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飛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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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飛升（2）
卿尋萬分小心地把青葙一點點塗抹在霽靈的傷口處，見她眉頭略有舒展，他這才稍稍放了心。
然而接下來整整一日，霽靈絲毫沒有蘇醒的跡象，卿尋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等到赤桑前來送藥，他緊忙拉著赤桑問個不停。
赤桑扶著額頭，邊看天色邊勸道：“莫急莫急！你再等等，再等等！我跟你解釋很多遍了，我的藥非常管用，上神不會就此隕滅，你怕什麽呀！？”
卿尋死死拽住赤桑的衣袖，咬牙切齒道：“換做是你心愛之人躺在這裏昏迷不醒，一動不動，你最好不怕！”
赤桑暗暗使勁，欲從卿尋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邊拽邊道：“我畢生摯愛唯有那些藥材，它們生來就一動不動，我自是不怕！若有朝一日它們動了，反倒奇怪呢！”
“總之她醒來前你不能離開！”
卿尋不再同赤桑做無謂的口舌之爭，執意不許他走。
赤桑見天色越來越暗，怕耽誤了回九重天的時辰，急切道：“你你你，你再不松手，我就用縛仙索把你捆起來了啊！”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對峙之際，屋內忽傳來一聲輕笑：“嗬……”
卿尋瞬間回頭望去，眼神一下子明亮起來：“霽靈！你醒了！”
霽靈躺在床上微側過頭，虛弱地笑道：“嗯，醒了。”
卿尋急忙跑過去，卻一沒留神被桌腳絆了一下，往前一栽正好撲在床榻邊沿。他索性直接跪在地上，握住霽靈的手激動又緊張道：“你終於醒了！”
霽靈輕笑，頗有閑情逸致地調侃他：“怎麽，我這個樣子，嚇壞你了？”
卿尋格外認真地點了點頭。
霽靈突然就不知該說些什麽好，默默反握住卿尋的手，呢喃一句：“對不住了。”
聽到這話，卿尋又不住地搖頭。
赤桑慢悠悠地走過來，滿臉嫌棄地瞥著卿尋，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說：“你看，我就說她肯定能醒，你著什麽急？”
卿尋不理他，盯著霽靈問：“你感覺如何？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霽靈倒也不客氣，直言：“渾身都疼。”
卿尋立刻瞪向赤桑，嚇得赤桑抖了一下，十分不耐煩地又變出一瓶藥，放入他帶來的那只大竹筐裏。
“此藥用來治療跌打損傷甚有奇效，還沒有副作用，比他塗的青葙泥不知好了多少倍，上神且放心用吧。”
赤桑說完，見窗外天色已然大暗，心想：此時回九重天定會被守門天兵記下，哎，還是再晚一些吧，趁其換崗時再回去……
卿尋突然把霽靈攬入懷裏，雙手牢牢地箍住她，低聲喚她的名字：“霽靈。”
“怎麽了？”
“我害怕……怕極了。”
怕？霽靈一怔，眼前浮現出卿尋與窮奇纏鬥的情形，那是何等的勇猛無畏啊！甚至還從他的身上依稀看出了兄長當年的身影……她不禁一笑，“恕我眼拙，沒瞧出來。”
