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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破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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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深邃,星光稀疏,偌大的利默裏克看不到半盞燈火,仿佛一座被人遺棄的城市,但英國人沒有將它遺忘。繼白天的兩次大規模空襲之後,英國空軍再次出動龐大的轟炸機群,披星戴月地飛越聖喬治海峽,橫跨愛爾蘭南部,循著波光粼粼的香農河來到愛爾蘭首都。

9時22分,空襲警報聲響徹利默裏克城區,田野中驟然亮起了大量探照燈,一根根強光柱直刺蒼穹,指引防空火炮攻擊那些穿過聯軍空中防線的英軍轟炸機。覓得敵軍戰機蹤跡,部署在利默裏克周邊的高射炮以及停泊在香農河面的戰艦紛紛開火,歷年聖帕特裏克節的煙火表演可不曾有這樣的壯麗……

因遭英軍空襲,正在愛爾蘭王室居所“森林宮殿”進行的禦前軍事會議臨時中斷,人員火速轉移到附近的應急掩蔽所,而夏樹和他的將領們沒有跟著紮進鋼筋混凝土保護的地下工事,而是在接近地表的防空觀察所裏察看戰況。

“雷達預警站探測到此次來襲的敵方飛機分成四個機群,每個機群約有100架飛機,總共400架左右。根據戰鬥機部隊的接觸報告,這次英國人派來的大多數是轟炸機,它們的飛行高度有4000米,從而避開了我方小口徑防空武器。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的戰鬥機最多只能阻止四分之一的英軍轟炸機逼近利默裏克,然後在它們返航途中再擊落四分之一,而能否將利默裏克的損失降到最小,關鍵還是要看地面防空部隊的發揮。”

收到參謀部的最新報告,空軍總參謀長康諾利上校以不喜不悲的語調向國王陛下及高級軍官們做了通報。在白天的兩次空襲當中,英軍總共投入了近千架戰機,聯軍方面的戰鬥統計結果是擊落英軍戰機514架,擊傷300餘架,也就是說,進入愛爾蘭領空的英軍飛機折損過半,返航的也基本上是個個帶傷。對愛爾蘭首都的空襲付出了如此沈重的代價,英國高層理應重新審視這樣的轟炸行動,但他們執意發動夜間空襲,看來聯軍占領馬恩島、登陸科恩半島的行動刺激了英國人最敏感的那根神經。

直瞄式防空炮的效率幾何,夏樹知史通今,他從來不對地面防空抱太大的期望,也不向防空部隊施以過分的壓力。應對康諾利上校的最末一句話,他以佻達的口吻說道:“若能發揮出色,我們的防空炮興許可以打下五十架英軍轟炸機。如果超過五十架,我連夜去給炮手們頒發勳章。”

言下之意,會有半數的英國戰機沖破重重阻截飛臨香農河口,但這並不意味著愛爾蘭首都將遭煉獄之火摧殘。白天的時候,即便動用數以百噸計的發煙劑,也難以將城區面積超過兩百平方公裏的利默裏克掩藏起來,但到了夜晚,施展“戰爭魔術”的條件就要便利許多。為了擾亂英軍飛行員的判斷,利默裏克衛戍部隊在城區東北方做了特殊部署,探照燈和防空炮形成的環形區域實際是大片農田和幾座村鎮,真正的城區和港口將在夜間空襲期間保持絕對的緘默,無線電監測和幹擾手段也將全力施展。

利默裏克的空襲警報從晚上9時10分鳴響,至9時55分停止。英軍轟炸機群冒著防空炮火投下成百上千的炸彈,真正的轟炸時間持續不到20分鐘,大多數炸彈都落在了愛爾蘭軍隊設置的假目標區域,利默裏克城區僅有北部幾個街區受創較重,而被防空炮火擊落的英軍戰機也少得可憐,目測觀察不超過20架。

