然，向川如腦中靈光一現，“小黑，開車去我家。”
“你家？”小黑糊塗了，“不找了？”
“我想，她應該在我家。”向川如道。
“她又不知道你回來，跑到你家，不怕睹物思人嗎？”小黑雖然疑惑，還是一轉方向盤，把車往向川如家的方向開去。
向川如家和麥貝奇家隔著半個廣州城，在向川如的催促下，小黑風馳電掣，半個多小時就到了向川如家。
“我自己上去就行了，你們回去吧。”向川如下車道。
“她要是不在怎麽辦？我還是在這等你吧。”小黑道。
“她要是不在，我就在家裏等她。”向川如對自己的判斷有著十足的信心。
小黑只得示意尹海尋上車。
向川如離家一個多星期，家裏卻沒有久未住人後特有的潮濕和壓抑。家裏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向川如駐足傾聽，徑直往臥室走去。
他輕輕地推開門，一股燥熱之氣撲面而來，房間裏卻又陰又冷，充滿著窒息的感覺。向川如大步走向床邊，果然在薄薄的被子下摸到麥貝奇火燙的額頭。
麥貝奇蜷縮在被子中，燒得昏天黑地，忽覺被子被掀了起來，人也立刻被托起，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不……”麥貝奇掙紮著想要躲開。
“燒成這樣，你到底燒了多久？”向川如的手在床頭櫃上摸索著，卻沒有摸到藥瓶和水杯，“你沒有吃藥？”
“你走開，我想自己靜一靜……”麥貝奇聲音沙啞，雙手綿軟無力，卻還是奮力推開向川如。
向川如從抽屜裏找出藥箱，長方形藥盒裏是退燒藥，他拿出雙倍劑量的藥片，又倒了一杯溫水，“先把藥吃了再說。”向川如把藥片塞進麥貝奇的嘴裏，又把水餵給她。
燒得迷迷糊糊的麥貝奇，被向川如這一番折騰之後，也清醒了許多，睜開眼睛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向川如走到窗邊，拉開厚厚的窗簾，讓陽光透進來，又推開窗，“這屋子的空氣壞透了，我們到外面去坐坐。”向川如說罷，把麥貝奇從床上扶起來，帶到客廳。
麥貝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身體禁不住軟軟地往下滑，向川如摸摸她的額頭，又摸摸她綿軟發燙的小腹，“你是不是好幾頓沒吃東西了？”
麥貝奇沒有想到，向川如從找到她的那一刻起，只關心她吃沒吃藥，吃沒吃飯，對她為什麽在這裏，為什麽病成這樣卻只字不提。麥貝奇無力地搖頭道：“我不想吃東西。”
“不想吃也得吃，不然病怎麽會好？”向川如起身就要去廚房，“我去看看還有沒有食材，如果沒有，就只能讓小黑給你買點粥上來了。”
“我真的不吃！”麥貝奇拉住向川如，“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手術做完了，Sophia沒事了，我不回來留在那邊做什麽。”向川如輕描淡寫。
“手術做完了？”麥貝奇心裏一驚。她這幾天病得昏昏沈沈，情緒也很差，時間仿佛凝滯，又仿佛白駒過隙，她總是想著下一刻狀態好一點再和向川如聯系，卻不料狀態越來越差，沒想到沒等她好起來，向川如卻已經做完手術回到家中。
麥貝奇掀起向川如的衣角，“讓我看看……”
“不用，只是很小的手術！”向川如按住麥貝奇的手，卻還是被麥貝奇掀開衣角，露出腹部觸目驚心的傷口！向川如平坦的腰腹間，匍匐著一條足有二十公分長的刀口，傷疤凹凸不平，又紅又腫，疤的兩邊布滿黑色的針腳，粗粗大大的，像爬蟲的無數只腳爪。
“怎麽會這樣？”眼淚湧進麥貝奇的眼眶，她顫聲問道。
“怎麽了？醫生說我恢覆得很好！”
麥貝奇顫抖的手指輕輕撫向那還沒有消腫的傷口，“疼不疼？你就這樣……坐著十個小時的飛機回來？”麥貝奇做過割闌尾的手術，術後都半個月沒有值飛，向川如帶著這麽大一個傷口，卻只在術後七天就千裏迢迢地飛了回來。
“女朋友不見了，我能不回來找嗎？”向川如握住麥貝奇的手，她已經弄疼他了，但他盡力忍著，不想讓她擔心。