卿尋卻不應聲，只一味地將她擁得更緊。
霽靈漸漸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於是伸出手回應他的擁抱，輕拍著卿尋的後背問他到底在怕什麽。
“窮奇撲向你的時候，還有，雷劫打在你身上的時候，我都怕……怕……”
卿尋不敢說下去。
霽靈明白了，順著他的話問：“你是怕我因此隕滅，再也見不到我了？”
“是。”卿尋把頭埋在霽靈的肩上，完全沒有放開她的意思，低聲下氣地懇求道，“霽靈，你能不能答應我，今後再不做那樣危險的事？”
霽靈想也不想，“我不能。”
唉，真是明知故問了。卿尋將失望深藏於眼底，慢慢松手放開霽靈，端坐在她面前低頭不語。
霽靈有些無奈，想了想說：“卿尋啊，你要知道，骨子裏的天性是難以磨滅或改變的，哪怕是神也一樣。我天生性子執拗，於我而言，輸贏和性命同等重要，即使走到山窮水盡我也不願意舍棄其中之一。我相信絕處逢生，更不怕玉石俱焚。所以我只能答應你，不論何時我都會盡力保護好自己，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為了任何人、任何事而輕易放棄自己的性命，但是再多的，我就不能保證了。”
卿尋還未作出回應，赤桑倒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同霽靈說：“上神這話說得是漂亮，可您莫不是忘了，世間萬事，大多事與願違。此次您貿然行動，一應後果，您當真承擔得了？”
霽靈知他話有所指，臉色淡了幾分，道：“卿尋，我餓了，想喝粥，你幫我去膳園買一份紅棗山藥……”
“赤桑神君，你繼續說。”
“……”
霽靈莫名心虛，用手扶著額頭作遮掩，暗中給赤桑遞去眼神，警告他要想清楚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赤桑看看霽靈又看看卿尋，心想總算有人能治一治這位任性妄為的代戰神了！再加上他也是真的擔心，故而無所顧忌地將心裏話全吐了出來。
“上神恕下官直言！您斬殺窮奇是替蒼生除患，亦是為那些枉死的先神報仇雪恨，實乃壯舉！可不曾想，此事一傳到九重天就全變了味兒，諸神皆因您未向天帝稟報，便私自挑起兵革之禍、破壞神魔和平而深感不滿！您也知道，九重天敬佩您的神官不少，但眼紅您怨懟您、不喜您行事做派的神者也有很多，此事一出，您平日裏的那些冤家對頭都跑到天帝面前大做文章，參奏您的折子摞得老高，就連文淵閣的掌事神官也出來踩了一腳，聲稱他是受您脅迫才不得不交出神書、壞了規矩的。可是神規有言啊，只要不是登記在冊的神界秘本，其他古籍皆可自由交易，價錢得當便是了，那掌事神官如此行事，卻半句不提您其實是付了重金買下古籍的，哼，真真兒是背信棄義、心地險惡！對，還有鮫人族，北海神墓被毀，天帝以守墓不力為由下旨責罰沒收其神籍千年，鮫人全族那是敢怒而不敢言，這怒氣自是不能沖著天帝，便只有沖您來了！另外就是窮奇已死，想必魔界也饒不了您，估摸著用不了多久便會舉兵攻來……上神啊，待您回到神界，怕是要遭到有史以來最嚴重的聯名彈劾啦！唉！”
他言辭切切、絮絮叨叨說了這麽多，霽靈卻面不改色，不以為然道：“早知如此。”
“……”
赤桑無言以對。
卿尋看著霽靈道：“所以你才讓我帶你回書院，神界如今的情形，你早就猜到了？”
霽靈冷笑：“當然，否則就算我僥幸沒有死在窮奇的手裏，也註定會隕滅於諸神的口誅筆伐。”