眾軍官們對國王陛下佩服得沒話說。

英軍轟炸期間,夏樹一語不發,防空警報接觸後,他當即向隨行的國務秘書交代:“通知內閣,明日發布官方公告,利默裏克因提前進行全城疏散,英軍三次轟炸期間人員損失甚微,但大量民用設施遭到損毀,無數平民財產化為灰燼,為此嚴厲譴責英國軍隊對愛爾蘭首都實施的無差別轟炸。”

“這個辦法妙啊!”空軍司令德布洛尼第一個發聲稱讚。

面對屬下的讚譽,夏樹一如往常的保持著冷靜頭腦:“好在我們面對的還只是英國空軍,若不能及早擊敗英國本土的軍事力量,等到美國人全面介入,再怎麽挖空心思也無濟於事了。”

迄今為止,美利堅的強大還僅僅是體現在經濟工業方面,他們在亞速爾群島危機中的退讓使得人們普遍認為美國的軍事實力只存在於紙面,一旦跟同盟國陣營展開正面交戰,美國軍隊必然被狠狠修理。所以,眾軍官們對夏樹的“美國威脅論”不甚在意,現任愛爾蘭陸軍司令、德裔將領威廉·布蘭特便岔開話題道:

“馬恩島局面平靜,英國人似乎斷然放棄了它,而在科恩半島,英國軍隊的反擊力度很大,投入了很多戰車部隊,我擔心聯軍防線能否撐過今晚。不知陛下怎麽看?”

名義上,愛爾蘭國王是聯軍的最高統帥,全權指揮愛爾蘭戰區的軍事行動,但馬恩島和科恩半島的戰鬥從一開始就置於聯合作戰指揮部的直接掌控之下,更確切地說,是在德軍總參謀部的棋盤上運作,所有的部署都按照德國人的計劃展開,愛爾蘭軍隊無論兵力、裝備還是戰場角色都處於從屬地位。在愛爾蘭軍隊內部,將領們普遍對這種安排感到不滿,就連很多德裔軍官也對德軍總參謀部的過度專權存有異議,他們認為愛爾蘭國王比任何人都更能勝任軍事統帥一職,然而當事人自己卻一直保持沈默,從未在任何場合吐露不滿之言。對於陸軍司令的擔憂,夏樹淡然應道:“若能守住防線,說明前線將士的鬥志比我們想象的要堅定,而即便防線告破,登陸部隊也未必會被英國人趕下海,明天再想辦法奪回陣地就是。”

布蘭特顯然心有不甘:“您說的雖然沒錯,但我們一口氣投入了最精銳的第1傘兵營和第1戰車營,若在第一天的戰鬥中就出現了嚴重損失,難免會對我軍士氣造成打擊,而且優秀的士兵不是幾個星期就能訓練出來的。”

夏樹看著他問:“何謂優秀的士兵?”

布蘭特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國王陛下要的絕不是常人皆知的答案。

訓練場上的優秀士兵,戰場上的優秀士兵,兩者似有必然聯系,但也許完全不是一回事。前者取決於軍事體制和個人態度,基本上只要付出就會有收獲,如今德國、愛爾蘭、英國各自擁有大批接受過正規訓練的優秀士兵,他們對射擊、行軍、築壕、格鬥等常規技巧了然於心,能夠在大多數情況下做到令行禁止,他們可以在順風順水的時候氣勢如虹,也有可能在逆境中喪失鬥志。後者是經歷戰火磨礪、付出鮮血甚至生命代價得到的領悟,在戰火中成長起來的士兵,具有勝不驕、敗不餒的氣質,能夠從容應對各種形勢,做到臨危不懼、臨危不亂。近年來,同盟國在法國折損兵員數萬,耗費資金無數,最大的收獲就是讓一線部隊的士兵們提前接受實戰熏陶,這是聯軍相對英軍的一大優勢所在,但從法國歸來的聯軍士兵們大部分還稱不上“優秀”,因為只有極少數人在那裏遇到了真正的考驗。