“對不起……”麥貝奇除了道歉，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是她爽約沒有去澳洲看望向川如，是她惹上了麻煩令自己身敗名裂，是她還得他帶著一個沒有愈合的傷口長途奔波……
向川如溫柔地把麥貝奇抱在懷裏，像哄一個傷心的孩子一樣哄她，“沒事，找到你我就放心了。你知道嗎？我找了很多地方，你的家裏，你常去的地方，但是最後我想，你最無助的時候，一定是希望和我在一起，我不在你的身邊，你也會選擇離我最近的地方……”
“你……什麽都知道了？”麥貝奇想起網上鋪天蓋地的話題，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厭棄自己。
“不，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網上寫的不是真的，我想讓你告訴我，你到底受了什麽樣的委屈，剩下的事就都交給我來處理。”向川如道。
麥貝奇怔怔地看了向川如好一會，後者的臉上只有坦蕩而關切的神情。他沒有怪她，更沒有質問她，有的只是毫不保留的信任。
麥貝奇的身體開始發顫，胸口湧動著這些天的委屈、憤懣、無助，她突然抱住向川如的肩膀，放聲大哭，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噴湧而出。一個人面對這一切的時候，她忍著不哭，卻把自己的心憋得生疼。現在，她仿佛有了倚靠一般，終於可以安心地把所有的淚水都發洩出來,淚水帶著她熾熱的溫度，濕透了向川如肩膀上的襯衫，他的手指在她的發絲間穿梭，無聲地安慰她。
麥貝奇從放聲大哭到輕聲嗚咽，足足哭了二十分鐘。向川如耐心地等她平息下來，讓她靠躺在沙發上，“你休息一下，我去給你弄一條熱毛巾擦擦臉。”
“不要……”麥貝奇拉住他，她不能讓他身上還帶著一條沒有完全消腫的傷疤，就為她忙前忙後。
“你要是不擦擦臉，敷敷眼睛，明天就要變成大白兔了。”向川如彈彈麥貝奇的睫毛。
“就要變大白兔。”麥貝奇開始撒嬌。
“好，變大白兔，變成狼狼的姐姐。”向川如輕聲笑道。
向川如給小黑發了微信報平安，又點了清粥和燉湯的外賣。麥貝奇這個樣子，無論如何得補充些能量。
他們都沒有提麥貝奇工作的事，也沒有提起邢躍，甚至沒有提及向川如去澳洲前兩個人的誤解和矛盾。麻煩還遠遠沒有解決，但眼下兩個人靜靜獨處的時光是最值得珍惜的。她發著高燒，他刀口未愈，既然都無力去解決問題，不如先珍惜歲月靜好，放松地依偎著彼此，度過這個平靜的下午。
翌日清晨，麥貝奇在向川如的懷中醒來。她的燒退了，身體再度有了活力。陽光透過半透明的紗簾照進臥室，照在向川如棱角分明的臉上。
他依然在熟睡，表情卻是一臉凝重，眉頭也輕輕地皺著。也許，在睡夢中，他還在忍受著腹部刀口的疼痛，也許，他還在為麥貝奇憂心，亦或者，他對麥貝奇惹上的麻煩也是介意的，總之，那不是一張幸福的男人的臉。
然而，只要能窩在他的懷裏，看著他的樣子，感受他的溫度，麥貝奇已經非常知足。沒能在趕去澳洲照顧他，甚至沒能讓他及時找到他，她都感到萬分愧疚。好在他們又重逢在一起，以後的每一天，她都會陪伴著他。
也許正如向川如所說，麥貝奇的目光比陽光還要溫暖，向川如很快在麥貝奇的註視中醒了過來，伸手就摸上她的額頭，松了口氣，“熱度退了，終於好起來了。”
“本來就是小毛病，想你想的。”麥貝奇抱著他的胳膊不撒手。
“因為想我，所以躲到這裏來，讓他們誰也找不著？”向川如握著麥貝奇的手。短暫的分離讓他們更加珍惜彼此相擁的這一刻。
“只有在充滿你的氣息的地方，才能給我一點力量。”麥貝奇直言不諱。
“我們下去吃個早餐，然後去超市采購些食材怎麽樣？”向川如慢吞吞地從床上坐起來。麥貝奇丟了工作，反而有了大把的時間，向川如又在休病假，往後的一段時間成了他們難得的休閑居家時光。
“你的傷口還沒長牢呢，別跑來跑去了。我從網上超市買些東西讓他們送貨上門吧。”麥貝奇拿出了久未開機的手機。
“不錯嘛，你也進入科技新時代了。”向川如調笑道。他的身體確實有些不舒服，刀口還是又疼又癢又麻，雖然不至於影響行動，但還是覺得渾身乏力。
