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川如是在一個黑得一點光都不透的夜晚醒來的，伴隨著蘇醒，還有頭部劇烈的疼痛和全身的綿軟無力。

他聽到母親在他身邊哭泣，“川如，好孩子，你總算醒過來了，你知道你昏迷了三個多月嗎？你都要嚇死媽媽了。”

“向薇，你別哭了，小心嚇到孩子。”這是父親的聲音。

“你滾開，要不是你，孩子怎麽會昏迷這麽久？”母親的聲音尖厲。

“媽，爸，天這麽黑你們也要吵麽？為什麽不開燈？”向川如啞著嗓子問道。

向薇和陳自勤同時安靜下來，正午的陽光鋪天蓋地地灑在病房裏，兒子是昏迷太久腦袋糊塗了？

向川如也感覺到了暖得發燙的陽光，等等，連星光都沒有的夜裏怎麽會有陽光？如果沒有，那炙熱的照在自己身上的又是什麽？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在四周摸索，“媽，爸，你們在哪裏？你們怎麽不說話了？”

先醒過味來的陳自勤連忙叫來了醫生，很快，向川如感覺無數人圍住了他的病房，有人撥起他的眼皮，冰冷的金屬甚至碰觸到了他的眼瞼，當時他並不知道那是照射眼底的微型手電筒，他的瞳孔一絲光亮都感覺不到，他的頭腦昏沈沈的，還在疑惑這些醫生不開燈是怎麽工作的？

緊跟著，無數的儀器連接在了他的頭上，再後來，他輾轉於一個又一個的檢查室，被各種巨大的儀器送進送出，全身掃描、頭部掃描、反覆掃描。

漫長的檢查持續了很多天，向川如的世界卻永遠是黑夜，天從來沒有亮起來。他意識到了不對，不是大人沒有開燈，而是他的眼睛再也看不到光明。

他瞎了。

想到這個字眼，向川如狂躁起來，他怎麽可以成為一個瞎子？他才十七歲，怎麽能一輩子生活在黑暗之中？他大聲哭泣，狂躁地發著脾氣，把病房裏一切他摸得到搬得動的東西砸的稀巴爛，又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對父母承認錯誤，他不該發脾氣，不該鬧，他要好好配合醫生，他求爸爸媽媽一定要帶他去看最好的醫生，治好他的眼睛。

那是向川如人生中唯一一段被父母雙親無條件地寵愛著的日子，他們有時哄他，只要聽醫生的話，眼睛一定會好起來，有時又語重心長地教育他，人的一生不可能順風順水，就算是眼睛看不見，也可以很快樂地生活。

向川如聽不進去那些大道理，他只想看見，他摸過自己的眼眶，一雙眼睛還好好地在那裏，他甚至還能靈活地轉動眼珠，可為什麽就是看不見呢？

很快，對於他後續的治療，父母又發生了爭議。父親要把他接回自己的家裏，先養好身體，然後送去美國看最好的神經科醫生；母親要帶著他回北京，找了這麽多香港名醫都束手無策，也許中醫會是最後的希望……

沒有人問過向川如的想法，向薇和陳自勤為了兒子短暫的何解迅速地被打破，兩人又爭吵了起來。這時距離向川如自昏迷中醒來已經兩個多月，他已經不像剛發現失明那樣束手無措，甚至能摸索著走下病床，做一些吃飯、上廁所這樣力所能及的事情。

向川如在父母的爭吵聲中，摸索著離開病房，跌跌撞撞地走出醫院。劈裏啪啦的雨點落在他的身上，他才知道外面下了大雨。他聽到了車來車往的聲音，凜冽的風裹挾著冰冷的雨點，打在他的身上、臉上。他突然不再懼怕這個黑暗世界，放開手腳，大步朝著車流狂奔而去。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麽，只覺得這樣自由又寫意。這是普通人每天都能感覺到的暢快，對於他來說卻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價。他聽到四面八方刺耳的急剎車聲，並不知道他的狂奔已經造成了大面積的交通擁堵。他的身體不時地撞在停下的汽車上，生疼！事實上，他希望他撞到的是極速行駛的汽車，就像半年前那場車禍一樣。他無數次地懊惱過，為什麽上天收回了他的視力卻不肯帶走他的生命？他不要這樣暗無天日的生命！

他不停地狂奔著，盼望著再來一輛車把他撞死，或者讓他掉下高架橋去，掉到海裏去，不管用什麽方式，讓他離開這個世界就好！

然而他的願望沒有實現，在暴雨中，他被聞訊而來的警察攔腰抱住，他掙紮，與警察對打，滾在泥水中，很快體力不支昏了過去。警察通過他手上的手環，把他送回了醫院。

向川如發高燒，胡亂地喊出心中的痛苦、絕望，直到把嗓子都喊啞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世界終於安靜下來，他沒有睜開眼睛，反正睜開了，也是永無邊際的死黑。

所有人都以為他睡著了，醫生來為他檢查，告訴向薇與陳自勤，他已經開始退燒，身體不會有大礙了。同時醫生提醒他們，失明對孩子心理的打擊是非常大的，他們當父母的還是要多關心孩子。

向薇問：“我兒子的眼睛真的沒有辦法了嗎？我可以把眼角膜捐獻給他！”

醫生答：“患者的傷不在眼睛而在頭部的視神經，我們經過多次檢查，發現他的視神經完全損毀，以目前的醫療手段，他是沒辦法覆明的……”

病房裏不知安靜了多久，向川如聽到陳自勤說：“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回到你們的生活中。我不爭了，你好好照顧兒子吧，事到如今，他應該和媽媽在一起。”

他聽到了母親的抽泣，和父親離開的腳步聲，他走到了病房門口，拉開房門。然後是長久的沈默。最後，向川如聽到關門的聲音，父親的腳步終究消失在了走廊之中……

就是在這一天，向川如發現他有了超乎尋常的聽力，不但能聽到聲音，也能聽出情緒。父親看似高風亮節，不再和母親爭奪他的撫養權，事實上，父親是倉皇逃走了，他是需要一個兒子，但他需要的是健康的，能繼承他龐大家業的兒子，而不是一個終身活在黑暗中的，瞎了眼睛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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