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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慣養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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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慣養疫長

一、慣養疫長

羅子浮的身世說起來蠻慘的,剛剛開始懂事的年紀,親生父母雙雙離世,長得七八歲,不得不投靠自己的親叔叔。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說起來羅子浮也蠻幸運的,因為他親叔是國子監的左師,最重要的是,親叔還一直沒有子嗣。

如此,羅子浮到親叔家長到十四歲,親叔叔視子浮為己出,從不打罵,羅子浮也算蜜罐裏泡大,慣養出了一副好皮囊。

親生父母在羅子浮孩童成長時期的缺席,沒有造成他親情的缺失,從這一點看起來,實在算得上,不幸中的萬幸。

羅子浮也天生一副好性格,從來少與人起爭執,家中眾人明裏、暗裏,悉心照料、用心打點,亦或存心驕縱的,裏三層外三層,圍著這個正在成長的少年,他也果然是有些不一樣的少爺秉性,可以幾乎毫無障礙地游離在那些忽遠忽近、時濃時淡的關懷與蜜意之間。

大概在一個龐大的家系裏,如果最親的是自己的叔叔,而自己作為家中的獨苗,考取功名博得遠大前程,已然看來沒有那種天賦跟命數。那麽,到了相應的年紀,做一些力所能及能的事情,更不作惡,可以平和安穩地過一生,對羅子浮來說,就算完成好自己的使命了吧。

畢竟,叔叔的家業已經夠大,羅子浮所在的起點已經很高,不求更加顯達,只要不下墜,對於經歷過生死,也明白親情可貴的叔侄,顯然有著心照不宣的默契。

平凡而富裕的一生,這樣的平凡中也透漏著讓人向往的充實與趣味感。

所以在平凡的一生這個框架下衣食無憂生活著的羅子浮,不作惡地給自己找一些樂子,肯定是被允許甚至提倡的。

更何況,如果是這些樂子之一——找姑娘,被提上日程,對於一個正出落成大小夥子的少年,其吸引程度,可想一般。

所以,若是找姑娘的方式方法出現一些偏差,比如,開始出現一些略帶驚險的成分——去一些違禁的地方。

羅子浮自己內心本身也就沒有那麽拒絕吧。

於是,在這一點上,羅子浮對於一向無時無刻不在試圖“攻陷”自己的一些人,放松了警惕。

與其說是放松警惕,不如說是羅子浮潔身自好許多年,看慣他人逢場作戲、糖衣炮彈,認定自己有足夠的辨識跟自控能力。

這般,羅子浮跟著一群社會人,混到這邠城的街肆小巷中,流連二三,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也沒有人會細究他的來去,看看盛世繁花,不掉一塊肉,也不多一絲擾,有何不可。

這煙花的好處,便是你看了,見著了它的美,談一談,那花兒不會因為你的驚喜愛慕,多做停留或者始終綻放不息;嘆一嘆,那花兒也不會因為你沒看到,而少了它本身半點燦爛跟榮耀。

所以,羅子浮跟著帶道兒的社會人,七拐八繞,找到這邠城中暗地裏很有名的小地方,可不就是自己上桿子來瞧一瞧有趣景象,否則,平凡的一生中再錯過這些美妙的“調劑”,那就真的是平乏的一生了。

俗話說,“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常言也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有事沒事,錢開道,總之,來了風月之地,銀子奉上,出門不擾。

一行有一行的規矩,羅子浮被社會人開導得清楚明白,“說不出自己哪裏好,就是銀子不少。”

各種各樣模樣的姑娘也真的是不少,高瘦的叫窈窕,矮瘦的叫小巧,高胖的叫豐腴,矮胖的叫軟玉,壯實的叫健康,羸弱的叫唯美。還有各種雙眼皮、丹鳳眼、櫻桃小嘴、粉紅臉,香香的,艷艷的,絲滑的,溫暖的......