在夏樹眼裏,科恩半島之戰是大戰初期的第一場硬仗,很可能成為雙方將士心態演變的分水嶺,所以他主張采取穩健的作戰策略,即在登陸首日,以穩固灘頭陣地為第一目標,白天在空軍和海軍的支援下擴大登陸場,建立有著一定防禦縱深的環形防線,夜間依托陣地嚴防死守,抵擋住英國軍隊的反撲。結果戰鬥打響後,駐守科恩半島的英軍表現得不堪一擊,聯軍由此邁開步伐,提前實施了第三作戰目標,即建立起了一條橫貫半島的防線。若是目標達成,登陸部隊很快就能夠在科恩半島西部開辟出若幹野戰機場,對聯軍盡早奪取戰場制空權有著非常積極的意義,然而從前方傳回的戰報來看,這一步邁得實在過於冒險了——聯軍登陸艦隊由於英軍猛烈空襲未能完成預定的運送任務,登陸部隊將防線撐得太開,陣地上的反戰車武器配備不足,這些都只是外在影響,如果聯軍在科恩半島吃到了敗仗,最關鍵的原因恐怕是德軍將領們低估了英國人的戰爭準備。

此時此刻,在科恩半島中部的戰場上,兩軍激戰仍在進行中。眼看英軍戰車群以排山倒海的氣勢碾壓過來,包括加拉赫在內的眾多聯軍將士迅速縮回塹壕,等著英軍戰車從頭頂碾壓過去,然後故技重施,用各種反戰車武器攻擊它們相對薄弱的後部。

在常人眼裏,這是知進退、明得失的抉擇,但加拉赫身旁的列兵儼然不這麽理解。這名年輕的愛爾蘭傘兵把步槍丟在一邊,冒著被敵方槍彈擊中的危險接連往外拋擲反坦克手雷。近距離的爆炸震得人臟器生疼,血氣上湧,而目睹身邊的袍澤如此勇武,加拉赫自慚形穢,他攥拳砸地,把心底的恐懼和怯懦丟到一邊,奮然抓起步槍,以蹲姿裝進一枚反裝甲槍榴彈,毅然起身重新投入戰鬥。

他這一擡頭不要緊,腦袋差點被橫空飛過的馬蹄踢中。

月光下,鋒利的馬刀寒光一閃,只聽得當啷一聲脆響,加拉赫身旁的列兵以一種怪異的姿勢仰面倒下了。

加拉赫被這個場面驚得目瞪口呆,沒等他緩過神來,履帶轉動發出的吱呀怪響便從頭頂傳來。他只覺視線一黑,先前被英軍戰車當頭碾過的情景原樣重現,所不同的是,這一次英軍騎兵跟上了進攻的節拍,他們的存在使得聯軍士兵們難以故技重施,把越過塹壕的英軍戰車消滅在孤立狀態下。

英軍戰車駛過戰壕,被遮擋的月光重新灑在戰壕裏。加拉赫連忙俯身查看同伴的傷勢。列兵雙手緊捂著右側脖根,鮮血從指間汩汩地往外冒,身體在持續顫抖,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驚愕與不甘。

每個愛爾蘭傘兵身上都攜帶有雙份的野戰急救包,加拉赫用最快的速度取出止血粉和止血繃帶,挪開列兵的手,要說這家夥也真夠倒黴的,在30年代初的戰場上居然被冷兵器所傷,英軍騎兵的戰刀在他脖根和右肩位置留下了深可見骨的傷痕。就在加拉赫往上灑止血粉的時候,列兵突然停止了顫抖,目光失去了最後的活力,變得空洞無神。

加拉赫沒有哭泣,沒有尖叫,沒有咆哮,他默默擡起頭,英軍騎兵正接二連三的越過戰壕。在騎兵刀的威懾下,這一段的聯軍士兵已經被死死壓制在了戰壕裏。

陣地守不住了麽?

加拉赫剛在心裏發出這樣的哀嘆,耳邊就有人用鏗鏘有力的聲音狠狠鞭笞了他的懦弱。

“除擲彈兵外,所有人刺刀準備!”

