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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兒女戀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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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兒女戀戀

八、兒女戀戀

眨眼到福兒與江城成親的日子,花城親自送江城前來仙洞,一路飛花柳絮、鶯歌燕舞自毋庸贅言。

翩翩跟羅子浮二人見著繁華陣仗,迎接新媳婦過門,心裏甭提多高興,只是一路上,江城的臉一直被紅色的蓋頭嚴絲合縫地擋住,到了仙洞,偶有乖風,也掀不動這新娘子的蓋頭來,不過聞聞那清新濃郁的妝粉味道,也可以感覺到,今天的新娘子一定被親家母花城,精心打扮過。

新婚夫婦行了禮,坐在洞中的翩翩還是羅子浮初遇時的年輕模樣,只是沒想到,這麽大的福兒、兒媳已經近在眼前,羅子浮見到這一幕,忍不住喜極而泣,翩翩在羅子浮手背上輕輕扣撫了兩下,站起身來,歌到“我有佳兒,不羨貴官,我有佳婦,不限綺紈。今夕聚首,皆當歡喜,為君行酒,勸君加餐。”

唱罷,翩翩舉起一杯美酒,送羅子浮飲下。

留下江城,花城作為母親,倒是一點也不擔心的樣子,都沒有囑托什麽,新人禮畢,她高興地道過賀,美滋滋地就那麽滿意地離去了,又或許,母親嫁女,早已在家中千番叮嚀,萬般囑托,要不然,也不會江城這般乖巧、嫻靜的模樣。

福兒跟江城進了屬於他們的小洞窟,不一會兒,只聽得那溫馨的小洞窟裏,忽然響起福兒一聲驚天慘叫。

翩翩跟羅子浮二人聞聲趕到新婚夫妻的小洞窟一看,福兒已經被嚇得躲到了洞窟門邊,婚床上端坐著的還是那個身子婀娜的新娘子江城,被掀開的蓋頭從江城的頭上臉上,掉到了洞窟中央的地上。

可想,福兒揭開江城蓋頭的一瞬,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什麽,等他清醒反應、發出尖叫,躲避開來,並在慌亂中扔下蓋頭的時候,前面的反應時間,已經足夠福兒從婚床上逃到洞窟門邊。

紅紅的蓋頭,是福兒在逃避時奮力扔下的,不偏不倚,正巧就在小洞窟的正中央,胡亂散落的樣子,正中落定的C位,似乎在無以覆加地表達著福兒的驚恐、憤恨以及這樁婚事已經塵埃落定,無法更改的,錚錚事實。

娃娃親的風險之一,大概當然包括,孩子愈長大,愈長歪,不管是形體上、面貌上、思想上或者行為上,因此,有遠見的父母,當然,這裏不包括那些確實因為兩家關系特別要好的。因此,有遠見且敏銳的父母,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但凡發現孩子有一點點長偏了的跡象,在真相尚未露出水面的時刻,及時將孩子的終身大事決定了,不能不說,對於急於出手“燙手山芋”的父母,娃娃親,毫無疑問,是個最好的選擇。

尋常的人家,定了親的,家境稍差的,女孩子幹脆就送到男方家裏,當童養媳,亦仆亦妻,也未可知。

花城娘子怎樣一個絕世美人,更何況那般熟稔人間世故,既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就算發現長歪了,太小送了出去,總歸也於心不忍,不如早早跟羅子浮、翩翩約定好福兒的婚事,江城的去處,早早落定,往後無論如何,再操心,她作為母親的花城也只能守著江城不多的時候。

原本以為花城許配給福兒的寶貝女兒如何傾國傾城,彼時站在小洞窟口,見著江城轉過頭朝翩翩跟羅子浮這對公公婆婆,處變不驚、鎮定自若地、禮貌地笑。羅子浮率先忍不住,朝身邊的翩翩打了一個趔趄。

江城的容貌,不說令人毛骨悚然,要說驚世駭俗,那個程度,是有過無不及了。

丹鳳眼,柳葉眉,雪白牙齒,芊芊玉手,都沒有問題,唯獨那張瓜子小臉,為何如煤炭漆黑。確切地說,不是煤炭那種黑,是黑裏透著亮、透著紅的那種,健康的黑。

剛剛翩翩在小夫妻拜完堂,唱什麽來著“我有佳婦,不羨綺紈...”翩翩一定是在稱讚,江城是個特別先賢惠的媳婦兒。羅子浮皺著眉頭,用一種希望得到解答與解釋的驚訝表情望向翩翩。

花城娘子的孩子什麽時候發生基因突變了嗎,翩翩覺得不可能,再看新媳婦江城,小小骨架,柔弱身姿,雙手亦是潔白如玉,如何那張臉就是黑的?