柔情鄉裏風流郎,本無憂愁更難忘。

羅子浮見著滿眼的女子,晃花了眼,不過一陣高光眩暈之後,取而代之的是一波高能預警,招攬客人的老鴇拉長了嗓門,尖叫道某某姑娘要出場了。

妓院裏本來地方不小,不過再大的地方,人多了,便怎麽都顯得小,地方顯得不大了,擅長吆喝的老鴇一開口,被在場的人聽來,便有種如同五雷轟頂的感覺,頓時,場內的嘈雜聲降下許多分貝。

作為一個職業老鴇,精力是有限的,要用有限的時間跟精力,投入到無限的為客官服務的事業中去,不能不有所取舍。

經過幾十年總結出的經驗,老鴇毫無疑問地知道,到訪的所有客人,不可能給妓院提供同樣高標準的回報,當然,作為一個有職業操守的老媽子,她也很清楚,要給所有客官提供一樣高標準的頭牌服務,也是不可能的。

既然,每個客官帶到房裏的姑娘形形色色,不同時候,各不相同,那麽秉承“花錢花在刀刃上”的宗旨,老鴇動用很多人際關系,好不容易請來的異地頭牌,一旦出場,自然要能引起越大的騷動跟反響越好。

畢竟,一屆換一屆的花魁跟頭牌,便是一個妓院賴以生存的臉面與根基,而這邠城中最頭等的風月場所之中,除了本院坐鎮的各項美女能手,此時老鴇介紹的正是本院的另一特色——交換花魁。

所以,千萬不要以為這在邠城“占地為王”的一爿小店,有的只是安家活命的念想,其實它懷揣的夢想之遠大,布局之周密,普通客人必然始料未及。

就說這跟各地聯系好的定期花魁交換,不僅要跟各地最有實力的□□、官府打通要塞,到了時間、季節,花魁本身來不來,來多久,進行哪些方面的深入交流,還得繼續好生籌備。

所以,彼時,不遠千裏而來的金陵頭牌,老鴇可花了大價錢,雖然她篤定而穩重的吆喝聲中並聽不出請這位頭牌斥資斥得她心尖兒有多疼,但看看在場人們的反應,帶著羅子浮來場子裏的一群社會人,心中門清。

羅子浮被同伴簇擁推搡著不知不覺移到了離小臺子不遠的地方,花魁正走上這萬眾矚目的小臺子。

見過水靈兒的,卻沒見過這麽水靈兒的。其實臺下最前端圍著的,看起來繁密、無序,其實前沿每個容身的區域早已經過周密的計劃,比如此時,羅子浮被同行的社會人們懟到臺下的西北角,這個地方便是由這群社會人專門經營的。

看似亂哄哄的情景之下,老鴇迎來喝去,但是臺下每個邊邊角角,出現了哪些新鮮的、熟識的面孔,再接著,應該能跟哪些人接上頭,給他們帶來的客人提供哪些方面的服務,老鴇就那麽掃一眼,心中已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對於像羅子浮這樣新來的客人,家資豐厚自己卻沒有該如何享樂的主意,一進院子看花了眼,是常有的事。

這個時候,如果老鴇或者同行的社會人直接開口介紹、指點,倒容易一下子露了馬腳,引起新客的防備心跟反感,但若是新客自己看著看著,縱是看不明白,也自己看出了許多興趣,接下來新客自己心中醞釀起打聽什麽,拉皮條的社會人跟老鴇順水推舟,再開起價來,簡直就不要太愜意。

所以,如果說社會人拉客進門,賺的是人脈廣的分成,進了風月寶地之後,客人如何一個玩法,怎樣一個體驗跟感官,就跟老鴇的經營理念直接相關了。

就比如,看看被剛剛出場的金陵花魁迷得元神出竅的羅子浮,望著花魁的癡迷勁兒,縱是沈迷,更有在茫茫花海中尋覓到自己的“那一朵”的喜悅與興奮。

這樣的驚鴻一幕,加上臺下所有其他男人、女人的仰慕與讚嘆之情,無疑成指數增加了羅子浮對臺上花魁的好感度。

亂花漸欲迷人眼,唯有此枝最明艷。

花魁的亮相,匆匆幾眼,吊足所有人的胃口,金陵美人自然速速退去,隱到最好的廂房去了。

別說是本地的頭牌姑娘,往常的日子,想要多看幾眼,需花去客人不少銀兩,更不用說這難得請到的異地花魁,一般人,看完熱鬧,該咋咋地,頂多增加一些談資,最後真要去敲那花魁姑娘門的,可不是一般人了。