卿尋面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起，緊攥成拳的雙手連指節都泛起青白，聲音低沈而憤怒：“他們不該如此對你！”
“他們要如何，我左右不了。”霽靈打量著卿尋，慢慢撫平他的手，輕聲笑道，“況且我認為他們無論如何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我真的餓了！卿尋，你先去幫我買碗粥，等我吃飽喝足，咱們再來談談餘下三道雷劫之事。”
卿尋知她是故意要把自己支開，好和赤桑謀劃他事，所以一動不動，不肯離去。
霽靈咳了咳，嘆道：“罷了，我倒是可以不吃東西，只憑修習恢覆身體，不過就是好得慢些罷了……”
卿尋欲言又止，思索再三還是起身前往膳園。只可惜跑到膳園時，紅棗山藥粥早就賣完了，卿尋又央求了許久才征得庖丁的同意，借用後廚親自起竈做粥。
他第一次下廚難免手忙腳亂，明明只是煮一鍋再普通不過的菜粥，居然三次切到了自己的手！最後庖丁實在看不下去了，搖頭嘆氣地走到卿尋身邊奪回炒勺，十分嫌棄地說：“榜首，還是我來吧。”
“……”
卿尋只好默默遞回炒勺，立身一側專心學習。
與此同時齋舍內，霽靈斜斜掃了赤桑兩眼，勾著唇角問：“偷跑出來的？”
赤桑嘿嘿笑了兩聲，不置可否。
霽靈又說：“本神無意將你牽涉進來，但現在從安分身乏術，一時間難以同本神見面。你給他帶句話，讓他幫本神調查幾件事情。”
赤桑斂了神色，一本正經地拱手道：“但憑上神吩咐。”
“其一，卿尋的飛升之劫原本應當何時降下，其二，卿尋體內的魔氣是否來自老魔尊，至於其三……”霽靈眉心凝起，緩聲疑道，“卿尋為本神療傷時，本神發現他體內有一絲神力很是熟悉……你讓從安去打探一下天尊現在何處。”
赤桑一楞，“上神認為此一戰中天尊也有出手？”
“只是懷疑。”
話雖如此，霽靈心裏卻想：老頭子肯定出手了，而且他不僅給卿尋灌輸了神力，還暗中減弱困神陣法的力量，所以當時卿尋才可以順利闖入陣法之內。
可他為什麽不將神力給我呢？或者把神識還給我，那樣我豈非更有勝算？不知為何，霽靈隱約覺得一度天尊似乎早知曉卿尋會在那時候經歷雷劫，仿佛賜予卿尋一縷神力正是為了保他一命。
霽靈反覆思忖：倘若老頭子提前就知道雷劫降下的時日，會不會雷劫就是他故意安排的？！如今想來，第六道雷劫威力格外強大，若是卿尋當時挨下必會遭受滅形之災！老頭子他，他不會是要卿尋死吧？！
“不！絕對不會！”霽靈驚得脫口而出，渾然忘卻身邊還站著赤桑。
赤桑被一句沒來由的話弄得雲裏霧裏：“您說什麽？”
“啊，沒什麽。”霽靈回了回神，“對了，你再擬一份名冊，把剛才你所說的那些聲討本神的神官全都寫上，一個也不許少。若讓本神查到他們之中有誰是因與你私交不錯而被你包庇，本神絕不姑息。”
“啊？這，上神莫要為難下官了，您是知道的，下官身為司藥殿的掌事元君，同很多神官都私交甚好啊——唉！好吧，下官領命，下官定會辦好上神所說之事，還請上神放心。”赤桑被霽靈淩厲的眼神一剜立馬改了口，畢恭畢敬地應承下來，說完就瞬間消失在齋舍。
霽靈又靜下心來仔細琢磨事情的來龍去脈，除出現在卿尋體內的神力和魔力之外，還有一件事匪夷所思，那就是子世竟可以憑一己之力劃破窮奇的丹府。
若說沒有妖皇暗中相助，霽靈是萬萬不信的。她嘆了嘆氣，闔起雙眼，剛躺下便察覺到窗外有魔氣逼近，登時又起身喚出遙川。