翩翩再瞧了一瞧,沒錯,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婆婆還細心地發現,兒媳江城除了臉龐是黝黑的,但自脖子而下,都膚如凝脂,潔白瑩潤,也因為脖子與臉龐形成突出的明暗交界線,江城白皙脖子上的黑臉,便更顯黑亮。

難怪剛剛迎親時江城一路走來,只覺她頭蓋嚴密,因此裏面一團黢黑,不辨面容,原來真容一直若隱若現,只是掩在蓋頭下,辨也辨不清。

結婚有風險,娃娃親更有風險,羅子浮發現自己獨一份的福兒,取了個“包公”回家,如今堂也拜了,喜酒也喝了,怪只怪那花城誆騙閨蜜、朋友,若想再把江城打包送回,這種事,莫說在普通人家說不通,輪到花城跟翩翩這個級別,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洞邊的福兒已經嚇得要哭了,之前聽聞花城阿姨的妹子,是怎樣一個善解人意的溫柔美人,親眼見著,不能不說,長得十四五歲的模樣,福兒可著實遇見了自己人生第一次滑鐵盧。

果然坑自家人,從來不帶猶豫的,說得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吧。看看福兒,讀了那麽多詩書,懂得許多道理,相貌、神形早已出落得清俊得體,於人世中不說千萬無一,萬中無一,總算是實至名歸。怎知英姿少年,偏許碳面油女。

油膩,對,羅子浮堵在胸口久久沒有想到的形容詞,這個比福兒稍稍年長的新媳婦,不正是用這個詞來描述正合適嗎?黑,黑得如何好看,就像黑珍珠一樣,油黑發亮,加上剛剛江城投射給公公婆婆的那禮貌一笑,簡直惟妙惟肖,出神入化。

剛嫁過來的一個姑娘,把親家全家都嚇呆了,可是翩翩跟羅子浮自己認的媳婦,還能多說什麽。

福兒緊緊扯著翩翩的袖口,早已躲到了母親身後,本該洞房花燭、纏綿悱惻的時刻,無奈春宵夢短,繁華千萬,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頭一回,便被這一朵大寫的水墨煙花,慎得差點沒自絕人世。

好在翩翩見多識廣,見了新媳婦這番模樣,也不抱怨花城或者媳婦,也不責備兒子,松了福兒緊扯住的衣袖,走到床邊,扶著江城,側過身來,對著羅子浮跟福兒說“你們不要訝異,許是江城這孩兒從前還有些貪玩,花城怕孩子不收心,便用了這樣的法子。從今往後,福兒讀書習字,多帶著江城一些,不指望她學出什麽濟世之才,能通情達理,以後順利打理家事便可。”

說著,翩翩已經把江城牽到了福兒身邊,把兩個小年輕的手一握“自是而始,江城吾兒,你學習多進一分,面容顏色便恢覆本來樣貌一些,如此,收收心亦是妥當的。”江城胡亂地點了點頭,但是福兒還是趕緊收回了被母親拉去握著江城的手。

許是從小到達,花城娘子對家中的寶貝女兒們多是寵愛有加,江城更是從來沒有被人嫌棄的經歷,如今到了一個全新的環境,轉眼要跟自己的夫君相伴一生,夫君還如此厭惡自己,江城一楞,心想,這可如何了得。

親是成了,但也只是成了親,這成親的第一天,便成了江城離開娘家後,開始上的第一堂課。

拋開成親的牽絆,福兒承擔起教育江城的職責倒是毫不含糊,之後幾天,江城陸續跟福兒學寫了彼此的、長輩的名字,別說,江城的臉上的黑色還真好像淡了那麽一點,其實也許更是時間久了,大家看習慣了,尚未可知,但只要不提洞房的事,福兒跟江城相處,還是頗為融洽。

慢慢地,江城漸漸融入福兒一家,不過時間轉眼而過。

成親後的半年,福兒不知不覺發生了許多微妙的變化,羅子浮見兒子長大成人,愈發成熟穩重,自己一顆思念家鄉的心,也不知為何愈發濃烈起來。每每晚上想到兒媳孝順、乖巧,更覺懷念人世嘈雜煙火。

有時候,感覺自己老了,也許是因為某一刻力不從心,也許是因為某一時自覺不惑,但是回想自己跟翩翩來到這山中幽居,若按季節的更替,不過兩三寒暑,偶爾看看溪中倒影,自己也還是從前那個英俊少年的模樣。

只是,轉眼,親生兒子都已經這個大了。

羅子浮有時覺得自己是一個丟失了時間的行路人,或者說,是他被時間遺棄了。

外面的世界熱熱鬧鬧,紛繁覆雜,那暖烈,於他,沒有半點溫度,許多世事蒼涼,於他,亦沒有絲毫觸動。唯獨在身邊一天天長大兒子、兒媳,無時無刻在跟羅子浮提醒著時間真實流逝的速度、事物原本變化的樣子。

