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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之名(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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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之名(十)

這位倒黴的傳旨官,正是宋琦。

京城近幾個月越來越亂,滿朝文武對著定國侯那封字字囂張大逆不道的信,從吵翻天逐漸眾口一詞。

孔太傅眼珠一轉:“把那些虛的東西都給他!公主追封而已,答應他!陛下能理解!”

北平郡王不讚成如此取巧,畢竟剿匪是要救他兒子。

“只給死人封號不給錢,太傅當定國侯是傻的嗎?”

“當然不只是死人的,活人的封號也要給!定國侯不是說他妹妹傳旨連個虛銜也沒有麽,就給她一個!一個病懨懨的侯府小姐,給她個——”

孔太傅和兵部侍郎耳語了幾句,道:“就給她個左司階,讓她有個名頭在軍中陪伴定國侯!”

——就這麽三兩句話,就把聖旨的內容定了下來。

可誰能想到呢?

朱暄還能死而覆生!

朝廷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封了她這個曾經說一不二的監國公主為鎮國公主!

等太子即位,她就是鎮國長公主!

此刻再細究聖旨上寫的是“追封”而不是“封”也晚了。

他們今夜早有防備,把整個幽州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請到宴席上,眼下全成了聖旨的見證人。

難道朝廷能把這些人都殺光嗎?!

以後……

武將、封地、梁、幽二州在手的鎮國長公主,怎麽會把一個癡傻的幼兒皇帝放在眼裏!

這天下要亂了……徹底亂了……

而宣旨的人,導致這亂世即將開始的人,是自己!

宋琦瑟瑟發抖,越想越後悔。

他真的很不想來跑這一趟的,回京後他足足裝了兩個月的病,才讓全天下相信自己病入膏肓。

然而鑒於他是到梁州傳旨的幾百人裏唯一一個活著回到京城的,朝廷認為此項任務非他莫屬,不由分說套上官袍,一腳踹出了京城。

上次能活著回去是命大,這次……宋琦相信自己的好運氣到頭了。

遠處一行雪白絲鷺排成筆直的一條線飛來,在祭壇上空圍著朱暄盤旋,啾啾齊鳴。

人群裏有人高呼:“是神鳥!快看神鳥!”

“神鳥賜福鎮國公主!公主大德!”

“鎮國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祥瑞驟現,滿場人紛紛跪下,以三拜九叩的大禮拜見鎮國公主。

——那是面聖的禮!不是拜見公主的禮!

宋琦心裏大叫。

這祭壇也不是領聖旨的祭壇,而是朱暄引眾人叩拜自己的祭壇!

宋琦耳朵裏嗡嗡作響,看著朱暄以勢不可擋的姿態站在祭壇高處,雙手平擡,嗓音裏的威儀不容置疑:“諸位平身。”

她說的真的不是眾卿平身嗎?

定國侯率先站直,從宋琦的角度看去,定國侯似乎比以前壯碩了些,官袍穿得鼓鼓囊囊。

看來朱暄這兒夥食不錯,宋琦苦中作樂地想。

“本宮有今日,全仰賴諸位追隨,朝廷記得本宮,本宮也記得諸位,今日之功,本宮定會為諸君請賞!宴飲繼續,今日不醉不歸!”

宋琦:快讓我暈吧,我實在承受不住了。

眾人紛紛朝宴會大堂走回去,就在宋琦閉上眼的剎那,他聽到場中尖叫,有人高呼:“鎮國公主小心——”

宋琦猛地睜大眼。

花甲老者趁場中腳步正亂,突然襲擊向身旁兵士,血光乍現。

與此同時,舞男裝束的男子摸出藏在發辮中的細長刀刃,以矯健到非人的速度向朱暄撲來。

朱暄仿佛被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睜大了眼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曹舟早已醉死過去,伸手在身邊人臉上打著拍子唱歌。

定國侯領旨時卸了兵器,此時手中空無一物,只能用勁兒踹開死死抱住自己腿的喬家大郎,飛身躍起,踩在梁柱上借力,毫不猶豫地擋在朱暄身前,一掌擊中喬蓮胸口。

喬蓮臉煞白,猛地噴出一口血。

朱暄渾身一抖,心神俱裂,也跟著一口血吐了出來,她張了張唇,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莫文鳶?”

莫文鳶朝後跌倒,毫無阻力地跌進她懷裏,胸口插著一截兩寸餘長的無鞘斷刃,血從朝服裏往外滲出來,一股一股滲個不停,她雙手濕透也止不住。

朱暄揚起繡滿龍紋的寬袍內染血的手,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含著從未有過的殺氣:

“——殺了他們。”

這一日,來參加的宴席所有喬家人——不論是否姓喬、不論是否住在離島上,只要勉強沾親帶故、受過喬家人恩惠的,全數被殺。

定國侯被送入鎮國公主房中,淳於衍也住了進來,只是長刀插入心脈,神醫也救不了這樣的外傷。

剛打下來沒幾日的幽州城開始戒嚴。

盡管宴席當日所有賓客都接到了封口的警告,然而在場之人實在太多,千防萬防,仍是有不少小道消息順著販夫走卒的口傳了出去。

·

兩百裏之外的歷州

歷州府尹大喜過望:“什麽?定國侯重傷?!竟有這等好事!”