幾股魔氣像游蛇又像藤蔓般相纏在一起擺動到窗沿，勢頭洶惡大有將屋內的人吞噬裹挾之意。
霽靈暗探過去，心道：看來第二件事不必查了，眼前的魔氣和卿尋體內的同出一宗——老魔尊。
她冷眼諷道：“怎麽，你沒能將卿尋帶走，所以又打起了本神的主意，莫非是覺得本神受了傷，便會任人宰割了嗎？”
魔氣似乎聽懂了她的話，竟還上下晃動了兩下。
“呵！你這黑氣，長得醜，想得倒是挺美，算盤珠子快要崩到本神的臉上了！看招！”
霽靈突然單手持槍起勢橫掃過去，本想追出去打，奈何身體狀況不許她戀戰，於是頂住了一口氣，強行使出與平日一樣的功法佯裝無礙，最終連打帶嚇的將魔氣逼退至書院外。
卿尋拎著食盒走在回去路上，忽然感應到一絲魔氣竄跑而去，心頭一緊，立即跑回齋舍。
一推開門，他看見霽靈蒼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三分笑容，盯著他的手問：“怎麽買個粥還把手指給弄破了？”
卿尋檢查一圈後並未發現異常，解釋道：“紅棗山藥粥已經賣完了，這碗菜粥是我拜托庖丁幫忙做的，我切菜時不小心弄傷了手。”頓了頓，又悶聲悶氣地反問她，“你跟赤桑元君又密謀什麽了？”
“你都說是密謀了，我怎麽還能叫你知道呢？”霽靈笑笑，撐著身子去翻藥筐，可沒翻兩下就被卿尋攔了下來。
“先喝粥，喝完再吃藥。”
“我是給你找藥，赤桑肯定帶了外傷藥，還有凈魂散。”
“凈魂散？這名字……”卿尋眉心一聳，“你確定是藥，而不是毒？”
霽靈頭也不擡道：“自然是藥，而且是能幫你去除體內魔氣的良藥。”她手上翻騰著藥筐，嘴裏嘟囔著，“嘖，放哪兒了……哎呀這個赤桑，怎麽帶這麽多種藥來啊……”
卿尋盛了一碗粥，蹲到霽靈面前親自餵她，說：“你要不要先瞧瞧自己身上的傷再嫌藥多？就這一筐我還覺得不夠，但赤桑元君說，他已經把家底兒都搬來了。”
霽靈哭笑不得，喝下卿尋餵過來的菜粥，誇道：“味道不錯。”
卿尋又舀了滿滿一勺，沈聲問道：“我的雷劫，你為什麽要替我擋下？”
霽靈吃著粥口齒不清地回答：“因為你要活著才能飛升成神。”
卿尋垂眸，“若沒有你，成神也是無趣。”
霽靈唇角微微彎起，“說起來，我還欠你一個定情信物。”
卿尋瞧了她一眼，沒有應聲。他現在哪還有心思想什麽定情信物，一門心思第琢磨著霽靈的傷怎樣才能大好。
霽靈顧自說道：“我本計劃殺了窮奇之後就讓從安助你平安渡過雷劫，再請他在天帝面前力保你成為新戰神，還你一個神途無量，便不算是辜負你了。可我沒想到，雷劫居然在那個時候降下……”
“為何不是由你舉薦我成為新任戰神？”
“啊？這個……”
“那時你說讓我帶你回書院，可你語態支吾其詞，是不是因為你原本想說，讓我帶你的屍身回書院，對嗎？”
“呃，我……”
“霽靈你記住，若你還我的定情信物是以你的性命位代價，那我寧可什麽都不要，哪怕是無上榮光的神位，我也一樣不稀罕。”
霽靈見卿尋的臉色已難堪到了極點，深知自己若再編瞎話只會惹他更加生氣，所以不敢再多狡辯，直接哄道：“好好好，是我不對，我不該瞞你，下次不會了啊！以後我什麽都告訴你，對你絕無隱瞞、絕不欺騙，行不行呀？”
卿尋把粥碗往霽靈面前一遞，面無表情地哼道：“都喝掉。”
“嗬嗬，好，好……”