可巧了這回吊著羅子浮這條大魚,剛剛老鴇她們看在眼裏,樂在心窩,沒想到偏偏一頓嘈雜中,那臺上的金陵女子也還當真正眼瞧到了羅子浮。

白面小生,一副還沒有長大的奶娃娃模樣,倒也生得俊朗、高挑,可惜被一群社會人蠱惑了,走上到這煙花之地尋花問柳,逍遙快活的道兒,怎麽看著都讓人有些於心不忍。

金陵花魁自顧輕聲嘆了口氣,既是嘆這人世百樣快活,也嘆人人殊途同歸,看到尚未被沾染過的少年模樣,多麽讓人心生憐愛,再想想自己人老珠黃跟少年之後滄桑,彼時再多的叫好、討好,認真想想,也不過眼前迷霧,撥開還覺嗓子嗆得慌。

剛覺喉嚨發緊,從外面進來遞話兒的老鴇便趁著進屋的當兒,奉上一杯甜茶到花魁面前。

“姑娘今天好彩頭,外面可好多個主兒候著了……”說著,老鴇的嘴巴湊到了花魁耳邊,多半是介紹一些客人的具體情況。

其實這些來客的家底,外地人,她們有心打聽頂多也就一盞茶的功夫,更別說本地拉來的嫖客,個個人兒,外表瞧著是衣冠楚楚,謙謙君子的模樣,廂房裏端端坐著,其實在老鴇眼裏,那一個個的男子,說得不誇張,還不是一個個像在老鴇面前裸奔著一般。

所以老鴇跟花魁的對話,自然有些是老鴇只能說給花魁聽的,尤其是這請來的花魁,跟哪些人客人,進行到什麽程度的接觸,說到底,老鴇跟花魁的心裏,彼此都需要有個底,畢竟客人是老鴇的,流量是花魁的,雙方事先達成心照不宣的默契,接下來才好順順利利地開門做生意。

本來都是駕輕就熟的一些套路,這會兒老鴇特意到花魁面前提一提,主要是因為花魁在後臺把羅子浮給拒了。

老鴇左不過跟花魁多提了提那初來乍到的小夥子的家世家資,暗示不要錯過一樁長期有利可圖的大買賣,可是花魁到了花魁的年紀,給自己攢的資財,本也不是小數目,再說她隔幾天就要回金陵去,真若是招惹這樣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夥子,回頭自己若是脫不得身,豈不是徒增煩惱。

“姑娘美意,那我就帶他瞧瞧別的姑娘。”老鴇狐疑地跟花魁確認。

“媽媽請便。”花魁回了話。

邠城的客人,她金陵的花魁不接,老鴇接了去,給院子裏本地的姑娘伺候消化,自然是更加如了老鴇的心願。

俗話說“肥水不留外人田”,羅子浮這汪到口的肥水,她金陵花魁不去禍害,換了別人,至少花魁她自己心中說得過去。

是呀,到了花魁的年紀,早已看過太多人世滄桑,如今她只是想尋一個良人,名聲做得再響亮一些,也不過為自己找一個好的歸宿。

風華正茂的年少貴公子,顯然不是花魁的菜,何必多加禍害。

這邊老鴇跟花魁達成了共識,可到羅子浮這邊,怎麽也說不通了。

帶著羅子浮來逛院子的社會人開始有些著急,覺得這個年輕小夥子怎麽有些油鹽不進,既然是來尋歡的,換個哪個可愛姑娘,不是一樣美妙,哪裏曉得,往日看著挺懂事的一個少公子,遇到美人,這事就掐住,怎麽也不松口了。

一晚上的功夫,老鴇把自己院子裏最好的姑娘給羅子浮介紹了一個遍,真是一晚上都沒閑著,結果到了三更,人還是匆匆地、憤憤地走了,雖然一晚上的廂房、茶水、酒菜錢也賺了不少。

可是老鴇費勁心思,發現自己手頭的一線“資源”,硬是怎麽都打動不了這個羅少爺的石頭心,這種挫敗感,不能不激起老鴇的危機感。

生意還是要做的呀,哪怕只賺些茶水酒菜錢,長期算下來,也不是一筆小的數目呀,所以,老鴇明明知道羅子浮在金陵花魁那已經沒戲了,總也是今天說跟花魁做做思想工作,明兒再說調整調整花魁的作息時間,轉眼,羅子浮天天到巷子裏喝花酒,喝著喝著,總也見不著花魁的面,直到聽說花魁在邠城待的時間夠長,要打道回府了,羅子浮這才發現自己被老鴇跟那群社會人誆了。