梁州日漸富起來的這幾年,早成了洞庭湖周邊眾所周知的一塊肥肉,只是有定國侯這尊大佛鎮著,又有環繞的天險,才沒人來攻。

但心思,誰都可以動一動。

梁州出征的消息傳出去的時候,蠢蠢欲動的不止幽州,還有更下游的歷州。

歷州府尹早不是皇帝認命的那一位,那一位上任不到半年就被幽州喬家砍了——同在洞庭湖沿岸,喬家想要像梁州那樣,做歷州的商船借道“生意”,而歷州府尹自認手裏有十來艘堅船,足有一戰的能力,不肯白白讓喬家水匪占便宜。

因而在睡夢中被砍掉了腦袋。

如今的歷州府尹是當年那位的師爺,府尹的一應文書、官印官袍都在他手裏——自然,歷州府衙的後院鑰匙也在他手裏,有了這把鑰匙,才方便水匪上門砍府尹大人的人頭。

府尹死後,師爺就直接冒名頂了上去,歷州有意見的不少,可奈何不住假府尹隨身帶著二十來個兇悍的喬家水匪,誰不服就砍過去,時日久了,竟也被他坐穩了位子。

假府尹剛當上府尹的時候肯對喬家做小伏低,可等坐熱了椅子,他也不甘心起來——憑什麽商船只是過一下幽州,就要給三成銀子?這銀子本該進入他自己的口袋!

可他終究比前任府尹更識時務,沒露出半點不滿。

——直到現在。

“是,定國侯打下了幽州,誰知喬家人不肯低頭,在宴席上刺傷了定國侯!此事真真的,幾百人親眼所見!”

幕僚激動道:“老爺當時沒趁亂去打梁州真是明智!打梁州必要驚動中途的幽州,在洞庭湖上和他們遇上,更是討不到好處!眼下梁州和幽州兩敗俱傷,正是好時機!”

假府尹心動得簡直想把癢癢撓塞進心裏去止一止癢,嗓子顫抖著問幕僚:“那依先生說,咱們應該打幽州,還是打梁州?”

幕僚雙眸晶亮:“——都打。”

·

莫文淵在馬上疾馳。

他騎術本就不算好,再加上要假扮成女子窩縮在家裏,漸漸荒廢。

沒想到心急激發出了體內潛力,疾行數日,大腿內側被磨破皮又愈合再次磨破多次,他終於能像個熟練的騎手般上馬奔馳。

天漸漸黑了,今夜又要宿在野外。

黑夜中點起一團篝火,一只噴香撲鼻的烤兔子出現在眼前。

“吃吧。”白羽簡短道。

第一次見識到白羽熟練地野外抓野兔扒皮烤肉時,莫文淵是震驚的,或者說,白羽肯主動請纓隨自己走這一趟幽州,他就已經在震驚了。

他問出口,白羽面上淡淡:“定國侯殺光了梁山寨的山匪,我很感激。”

莫文淵不信,加之累得渾身酸疼,忘了自己是個大家閨秀。

“那你在梁州鬼扯什麽不敢高攀侯爺之類的屁話?”

火光映得白羽臉有些紅。

“……那是因為,他總是纏著我!我是個男人,不是斷袖!不喜歡別人總是盯著我的屁股!”

“……”

半晌後,莫文淵按著額頭,長長地“噢”了一聲。

白羽又狐疑地看著他,“你不是侯府小姐嗎?怎麽張嘴就是’鬼扯’、’屁話’?你們府裏應該有教養嬤嬤之類的吧,不管你嗎?”

莫文淵一臉菜色,曾經是有那東西,但是管誰呢?

管那個泥地裏打滾的,還是管自己這個脖子上長喉結的?

想到信上說妹妹危在旦夕,莫文淵憂心忡忡,烤兔子都沒了胃口,只吃了兩口就放在一邊。

白羽看在眼裏,道:“連吃了好幾天兔子,明日給你換個花樣。你不知道,我在山裏長大,最熟的就是打野物,前些年沒被梁山寨抓的時候,我還打過熊呢。”

莫文淵驚嘆:“熊你都敢打!”

白羽搖頭:“不好打,那個冬天太冷了,山裏沒多少活物,好不容易瞄上一頭鹿,設好陷阱看它掉進去,剛要去撈,誰知那熊突然跳出來!它也看上了我的鹿——我餓了三天了,能讓給它嗎?”

莫文淵笑:“那當然不能!”

二人說了一會兒山裏的故事,漸漸有了睡意,各自在地上挖好的淺坑裏躺好。

閉上眼之前,心裏都轉過一個奇怪的念頭。

白羽:【定國侯的妹妹穿上男裝,又長路跋涉蹭臟了臉,怎麽看著跟真男人似的……】

莫文淵:【白羽不說我還沒發現,他屁股是挺翹的,怪不得妹妹盯著看……】

他們一路還算順利,想必強盜知道附近在動刀兵,都躲得遠,況且舊衣爛衫,看著不像有財物傍身的樣子。

然而好運氣就到此為止了。

幽州城外五十裏的一處破廟中,莫文淵和白羽剛剛闔眼睡下,十來個人輕手輕腳地圍了上來。

白羽在山裏和走獸一起長大,耳力極好,破廟門吱嘎一響他就睜開了眼,猛地撲了過去。

莫文淵緊跟著醒了過來,他沒什麽拳腳功夫,拾起地上的枯草蒙頭蓋臉地朝著強盜扔,一邊扔一邊喊:“包袱裏有二十兩銀子,你們拿了銀子快走!不要傷人!”

強盜理也不理,暗罵一聲,繞到莫文淵身後,一棍子打在他的後腦。

莫文淵眼前一黑。

閉上眼的瞬間,他看見白羽被幾個人死死按在地上。

臉上一疼,強盜用袖子抹幹凈,仔細辨認了幾遍,壓低嗓音道:“抓到人了,帶走!”

莫文淵心裏重重一沈。

他們不是強盜。

這夥人是專門沖著他來的。

·

與此同時。

幽州城外響起了攻城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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