就這樣，霽靈在書院養傷期間，卿尋三天兩頭去膳園借用後廚，不是熬粥就是做素菜。他天資聰穎，沒多久手藝就突飛猛進，庖丁見狀都不禁拍手稱讚，大誇卿尋不愧為書院榜首，一點就透，且是他見過的最具做飯天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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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尋萬分小心地把青葙一點點塗抹在霽靈的傷口處，見她眉頭略有舒展，他這才稍稍放了心。
然而接下來整整一日，霽靈絲毫沒有蘇醒的跡象，卿尋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等到赤桑前來送藥，他緊忙拉著赤桑問個不停。
赤桑扶著額頭，邊看天色邊勸道：“莫急莫急！你再等等，再等等！我跟你解釋很多遍了，我的藥非常管用，上神不會就此隕滅，你怕什麽呀！？”
卿尋死死拽住赤桑的衣袖，咬牙切齒道：“換做是你心愛之人躺在這裏昏迷不醒，一動不動，你最好不怕！”
赤桑暗暗使勁，欲從卿尋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邊拽邊道：“我畢生摯愛唯有那些藥材，它們生來就一動不動，我自是不怕！若有朝一日它們動了，反倒奇怪呢！”
“總之她醒來前你不能離開！”
卿尋不再同赤桑做無謂的口舌之爭，執意不許他走。
赤桑見天色越來越暗，怕耽誤了回九重天的時辰，急切道：“你你你，你再不松手，我就用縛仙索把你捆起來了啊！”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對峙之際，屋內忽傳來一聲輕笑：“嗬……”
卿尋瞬間回頭望去，眼神一下子明亮起來：“霽靈！你醒了！”
霽靈躺在床上微側過頭，虛弱地笑道：“嗯，醒了。”
卿尋急忙跑過去，卻一沒留神被桌腳絆了一下，往前一栽正好撲在床榻邊沿。他索性直接跪在地上，握住霽靈的手激動又緊張道：“你終於醒了！”
霽靈輕笑，頗有閑情逸致地調侃他：“怎麽，我這個樣子，嚇壞你了？”
卿尋格外認真地點了點頭。
霽靈突然就不知該說些什麽好，默默反握住卿尋的手，呢喃一句：“對不住了。”
聽到這話，卿尋又不住地搖頭。
赤桑慢悠悠地走過來，滿臉嫌棄地瞥著卿尋，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說：“你看，我就說她肯定能醒，你著什麽急？”
卿尋不理他，盯著霽靈問：“你感覺如何？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霽靈倒也不客氣，直言：“渾身都疼。”
卿尋立刻瞪向赤桑，嚇得赤桑抖了一下，十分不耐煩地又變出一瓶藥，放入他帶來的那只大竹筐裏。
“此藥用來治療跌打損傷甚有奇效，還沒有副作用，比他塗的青葙泥不知好了多少倍，上神且放心用吧。”
赤桑說完，見窗外天色已然大暗，心想：此時回九重天定會被守門天兵記下，哎，還是再晚一些吧，趁其換崗時再回去……
卿尋突然把霽靈攬入懷裏，雙手牢牢地箍住她，低聲喚她的名字：“霽靈。”
“怎麽了？”
“我害怕……怕極了。”
怕？霽靈一怔，眼前浮現出卿尋與窮奇纏鬥的情形，那是何等的勇猛無畏啊！甚至還從他的身上依稀看出了兄長當年的身影……她不禁一笑，“恕我眼拙，沒瞧出來。”
卿尋卻不應聲，只一味地將她擁得更緊。
霽靈漸漸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於是伸出手回應他的擁抱，輕拍著卿尋的後背問他到底在怕什麽。