白白吃喝了許多酒菜,花了許多銀子不說,最可惡的是,除了頭一次見著花魁在臺上露了一面,再見一面,就是花魁來跟羅子浮告別,說自己馬上就返回金陵,即日啟程了。

這種由於缺乏社會經驗,在風月場所被騙了錢還沒有討著好的經歷,本來發生在真正富家公子身上的幾率並不高,畢竟都是本地人,低頭不見擡頭見的。

比如那群一直攛掇著羅子浮喝花酒的社會人,他們一心想在這方面在羅子浮身上撈些好處,老鴇給羅子浮介紹的美女那也可以說是“掏心掏肺”,連看家的都搬出來了,誰叫他羅子浮楞是不感興趣,自己不願意呢。

如此,羅子浮可不就只能落得一個高價喝花酒,中意的姑娘手都沒碰著的下場嗎。

既然非要找這金陵花魁,人家花魁又早早將他給拒了,說起來,羅子浮再心不甘情不願,說到底,按照行業慣例,老鴇他們也算不上在這方面做了奸商,或者說存心欺騙羅子浮錢財。

但是整件事情,論起原委,終究是羅子浮覺得自己最受傷。尤其是每次喝花酒,“兄弟們”的開銷都是羅子浮悉數買的單,這樣回頭想來,自己真該好好講講條件,要不然社會的“兄弟們”太愜意,誰會在意他見不著心儀姑娘時,心中的痛。

後悔懊惱無意,既然真正落到追姑娘這件事上,“兄弟們”靠不住,眼見著花魁要回金陵了,羅子浮盤算著,無論如何這次自己單獨行動,一定要取得實質性的進展。

他決定的單獨行動便是,準備好了很多的盤纏,跟家裏說了一個胡編亂造的理由,第二天便悄悄尾隨著花魁,一道啟程了。

羅子浮已經年紀不小,這也不是第一次離開家中,所以路途上並沒有經歷很多不適,但要問他為什麽如此癡傻,非得追著那金陵的花魁,甚至是一副此生不換的模樣,可能說到底,是因為花魁除了美麗溫婉,最關鍵的是那天花魁身上散發出的一陣淡淡清香。

那香味跟通常風月場所常常聞見的異香不同,是一種清新淡雅的草木香,轉而又有些新鮮的花果香,總之,當時羅子浮在臺下見著花魁被迷住,不僅僅是因為隔得近,看那嬌好容貌看得分外清楚,更是因為隔得近,他嗅著那芬芳,格外清晰。

最最重要的是,那香味,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就在哪裏聞見過,而且是一種很熟悉的香甜味。

後來羅子浮想起來了,那是小時候在他媽媽身上常常可以聞到的氣息,大概是某種香膏吧,羅子浮心想明白了,那麽淡淡的氣味,正是很久很久沒有再聞過的,他母親使用過的香膏氣味。

羅子浮對於自己的父母所知甚少,對於自己母親的了解更加寥寥,父母去世後,叔父的陪伴多少彌補了羅子浮心中父愛的缺失,但若要說其他女子,誰能代替自己母親的地位,通常說起來,總是有些難的。

所以那次見著金陵花魁,羅子浮尋著熟悉的氣味,心中翻湧起的,不是對花魁戀母似的愛慕,而是對廣袤大地,另一隅所有人跟事的好奇與欣喜。

如果說花魁的美麗確實深深烙在羅子浮心坎,那麽花魁身上恰好散發的清香,則是開啟羅子浮探索新世界的鑰匙。

對金陵女子的喜愛,就像深深蝕刻在自己血液跟肌膚中的本能,所以,自己的母親來自那裏,如今他也愛上一個那裏的女子,是不是一件命中註定而又極其有趣是事情呢。

跋山涉水的追尋,不僅是追尋自己的真愛,也在追尋自己內心的一份歸宿與寧靜,這樣說起來,羅子浮是不是在做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呢,應該是的吧,因為他衣食無憂,所有的盤纏足夠他花上太久。