開機後，信息的蜂鳴聲紛至沓來。
“你怎麽這麽多未讀信息？”向川如皺著眉頭。麥貝奇常年值飛，手機各種短信、未接來電的小秘書辦得齊全，但提示音足足響了三四分鐘，想來至少有近百條信息湧了過來。
半晌，仍不見麥貝奇答話，向川如擔心地問：“怎麽了？”
“航空公司催我回去辦離職手續。”麥貝奇悶聲道。
航空公司已經開除了麥貝奇，但還有工資結算、勞動關系、社保等一大堆的手續要辦，麥貝奇這些天與世隔絕，航空公司找不到她，只好不斷地給她打電話，發短信。
“我陪你去辦。”長痛不如短，向川如催著麥貝奇早點辦好手續，也好安心休假。
位於機場路的航空公司的辦公樓，是一幢六層高的老式建築。八年前，麥貝奇來這裏報到入職，這八年來，她一次次地來開會、培訓，熟悉得就像自己的家裏一樣。中午之前，他們來到這裏，這一次，看著熟悉的環境，麥貝奇卻感覺自己像個沒了家的孩子。
站在公司門口，麥貝奇的雙腿像被灌了鉛一樣，遲疑著不願意進去。
“貝奇，走吧，時間會給你一個公正的解釋的。”向川如緊緊握著麥貝奇的手。
坐電梯來到六樓人力資源辦公室，行政專員已經準備好了一切材料，麥貝奇只需確認簽字即可。也許航空公司也覺得對麥貝奇有愧，他們將協助她將人事關系、社保轉入勞動部門，並為她代繳一年的社保款。換言之，只要麥貝奇一年之內找到工作，她的社保就不會斷繳。
事已至此，麥貝奇已經不想多做解釋。有向川如在門外等她，她的心裏也踏實了許多，在文件上一一落筆簽字，終結了一段職場歲月，走進了茫然未知的前程。
“簽好了，川如我們走吧。”麥貝奇出了人力資源辦公室的門，輕輕碰觸向川如的胳膊。
“好。”向川如微微一笑，不露聲色地讓麥貝奇挽住他的胳膊。他戴了一副斯文的邊框平光眼鏡，既時尚又能遮住略顯僵硬的眼神。
午飯時間到了，寫字樓裏的職員們從各個辦公室出來，聚集在電梯間。有的去食堂，有的去外面的餐廳吃飯，三三兩兩，逼仄的電梯間頓時熱鬧起來。
這個時間的電梯是最難等的，雖然只有六層，但因為下去層層停，上來又要層層停，等個三五分鐘都很正常。
既來之，則安置。麥貝奇和向川如站在電梯門口，十指緊扣。
等電梯的人很快認出了麥貝奇，交頭接耳的議論傳了過來。
“咦，這不是那個風流的空姐嗎？”
“什麽風流空姐，人家這叫網紅！”
“她不是被開除了嗎？怎麽還來上班？”
“那個飛行員是公司的紅人，肯定幫她解決了唄。”
“那她怎麽又搭上別人，這女的腳踩幾只船啊？”
麥貝奇如坐針氈，她顫抖地輕輕拉了拉向川如，“咱們走樓梯吧。”
向川如反手握住麥貝奇冰涼的手，轉身就走。
“聽不下去了？”
“做出那樣的事就別怕說。”
“真是給我們公司摸黑……”
他們的身後，議論之聲依然不絕於耳。
向川如拉著麥貝奇，沒有走向消防通道，而是原路返回了人力資源辦公室。向川如有很好的記路能力，雖然麥貝奇一路扯著不讓他回去，他還是準確無誤地找到了人力資源辦公室。
“你們怎麽又回來了？”行政專員正要出門吃飯，和他們走了個對頭。
“我來要求你們主持公道，平息網上對麥貝奇的不實消息。”向川如冷著臉。
“這您就難為我了，要是能平息那些消息，她還用的著辭職嗎？”麥貝奇的辭職手續已經辦妥，行政專員不需要再小心翼翼。
“所以，事實證明，航空公司想要息事寧人的做法，並不能平息網上的輿論。那你們就得想新的辦法。”
“這不在我的職權範圍。”行政專員低頭就要往外走。
“你的職權只是讓一個為公司兢兢業業工作八年的人帶著委屈離職。如果離職能讓貝奇停止受委屈，我們也就不說什麽，可是現在，連你們公司自己的員工都把她當惡人，你們人力資源部就是這樣維護員工權益的嗎？”向川如的語氣漸漸變成了質問。
“……”行政專員被向川如問住了，面紅耳赤。
“雖然貝奇已經離職了，但我們仍然有權要求貴公司及所有員工，停止對麥貝奇的誹謗，否則，我們將保留訴諸法律的權力。”向川如義正詞嚴地說。
行政專員一臉不可思議，“我們有什麽辦法？”好像向川如提出的是一個十分無理的要求。