“窮奇撲向你的時候，還有，雷劫打在你身上的時候，我都怕……怕……”
卿尋不敢說下去。
霽靈明白了，順著他的話問：“你是怕我因此隕滅，再也見不到我了？”
“是。”卿尋把頭埋在霽靈的肩上，完全沒有放開她的意思，低聲下氣地懇求道，“霽靈，你能不能答應我，今後再不做那樣危險的事？”
霽靈想也不想，“我不能。”
唉，真是明知故問了。卿尋將失望深藏於眼底，慢慢松手放開霽靈，端坐在她面前低頭不語。
霽靈有些無奈，想了想說：“卿尋啊，你要知道，骨子裏的天性是難以磨滅或改變的，哪怕是神也一樣。我天生性子執拗，於我而言，輸贏和性命同等重要，即使走到山窮水盡我也不願意舍棄其中之一。我相信絕處逢生，更不怕玉石俱焚。所以我只能答應你，不論何時我都會盡力保護好自己，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為了任何人、任何事而輕易放棄自己的性命，但是再多的，我就不能保證了。”
卿尋還未作出回應，赤桑倒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同霽靈說：“上神這話說得是漂亮，可您莫不是忘了，世間萬事，大多事與願違。此次您貿然行動，一應後果，您當真承擔得了？”
霽靈知他話有所指，臉色淡了幾分，道：“卿尋，我餓了，想喝粥，你幫我去膳園買一份紅棗山藥……”
“赤桑神君，你繼續說。”
“……”
霽靈莫名心虛，用手扶著額頭作遮掩，暗中給赤桑遞去眼神，警告他要想清楚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赤桑看看霽靈又看看卿尋，心想總算有人能治一治這位任性妄為的代戰神了！再加上他也是真的擔心，故而無所顧忌地將心裏話全吐了出來。
“上神恕下官直言！您斬殺窮奇是替蒼生除患，亦是為那些枉死的先神報仇雪恨，實乃壯舉！可不曾想，此事一傳到九重天就全變了味兒，諸神皆因您未向天帝稟報，便私自挑起兵革之禍、破壞神魔和平而深感不滿！您也知道，九重天敬佩您的神官不少，但眼紅您怨懟您、不喜您行事做派的神者也有很多，此事一出，您平日裏的那些冤家對頭都跑到天帝面前大做文章，參奏您的折子摞得老高，就連文淵閣的掌事神官也出來踩了一腳，聲稱他是受您脅迫才不得不交出神書、壞了規矩的。可是神規有言啊，只要不是登記在冊的神界秘本，其他古籍皆可自由交易，價錢得當便是了，那掌事神官如此行事，卻半句不提您其實是付了重金買下古籍的，哼，真真兒是背信棄義、心地險惡！對，還有鮫人族，北海神墓被毀，天帝以守墓不力為由下旨責罰沒收其神籍千年，鮫人全族那是敢怒而不敢言，這怒氣自是不能沖著天帝，便只有沖您來了！另外就是窮奇已死，想必魔界也饒不了您，估摸著用不了多久便會舉兵攻來……上神啊，待您回到神界，怕是要遭到有史以來最嚴重的聯名彈劾啦！唉！”
他言辭切切、絮絮叨叨說了這麽多，霽靈卻面不改色，不以為然道：“早知如此。”
“……”
赤桑無言以對。
卿尋看著霽靈道：“所以你才讓我帶你回書院，神界如今的情形，你早就猜到了？”
霽靈冷笑：“當然，否則就算我僥幸沒有死在窮奇的手裏，也註定會隕滅於諸神的口誅筆伐。”
卿尋面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起，緊攥成拳的雙手連指節都泛起青白，聲音低沈而憤怒：“他們不該如此對你！”