這樣一路追著花魁到金陵,花魁的芳心也終於被羅子浮的誠懇打動。

所以到了金陵,花魁沒有帶羅子浮去會所,而是報備了一聲之後,直接把羅子浮帶到了自己購置的自家宅院。

對於一個煙花女子,有得家當給自己置辦一方不錯的宅院,既是自己以後萬一走頭無路的一個去處,亦是現世的一個資本,就算哪天真尋得良人,到另一個地方重新生活,這宅院也是可以賣了去當作以後新生活啟動的資本。

所以,通常花魁這樣給自己儲備的後路跟資源,第一,斷然不會讓往來的客人知曉,第二,就算熟識,尚且免不了有人打這些小財產的註意,回頭掏空被騙了去,無疑是抽幹風塵女子最後一滴血,因此那宅院,除了花魁往日自己打點,她還從沒有帶過哪位客人去那裏。

這次,羅子浮一路癡心尾隨,花魁定是看明白了羅子浮的真心,也不願羅子浮再與那風月場中的人物多做來往,所以幹脆要羅子浮在自己的宅院住下,如此,少年還是少年郎,也只是花魁她一人的少年郎,或許不用多少時日,花魁脫離束縛,兩人真能自由如願廝守,也未可知。

說起來,花魁雖然看起來精通世故、心思老成持重,但是真正論起年齡,其實比羅子浮還小了一歲。

可憐這如花少女,從小小年紀開始,便經歷比常人多得多的醜惡陰謀,花魁是花,更是鬼,她可不願意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癡心又幹凈的羅子浮,卻親手將其推入風月場。

花魁偷偷把客人藏在自己宅子裏的消息,時間長了,被同行的姐妹聽去,一些年紀稍長的姐姐們不是沒有提醒跟勸過花魁,金陵城才多大的地方,就算花魁往日接觸的人事不來招惹羅子浮,誰又能管得了羅子浮本身一個大活人,有事沒事的時候也要出門轉悠,品品小吃,見識見識當地各種新奇的事物。

羅子浮隨身攜帶的財資不少,但就算再多,也不去花天酒地,把銀子花在正經消費上,誰也扛不住一個向來慣養的貴公子到了金陵,可著自己的性子揮霍,尤其還是只出不進的那種。

除了時不時給花魁置買許多貴重物件,羅子浮硬是逮著空兒,把花魁家中裏裏外外整理翻修了一遍,不僅請人打制了一套全新的花梨家具,就連屋內門窗、臺階,一些瑣碎的地方,羅子浮都事無巨細地請工匠著意再造了一番。

如此本來別致的小院,更添精致、沈穩之美,讓人看了,不得不感嘆,真是看不出,羅子浮本人生得高大帥氣,卻還偏偏有顆精細起來,比女子還講究的心。

再說那花魁慣用的香膏,到了金陵,可不正是方便采買,借著花魁喜歡的名義,羅子浮更是一口氣囤了幾十罐在花魁家中,讓人看了,簡直又好氣又好笑。

起初跟羅子浮相好,花魁見著子浮招呼也不打就開始往家裏請師父,量尺寸等等,花魁心中莫名其妙就生出許多怨氣,大概覺著羅子浮跟自己在一起後,儼然一副要在金陵安營紮寨的模樣,卻從未考慮過自己一個女子人家,這樣的身世,以後真要跟羅子浮長相廝守,難道還真住了這個宅子,每天跟以前那些嫖客在一個城市中,擡頭不見低頭見?

後來羅子浮說,只是稍稍改善一下居住環境,並非長久之計,花魁這才放了心,不再過問羅子浮的舉動。

大概有錢人家的貴公子就是這樣,即便在一個地方暫住,還是無法忍受降低的生活品質,因此,總會盡量設法將生活環境打造成自己中意的模樣。

只可惜那個年代沒有匯款或者轉賬,羅子浮也沒有跟家裏學習過管理賬務的學問,這事情是很漂亮地辦完了,自己兜裏的銀子,倒也沒欠誰的工錢,只是恰好給自己的,也一個不剩了。

