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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花城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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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花城娘子

五、花城娘子

溪酒不斷,無來去,人顧舊情,難折返。

從前羅子浮是個好酒之人,雖然不至於嗜酒成癖,好壞優劣,各種滋味,嘗來也總覺新奇。

如今飲了小女子在溪水裏舀來的無盡美酒,且大有取之不盡,飲之不竭的趨勢,如此,羅子浮倒好像一下子看透了美酒的本質,不再那般眷戀。

美酒不問來去,美女卻不能不知曉姓名,尤其是挽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

“感謝姑娘照拂,病體得愈,再造之恩難以言謝,敢問姑娘如何稱呼?”羅子浮恭敬問到。

小女子用衣袖掩嘴一笑“翩翩”。

羅子浮楞了一下,似未明白姑娘所言何指。

“翩翩起舞的翩翩”。翩翩看出羅子浮尬尷因何,趕緊補充了一句。

果然,這下羅子浮聽明白了,只是女子名字小巧,姓氏卻不知為何,再看這幽幽深山之中,剪葉作餐,蕉葉化衣,翩翩確非凡塵中人,難道是仙?

羅子浮心中小小一顫,想起自己的性命得救,竟是因為叫做翩翩的小仙人,那該如何報答才好。

本來盤算著病體大愈,可以好好歸家,給叔父認錯賠罪,回頭再依著小女子的姓名人家,準備厚禮來好好答謝。

可真碰上仙人,羅子浮這個凡人倒不知該如何報答這救命之恩了。

心中盤算一瞬落空,一時尷尬,羅子浮一個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酒杯,沒想到,這杯中美酒溢出,落到石桌上,瞬間變成絲絲溪水,不再有絲毫酒香氤氳。

這奇異的景象著實讓人一驚,弄得酒足飯飽的羅子浮不得不懷疑,剛剛大快朵頤咽入肚內的佳肴實際為何物。

如此想來,眼前的翩翩,既非凡人,也更不知其本來是何面貌,年歲多少,說不定從昨天到現在,自己見到的小女子,其實是一位年歲幾百上千,白發蒼蒼的老人,也未可知了。

人仙殊途,羅子浮不敢長久叨饒,本想就此告別,正欲開口,從山谷入口的地方卻由遠及近飄進一縷仙音“翩翩小鬼頭,好狡猾,從哪裏尋得如此俊俏少年郎?”伴隨著那迷離而頗具穿透力的聲音一同飄來的還有一陣馥郁芬芳,羅子浮幾番轉袖,香氣亦不減退半分。

不一會兒一位絕□□行至二人面前。

翩翩似乎因為什麽猶疑了一下,但還是很快接過了少婦的話匣“花城娘子你好久沒來,今天怎麽換了這身裝扮,是不是已經如願生了一個男寶寶?”說著,翩翩扶花城娘子坐下。

“別提了,又生一個小女孩,剛剛哄了睡好,這不就偷空溜出來找你閑聊會嗎。”似是路途奔波,或者出門倉促,說著,花城娘子使勁一把撩撥開搭在額前和鬢間的碎發。

羅子浮一時看傻了眼,坐在旁邊一不小心被花城娘子甩起來的碎發一撩,恍如夢醒,一下驚得張開好大嘴巴。

羅子浮的驚訝不是沒有道理,因為走了好遠好長的路,從金陵回到邠城,幸得翩翩相救,可誰知此時坐在眼前的正是往日再熟悉不過的金陵花魁模樣。

其中詳情,翩翩自不知曉。

彼時姐妹二人暢聊,只有羅子浮見著金陵花魁,舊情往事,歷歷在目,翻湧心頭,少年忍不住就在一旁捉起了花城娘子的手,他沒有細聽那姐妹二人的談話,眼裏見著舊情人,便只覺是花魁不遠千裏,來尋自己了。

這一抓,花城娘子倒沒顯出很多驚訝,只是翩翩在一旁看見,嚇得咯噔一起身,準備罵羅子浮流氓。就這一小夥兒的功夫,花城娘子朝翩翩使了個眼色,示意翩翩不要輕舉妄動。

如此,翩翩才按捺了心中的怒火,繼續坐下,但是對於色膽包天的年輕小流氓,她也不是沒有辦法。翩翩眨了一下眼,羅子浮身上的綾羅綢緞瞬間變回層層疊疊的芭蕉葉子。

“小公子不知在何處燒了好香,真是好福氣,得了那麽重的病,一下子就痊愈了。”說著花城娘子另一只持扇的玉手舉起,手中團扇在羅子浮身上扇了兩扇。

風動擾葉,羅子浮身上層層的芭蕉葉,隨形而動,羅子浮覺得涼颼颼,渾身似衣不蔽體,低頭一看,見自己滿身蕉葉,這才羞愧地趕緊松了緊握花城娘子的雙手。

“蕉葉不養眼,我給公子再添置些香艷的。”說著,花城娘子扇子再一揮,羅子浮只覺忽然奇香更甚,眼前一陣五彩斑斕,再一低頭,自己滿身蕉葉上布滿了藤曼纏繞的鮮花,嬌嫩欲滴。

羅子浮這個變身,讓花城娘子忍不住大聲狂笑起來,這狂放的笑聲,倒是確實不似金陵花魁,羅子浮這才被對方的玩笑點醒,知道自己認錯了人,低頭看著渾身不倫不類的裝扮不知如何是好。

翩翩咳嗽了幾聲,變回了羅子浮先前的衣裳,這才結束了花城娘子對羅子浮的捉弄。

“公子這邊感恩戴德自己的救命恩人,那邊還惦念舊情難忘,海誓山盟,你倒是看清楚,我究竟是花魁還是花城?”