“他們要如何，我左右不了。”霽靈打量著卿尋，慢慢撫平他的手，輕聲笑道，“況且我認為他們無論如何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我真的餓了！卿尋，你先去幫我買碗粥，等我吃飽喝足，咱們再來談談餘下三道雷劫之事。”
卿尋知她是故意要把自己支開，好和赤桑謀劃他事，所以一動不動，不肯離去。
霽靈咳了咳，嘆道：“罷了，我倒是可以不吃東西，只憑修習恢覆身體，不過就是好得慢些罷了……”
卿尋欲言又止，思索再三還是起身前往膳園。只可惜跑到膳園時，紅棗山藥粥早就賣完了，卿尋又央求了許久才征得庖丁的同意，借用後廚親自起竈做粥。
他第一次下廚難免手忙腳亂，明明只是煮一鍋再普通不過的菜粥，居然三次切到了自己的手！最後庖丁實在看不下去了，搖頭嘆氣地走到卿尋身邊奪回炒勺，十分嫌棄地說：“榜首，還是我來吧。”
“……”
卿尋只好默默遞回炒勺，立身一側專心學習。
與此同時齋舍內，霽靈斜斜掃了赤桑兩眼，勾著唇角問：“偷跑出來的？”
赤桑嘿嘿笑了兩聲，不置可否。
霽靈又說：“本神無意將你牽涉進來，但現在從安分身乏術，一時間難以同本神見面。你給他帶句話，讓他幫本神調查幾件事情。”
赤桑斂了神色，一本正經地拱手道：“但憑上神吩咐。”
“其一，卿尋的飛升之劫原本應當何時降下，其二，卿尋體內的魔氣是否來自老魔尊，至於其三……”霽靈眉心凝起，緩聲疑道，“卿尋為本神療傷時，本神發現他體內有一絲神力很是熟悉……你讓從安去打探一下天尊現在何處。”
赤桑一楞，“上神認為此一戰中天尊也有出手？”
“只是懷疑。”
話雖如此，霽靈心裏卻想：老頭子肯定出手了，而且他不僅給卿尋灌輸了神力，還暗中減弱困神陣法的力量，所以當時卿尋才可以順利闖入陣法之內。
可他為什麽不將神力給我呢？或者把神識還給我，那樣我豈非更有勝算？不知為何，霽靈隱約覺得一度天尊似乎早知曉卿尋會在那時候經歷雷劫，仿佛賜予卿尋一縷神力正是為了保他一命。
霽靈反覆思忖：倘若老頭子提前就知道雷劫降下的時日，會不會雷劫就是他故意安排的？！如今想來，第六道雷劫威力格外強大，若是卿尋當時挨下必會遭受滅形之災！老頭子他，他不會是要卿尋死吧？！
“不！絕對不會！”霽靈驚得脫口而出，渾然忘卻身邊還站著赤桑。
赤桑被一句沒來由的話弄得雲裏霧裏：“您說什麽？”
“啊，沒什麽。”霽靈回了回神，“對了，你再擬一份名冊，把剛才你所說的那些聲討本神的神官全都寫上，一個也不許少。若讓本神查到他們之中有誰是因與你私交不錯而被你包庇，本神絕不姑息。”
“啊？這，上神莫要為難下官了，您是知道的，下官身為司藥殿的掌事元君，同很多神官都私交甚好啊——唉！好吧，下官領命，下官定會辦好上神所說之事，還請上神放心。”赤桑被霽靈淩厲的眼神一剜立馬改了口，畢恭畢敬地應承下來，說完就瞬間消失在齋舍。
霽靈又靜下心來仔細琢磨事情的來龍去脈，除出現在卿尋體內的神力和魔力之外，還有一件事匪夷所思，那就是子世竟可以憑一己之力劃破窮奇的丹府。
若說沒有妖皇暗中相助，霽靈是萬萬不信的。她嘆了嘆氣，闔起雙眼，剛躺下便察覺到窗外有魔氣逼近，登時又起身喚出遙川。
幾股魔氣像游蛇又像藤蔓般相纏在一起擺動到窗沿，勢頭洶惡大有將屋內的人吞噬裹挾之意。
霽靈暗探過去，心道：看來第二件事不必查了，眼前的魔氣和卿尋體內的同出一宗——老魔尊。