裝修本來就是一個無底洞,何況羅子浮這給花魁的宅院做的還不是裝修,而是翻修。

花魁看在眼裏,心裏更不是沒有感動,如此,羅子浮就算沒有了銀子,依然在花魁家中安然住著,花魁自己心中高興,碰到姐妹,還跟人家謊稱,羅子浮一直在給自己身上花著許多銀子。

姐妹們信以為真,花魁明面上也就說得過去。

可是問題依然存在著。

羅子浮打從懂事,知道問家裏要銀子起,所有的經濟來源都是叔叔掏腰包,如今他獨自離家,本來帶的盤纏豐足,可經不住這舉家置產的折騰,囊中之資羞澀,倒也早早提前寫了家書往邠城家中送去,只是不知為何,眨眼半年,羅子浮一直靠著花魁的照顧,依然衣食無憂著,可是邠城那邊好壞也沒有一個回信。

一個堂堂男子漢,每天靠著喜愛女子的接濟生活著,縱是花魁情願,還不說與旁人知道,但羅子浮自己心中,這道坎怎麽說也過不去。

正尋思著自己能做些什麽,為自己謀條生計,暫緩局促,卻不料禍從天降,羅子浮跟花魁恩愛半載,花魁身體好好的,羅子浮卻不知為何,染上了疫病,幾天之中腿腳潰爛,藥石無醫。

大夫只說,這是種會傳染的疾病,如何染上,大概是花魁自身有抗體,羅子浮沒有,病毒間接傳遞到了羅子浮身上,他便倒了這個黴。

真是有命相識,無命相守。

聽到這個結論的時候,花魁心中原本關於未來所有美好生活的設想一夕破滅。

亦或者說,原在是不同世界的兩個人,本以為有一人奮不顧身、赴湯蹈火地來構建一段情緣,誰知同人不同命,就像這煙花之中的金陵,給羅子浮好好地、清楚地看到了,他卻沒有那種柔韌但硬氣的命力,一個不小心,人家都沒染上的病,他染上了。

怪只怪羅子浮,千裏尋緣,他慣養的軀體跟這方水土不服,慣養的命數才遇著時運不濟,最要命的是,還不是開一個小玩笑。

而是劃定一個真正要命的結局。

大夫怯生生地收拾好東西,開了幾劑鎮定止痛的方子,趕緊離開了。

花魁接了藥,躲到一處偷偷哭泣跟熬藥去了,這是羅子浮病發的第四天,剛剛走了的卻已經不知是第幾個來看診的大夫。

這幾天之中,羅子浮染病的消息也在花魁的姐妹中不脛而走,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個時候,更要命的是,不知哪個不長眼的,竟還尤其撿著看診買藥都是花魁掏的腰包這事兒,在背後紛紛數落羅子浮。

往日花魁的宅院還是偶會會來幾個她要好的姐妹,送送吃食、緞子或者首飾、小玩意之類的。

如今羅子浮染了病,花魁倒是沒有顯出什麽嫌隙,但是來了一位老大姐,拉著跟花魁談些正事,有意無意,還是讓羅子浮聽到了。

“妹子你不舍得,是一回事,但是如今這個情勢,不是咱們能左右的了,你若執意留著這個貴公子在這裏,回頭他有個三長兩短,人家家中皇親國戚,你竟是等著人家指我們來尋仇的嗎?”來人說道。

老大姐不愧是老大姐,貴公子在花魁工作的地界染了治不好的疫病,就算之前花魁招待得再怎麽深情真心,終歸是害了一個燦爛少年的性命。

回頭羅子浮一命嗚呼,誰還會聽花魁做什麽辯解。

羅子浮聽得出,老大姐拉著花魁說話的地方就在羅子浮歇著的臥室窗外。

或許老大姐是特意說給羅子浮聽的吧。

到金陵半年,雖然沒有什麽語言天賦,羅子浮也還算開始聽得習慣著溫柔的吳儂軟語,真是綿綿柔柔,卻比針紮棒擊,來得正中要害。

羅子浮只覺自己躺著的軟榻正緩緩自動升起,將他拋到異界,那異界也不是什麽很殘忍的地方吧,比如虛空跟深淵,沒有人催促,也沒有人認出。

大概,作為一個有身份的人,一旦在不同的環境被識別為異類,高貴的身份不僅很難給人帶來什麽護佑,反倒成為加速殺身之禍的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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