花城娘子在羅子浮面前漸漸褪去金陵花魁的面容,逐漸變回她原本的樣貌,“公子若只是記著模樣端好,身子妖嬈,又怎不知百花叢中花開花落,其中辛酸悲耗。”

翩翩見著花城娘子變回往常的容貌,這才舒了口氣,敢情剛剛,花城果然就是在試探羅子浮。

“你到這裏病愈這會兒,花魁已經不在了。”花城娘子低聲說道,一邊示意羅子浮望向石桌。

桌上的酒菜已不見,花城娘子的團扇朝桌面一扇,石桌似乎變成一口深不見底的黑井,井下騰起陣陣陰風,吹得羅子浮直瞇眼,眨眼黑色的井口邊呈現出一個柔弱女子投入下墜的剪影,再一眨眼,是金陵花魁渾身疥瘡被人趕出她自己府苑的情形。

“生而無所依,死亦無所去,我感念你有顆柔情純粹之心讓你了結顧念,只是世間人情險惡,怎能一時一次說清。”說著,花城娘子嘆了口氣,“老娘我是花城,不是花魁,這回你這小子可記住了否?”

羅子浮見著石桌上的情景已涕淚長流,花城這麽說著,羅子浮聽明白了或者沒聽明白,自然也是一個勁點頭應著。

本來以為自己體質差異,沾染怪病,遠走回鄉,終究是留了些物什給金陵花魁當作念想,誰知天不遂人願,花魁終落得人棄財劫的結局,更令人惋惜的是,這樣的結局竟然比羅子浮原本為自己設想的,來得還要早。

煙花場中絕情地,道是有情,卻是無心。

坐在一旁的翩翩見著幻影中的女子,知是羅子浮往日的心上人,不免也動了情,傷了心,落下幾滴眼淚,也不知是為境中人惋惜,還是因為見著羅子浮心系那女子,自己心中難受。

花城見自己一下子把大家情緒弄得很傷感,少不得多說幾句,來緩和氣氛。

說著說著,花城娘子又變回先前金陵花魁的樣子,一番說笑下來,當真幫羅子浮有效地暫時脫離了痛失愛人的泥沼。

只是花城對羅子浮所經所歷的了解,似乎比翩翩知道的,多得多,且細致入微。

談笑間,花城娘子儼然一副花魁撩撥少年郎的模樣,羅子浮的病這才剛好,花城就這麽來鬧騰,翩翩也不知是吃醋還是真生氣了,逮著羅子浮開始對眼前少婦想入非非、心神游蕩之際,怒氣一嗔,覆將羅子浮身上的錦緞變回蕉葉,且這次是皺巴巴,枯黃了的蕉葉。

花城娘子哈哈一笑“小公子好福氣,咱們聊得來,翩翩看來生氣了,這不是吃醋了吧。”說著花城娘子滿意地扇了兩扇,繞出石座站起身來,“也不枉今兒抽空跑出來一趟,家裏的小女娃這會兒可是餓得要哭了,我可得趕緊回去了。”彼時,花城娘子身上已經沒有一星半點金陵花魁的影子。

翩翩送客,隨著花城而來的鮮花馥郁也逐漸減淡。

羅子浮望著花城遠去的背影,忽然發現從花城娘子出現到離開,剛剛見著她的模樣仿佛才是真真切切地——一個顧念自己孩子的年少母親。

仙子花城娘子可以扮成金陵花魁的模樣,花魁卻永遠香消玉殞,無可再尋覓蹤跡了,羅子浮想起從前青樓縱情的時候,來去空空,終究是一場鬧劇,一出結局悲苦的美夢。

彼時,翩翩已經送過花城娘子返回洞前,只是花城離去前打趣翩翩跟羅子浮二人,弄得翩翩此時臉上緋紅仍未褪去。

剩下他們二人,翩翩自然不再跟誰賭氣作法,不一會兒,恢覆如常。可憐羅子浮被花城勾起對花魁的思念,並且知曉花魁遭遇,等得山林寂靜,這個身體剛剛痊愈的少年,不禁再次陷入無盡的憂愁跟回憶中,無法自拔。

鬧騰的貴客有鬧騰的好處,胡思亂想也好,異想天開也罷,尋得一些精神寄托,夜深寂寥之時,困乏入睡,不再念想。轉眼一天過去大半,羅子浮想起這天一早準備做,中途被貴客到訪打斷而沒有做的事。

謝過救命恩人,是該跟翩翩告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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