這是德國軍隊的作戰口令,字詞的發音跟愛爾蘭蓋爾語有幾分相似,大多數愛爾蘭士兵應該都能聽懂。片刻過後,加拉赫聽到相同含義的愛爾蘭語,看到同屬一個傘兵戰鬥組的步槍手們紛紛拔出刺刀裝上步槍,看到接替輕機槍手的二等兵跪蹲在地,在給輕機槍換裝彈匣,看到賴利下士斜倚著塹壕壁,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戰壕外面的情勢。

在被英軍騎兵和戰車壓制的時刻,每個人都在準備反擊,加拉赫更加對自己剛才的求全想法感到羞恥。槍榴彈采用的是觸發引信,能夠攻擊射程內的任意目標,所以,他沒有卸下槍榴彈發射筒換裝刺刀,而是準備給當面之敵狠狠一擊。

少頃,開火的口令聲在緊挨著的德軍部隊那邊響起。德軍士兵們紛紛端著裝上了刺刀的步槍向前射擊,防禦火力如同受壓的彈簧般驟然發力。在各種叫喊、疾呼聲中,眾多將士毅然起身,努力阻擋英軍的跟進部隊;擲彈兵們紛紛朝英軍戰車投出磁性反坦克手雷和燃燒彈。

加拉赫握緊手裏的步槍,等待著賴利下士的號令,然而下一秒,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和沈悶的發動機轟鳴聲掩蓋住了一切聲響。

有了之前兩次被碾壓的經歷,加拉赫知道,一輛英軍戰車就在面前,如果沒人能夠阻擋住它,再有最多半分鐘,它就要從這條塹壕上開過去了。

想到剛剛消失在眼前的鮮活生命,加拉赫猛然起身,槍口正好對準了英軍戰車。

這是一輛維克斯MK-II,它後面沒多少騎兵,但數量可觀的“維克斯”、“基欽納”正越過那些被擊毀的戰車殘骸隆隆駛來,而聯軍的炮火這時已明顯減弱了很多。

防線守不住了!

加拉赫心中哀鳴,瞄準射擊的動作沒有任何的遲疑。射出的槍榴彈準確擊中了十數米外的英軍戰車,車體正面是它裝甲最厚的部位,但厚度也不過20毫米,根本擋不住一枚反裝甲槍榴彈的攻擊。受損的戰車繼續向前移動,速度越來越慢,最終在距離塹壕五六米的地方完全停了下來。

車上的武器沒再開火,也沒有乘員棄車逃生,是怕出來被打成篩子,還是已經悉數斃命?加拉赫有這樣的疑惑,卻沒時間思考太多,他低頭裝填槍榴彈,沒註意二等兵哈特跌跌撞撞來到身旁。

“下士陣亡!”哈特哭喪著臉說,“是被英國騎兵砍死的!”

加拉赫大吃一驚,這意味著他極不願意看到的情況發生了。雖然他做好了一定的心理準備,可眼下的戰場形勢覆雜至極。聯軍也許能在一場苦戰之後守住陣地,也許馬上就面臨著一場災難般的大潰敗。

沒等加拉赫開口,哈特又說:“北側的陣地似乎已經被徹底攻破了!”

放眼望去,北側陣地槍彈焰光衰微,聯軍在那裏的抵抗看來已經大為減弱。

塹壕中很快出現了從北側陣地撤下來的聯軍士兵,他們不但一個個灰頭土臉,士氣低迷,還帶來了讓人沮喪的消息——他們腹背受敵,被英國人夾著打,所以短短幾分鐘就丟掉了大片陣地;英國騎兵摸黑沖進了聯軍的野戰炮兵陣地,大多數火炮都被破壞,唯一的生路就是趕緊撤退,撤到灘頭陣地去,依靠艦炮支援守住陣地,挨到天亮再在空軍的掩護下伺機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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