她冷眼諷道：“怎麽，你沒能將卿尋帶走，所以又打起了本神的主意，莫非是覺得本神受了傷，便會任人宰割了嗎？”
魔氣似乎聽懂了她的話，竟還上下晃動了兩下。
“呵！你這黑氣，長得醜，想得倒是挺美，算盤珠子快要崩到本神的臉上了！看招！”
霽靈突然單手持槍起勢橫掃過去，本想追出去打，奈何身體狀況不許她戀戰，於是頂住了一口氣，強行使出與平日一樣的功法佯裝無礙，最終連打帶嚇的將魔氣逼退至書院外。
卿尋拎著食盒走在回去路上，忽然感應到一絲魔氣竄跑而去，心頭一緊，立即跑回齋舍。
一推開門，他看見霽靈蒼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三分笑容，盯著他的手問：“怎麽買個粥還把手指給弄破了？”
卿尋檢查一圈後並未發現異常，解釋道：“紅棗山藥粥已經賣完了，這碗菜粥是我拜托庖丁幫忙做的，我切菜時不小心弄傷了手。”頓了頓，又悶聲悶氣地反問她，“你跟赤桑元君又密謀什麽了？”
“你都說是密謀了，我怎麽還能叫你知道呢？”霽靈笑笑，撐著身子去翻藥筐，可沒翻兩下就被卿尋攔了下來。
“先喝粥，喝完再吃藥。”
“我是給你找藥，赤桑肯定帶了外傷藥，還有凈魂散。”
“凈魂散？這名字……”卿尋眉心一聳，“你確定是藥，而不是毒？”
霽靈頭也不擡道：“自然是藥，而且是能幫你去除體內魔氣的良藥。”她手上翻騰著藥筐，嘴裏嘟囔著，“嘖，放哪兒了……哎呀這個赤桑，怎麽帶這麽多種藥來啊……”
卿尋盛了一碗粥，蹲到霽靈面前親自餵她，說：“你要不要先瞧瞧自己身上的傷再嫌藥多？就這一筐我還覺得不夠，但赤桑元君說，他已經把家底兒都搬來了。”
霽靈哭笑不得，喝下卿尋餵過來的菜粥，誇道：“味道不錯。”
卿尋又舀了滿滿一勺，沈聲問道：“我的雷劫，你為什麽要替我擋下？”
霽靈吃著粥口齒不清地回答：“因為你要活著才能飛升成神。”
卿尋垂眸，“若沒有你，成神也是無趣。”
霽靈唇角微微彎起，“說起來，我還欠你一個定情信物。”
卿尋瞧了她一眼，沒有應聲。他現在哪還有心思想什麽定情信物，一門心思第琢磨著霽靈的傷怎樣才能大好。
霽靈顧自說道：“我本計劃殺了窮奇之後就讓從安助你平安渡過雷劫，再請他在天帝面前力保你成為新戰神，還你一個神途無量，便不算是辜負你了。可我沒想到，雷劫居然在那個時候降下……”
“為何不是由你舉薦我成為新任戰神？”
“啊？這個……”
“那時你說讓我帶你回書院，可你語態支吾其詞，是不是因為你原本想說，讓我帶你的屍身回書院，對嗎？”
“呃，我……”
“霽靈你記住，若你還我的定情信物是以你的性命位代價，那我寧可什麽都不要，哪怕是無上榮光的神位，我也一樣不稀罕。”
霽靈見卿尋的臉色已難堪到了極點，深知自己若再編瞎話只會惹他更加生氣，所以不敢再多狡辯，直接哄道：“好好好，是我不對，我不該瞞你，下次不會了啊！以後我什麽都告訴你，對你絕無隱瞞、絕不欺騙，行不行呀？”
卿尋把粥碗往霽靈面前一遞，面無表情地哼道：“都喝掉。”
“嗬嗬，好，好……”
就這樣，霽靈在書院養傷期間，卿尋三天兩頭去膳園借用後廚，不是熬粥就是做素菜。他天資聰穎，沒多久手藝就突飛猛進，庖丁見狀都不禁拍手稱讚，大誇卿尋不愧為書院榜首，一點就透，且是他見過的最具做飯天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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