“貴公司和我們一樣心知肚明，整件事情，麥貝奇是最無辜的。公司為了保全重金培養出來的飛行員，把輿論的焦點轉移到一個空姐身上，我們雖不認同，但也能理解。現在麥貝奇已經離開公司，如果這件事情還不能接受，我們就要以受害者的身份向網民說明真相，並且要求貴公司索賠……”
“你們不能這樣……”
“我只要求貴公司對全體員工要求，不可以再議論這件事。至於網上的流言蜚語，我們相信，流言止於智者，只希望公司不要再助紂為虐，把自己曾經的員工往深淵裏推。”
“這……”
“我要說的都說完了，貝奇，我們走。”麥貝奇這才如夢放行，拖著向川如的胳膊再次往外走去。
辦公樓外，陽光正暖。麥貝奇突然覺得這些天扛在肩上的包袱被卸了下去，整個人有一股說不出的輕松。原來，忍受一些委屈，告別一段熟悉的生活，並沒有想象中那麽艱難。最重要的是，她在乎的人還信任她，願意為了她的權益而戰。
麥貝奇停下步伐，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天氣真好，曬得人懶洋洋的輕松，她情不自禁地抱住向川如，把頭埋進他的胸膛，他也是暖的，和這陽光的溫度一模一樣。
“怎麽了？”向川如被她這一抱，給抱楞了，伸手摸她的眼睛，這個小女人剛剛失了業，不會委屈得哭了吧。
“沒事，你累麽？”麥貝奇盡情地呼吸著他身上的陽光味道。
“我不累啊。”向川如見麥貝奇沒有哭，松了一口氣。原來是向他撒嬌呢。
“不累能不能陪我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人才招聘市場。”
“什麽？”向川如一楞。
“舊工作沒了，我得去看看能找什麽新工作啊！”麥貝奇生性安穩，沒有工作的生活，她覺得沒有安全感。
“大小姐，都什麽年代了，現在都是在網上找工作，誰去人才市場啊！”
“啊？什麽網？”麥貝奇眨眨眼睛。她當年是在校園招聘的現場找到的航空公司的工作，從此以後就沒想過自己會離職，更沒關心過其他人是怎麽找工作的。
“你就別管什麽網了，難得放個大假，好好休息幾天再說吧。”
“可是，猛地停下來，我真的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所以你更要休息，把自己切換到享受生活的狀態中去。”
“沒有工作，怎麽享受生活？”
向川如沒有想到，自己的女朋友竟是個工作狂。“我給你推薦一份工作你有沒有興趣？”向川如道。
“什麽工作？”
“朝九晚五，薪酬豐厚，五險一金，年底雙薪。只有一點，偶爾需要短途出差。”
“什麽工作？出差我可以的。”她以前的工作天天都要出差，而現在只要偶爾出差，已經非常滿足了。
“玩具醫院護士。每隔一周需要去一次香港。”向川如臉上笑開了花。如果她成了他的員工，那他們就可以每天膩在一起啦。
“那不是搶Mary的飯碗嗎？”麥貝奇叫道。早就該知道他是在逗她玩！
“不會啊，最近我們玩具醫院和一個一線奢侈品牌一起在網絡上搞了個懷舊主題沙龍，勾起了很多人的懷舊情節，不但很多人找出壓箱底的舊玩具拿來維修，讓它們繼續陪伴家裏的小孩，更有人有了玩具護理的意識，定期把家中的毛絨玩具拿來清洗、維護，Mary一個人可是忙不過來呢。”
“雖然玩具醫院護士的制服很萌很可愛，但我還是喜歡另一種制服。”
“哪一種？”
“空姐啊！”為旅途的人送去優質的服務，之前雖然覺得不過如此，真的失去之後，麥貝奇卻更深刻地知道，她是如此熱愛自己的職業。
“也好。”向川如不勉強麥貝奇，“不過，皮球就要放暑假了，你不想陪兒子好好渡個假，再開始新的職場人生嗎？”
麥貝奇的眼睛一亮，這些年她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卻還從來沒有帶皮球旅行過。向川如的提議讓她興奮不已，“好主意！”她大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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