羅子浮常常跟兒子、兒媳說起山下的趣事,雖然那已經不知是多久以前的回憶,但羅子浮總津津樂道,福兒與江城聽來也覺新鮮。等得兒媳江城的黑臉某天終於由量的累積提升到質的飛躍,變得白皙潔凈,翩翩心中早已預料,他們下山的的日子,該到了。

花城哭哭啼啼來送行,沒想到往日風風火火的妖冶本妖,到女兒要隨夫君同去山下,不舍得竟哭成一個淚人。

羅子浮本想勸一句,只是離別,不是永別,可再想想,離去人間多少年,自己早不知曉,因此如何敢妄言長短。翩翩說羅子浮俗骨未盡,此去也是命中註定,福兒年歲漸長,有志向追求,做母親的更不便阻攔。

只是這一去,翩翩並不隨行,從此,羅子浮夫妻相隔,縱是不舍,終是取舍,臨了,花城倒是生氣又解氣地說了一句“沒事,孩子們,你們暫且去走一遭,以後還能再回來。”

花城絮絮叨叨的功夫,翩翩已經不知不覺剪葉成驢,停在山谷出口處,等著送羅子浮以及兒子、兒媳離去。

道不完的別,走上走不完的路,三人騎著毛驢轉眼下了山,漸漸遇見一些路人,到邠城地界,略作打聽,原來已至羅子浮叔叔羅大業現今退居養老的鄉間。

此時,距離羅子浮之前追隨金陵花魁離開,已經過去十五年,叔叔見著羅子浮並兒子、兒媳,欣喜之情,更非言語所勝。

之前,許多人跟羅大業透漏過羅子浮的下落,大多說羅子浮早已病死他鄉,更有甚者,說是正是因為叔叔給羅子浮的接濟不夠、不及時,直接導致了羅子浮的悲慘遭遇。

羅子浮的叔叔因此憂郁過好一陣子,他們又哪裏知道,每次羅子浮寄給叔叔的信,早早地到,邠城這邊,銀子銀票也早早地寄送,怪只怪所托非人,千裏迢迢下來,那些財資,哪裏還有半點真能落到羅子浮手中,做這些事的人,多半順手牽羊,層層交接,不留痕跡,不靠經營騙局賺錢,只管見錢就收,幹脆利落。

因此,就算金陵那邊有人知曉情況,人家也並不會為了留下這個肉票去救人性命賺長久。煙花池中,來來往往見過太多風生水起繼而直墜深淵的人,何況當時羅子浮染上的還是無治的傳染疫病。

叔叔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見到自己親侄兒,更沒想到這一去,一歸,轉眼十五載,侄兒還給羅家帶回了孫子、孫媳。

只是十多年時間,羅子浮看來並沒有什麽變化,叔叔心中不禁驚疑。

晚間,仆人伺候幾位剛歸家的主子沐浴更衣,皆無異常,等得三人各自換了幹凈的新衣裳,各自返回臥房,負責浣洗的女婢遇見怪事,慌亂地報告管家,找到老爺。

原來浣衣女婢等得幾位主子離開,去各個房間取他們換下的衣裳,本來好幾套裏裏外外不少的衣裳,女婢一並取好了到浣衣房一下水,盆中單衣登時不見蹤影,仔細搜尋,唯餘盆中幾篇碎葉。

女婢頭一次遇見這樣的怪事,因此剩下幾件棉衣,她不敢再下水浸泡,只得一並捧著找到管家,稟報到老爺跟前。否則,第二日,憑空丟失了那些綾羅綢緞的貴重衣服,一個浣衣婢女,如何說得清楚。

彼時,女婢還緊張地抱著手中的幾件棉襖,好像生怕這剩下的幾件也會忽然消失一半。

羅大業心中本有疑惑,聽得下人所言,沈思片刻,繼而命人取來剪子,他拿過女婢手中一件棉襖,用剪子輕輕劃破面料,刀口破裂的布料下,瞬間蒸騰出許多白花花,軟綿綿的棉絮,只是這個棉絮並不下墜,反而上升,飄忽一會兒到半空,如水蒸氣般,消失不見。再看女婢手中另外幾件棉襖,也都同時化作蒸汽,好似與這洩露出的一朵雲絮屬於同一片雲彩。

幾人不禁訝異,不過這似乎也確切地解開了叔叔羅大業心中的疑惑。

後來很多次,不管是叔叔囑托,還是自己心中惦念,羅子浮都嘗試去找那條遇見翩翩的小路,那座只有斷壁的殘寺,福兒亦同行陪護,然而邠城外,再也尋不到那條小徑,斷壁亦無蹤影。黃葉紛飛時,山滿風空,高天霧迷,羅子浮回到了他心心念念值得的人間,卻再也找不到從前那個剪葉衣雲,邀溪酒不盡,亦不醉的翩翩。

或許總戀少年前塵好,原來陪著福兒跟江城走一遭,而真正回不去了的,是羅子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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