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書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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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書院（1）
禦花園的雙環涼亭裏，霽靈斜靠在座凳上半倚著檐住，往外探出腦袋欣賞月色。
卿尋追至亭前，見她望的出神，便順著她的視線擡頭看去。月色正濃，他幽幽開口：“上神好雅興。”
霽靈乜斜著眼睛，撇了撇嘴，不說話。
卿尋又道：“看樣子對於上神而言，武極殿內的繁弦急管、鐘鳴鼎食，還有滿堂賓客，皆不及這半寸月光。”
“我和你不同，若是將那一屋子美女換成飄逸俊朗的美男子，便也不至於跑出來賞月了。”霽靈趴在圍欄上，發出一聲長長的感嘆，“哎，月色雖美，卻多了一點清冷孤寂，自然比不上佳人在側，熱熱鬧鬧的……哼，而且月神剛還偷懶了半刻鐘！”
她氣人可真有一套。卿尋啼笑皆非，托掌變出一件外袍遞給霽靈，說：“夜風漸涼，添件衣裳。”
霽靈來者不拒，抖開袍子就往身上一披，繼續懶散地托著下巴賞月，百無聊賴道：“小可愛，你說，為什麽凡間的女子都想要入宮呢？不對，也不止是女子，連男子都一個個的對皇宮趨之若鶩。想我才在這裏待了幾日，便覺得受盡規束、無聊至極，他們卻要一輩子囿於此地，多無趣。”
卿尋答道：“凡人生於世上本就有諸多不易，進入皇宮便能享受尋常百姓見所未見的殊榮富貴，其家眷亦能跟著過上更好的生活。正如俗話所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但這樣做必定會有所犧牲，譬如，舍棄自由。”
“自由？”霽靈想了想，搖頭道，“我怕是神仙當久了，想不通為什麽會有人願意舍棄自由來換取大富大貴……”
她忽然話音一頓，轉頭朝禦花園的角落望去。
那地方未設燈柱，月光又照不到，隱約傳出了一絲微弱的氣息。
霽靈施法一探，勾唇笑道：“你知道麽，我本是山間的一只青鳥，雖不似雄鷹那般可翺翔於萬裏長空，但也能隨心所欲地畋游林野，飽覽百景……後來我遇到了老頭……呃，就是一度天尊。當時我正同一只雛燕奪食，天尊見我是個打架的好苗子，便將我帶回神界悉心照料，助我化形，還親自傳授我功法。三萬年來，我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想去哪兒便去哪兒，想與誰爭鬥便與誰爭鬥，相比此處的籠中雀鳥，我活得那叫一個舒服自在，無所顧忌……”
卿尋不露聲色地往禦花園入口看去。他知道停步在那裏的人正是李昶，也知道霽靈是故意說這些話給李昶聽的。
有些事沒必要當場撕破臉，旁敲側擊、隱晦曲折，方能給彼此留存幾分體面。
霽靈唇邊笑意不減，眸色卻愈發冷漠，盯著暗處以一種近乎嘲弄的口吻繼續道：“神者與凡人通婚，倒也不是沒有先例。可大多情況下是神者自願舍棄神籍、廢除修為來到人界，還從未聽說有哪位凡人是靠著同神者談情說愛、花前月下而一步登天的。我也實在想不到，凡塵俗世，到底有誰值得神者們心甘情願放棄苦苦修煉了幾萬年的神力，在這四方天地間潦草餘生。”
話音落地便有一陣夜風襲過竹林，引得葉片沙沙作響。
李昶酒氣散去了三四分，沈吟半晌，最終悄無聲息地轉身離去。
整個禦花園就只剩下卿尋和霽靈。
“他走了。”卿尋面無表情道，“想必不會再回來了。”
霽靈亦舒了口氣，“他是個聰明人，不會再找你我的麻煩。”
“你看出來了？”
“看出來什麽？”霽靈眉眼輕彎，反問道，“是與你有關，還是與我有關的？”
“自然是與……”
卿尋話說一半突然啞聲，睜圓眼睛看向霽靈，心想：難道她指的不是李昶安排月牙公主示好之事？再一轉念，那句“不會再找你我的麻煩”，你我？莫非……
霽靈抿唇笑了笑，道：“那日在武極殿，李昶一眼便看出我非尋常仙者，將我獨留下來除了問立太子的事，還問了我是否為神者，最後又對我表達了，嗯……那種意思。”
“哪種意思？！”
霽靈刻意不把話說全，眼見卿尋的臉色比月影還陰沈，方才大笑道：“當然是想要借我的神力修道成仙、長生不老的意思啊！”
卿尋臉色略緩，又問：“除此之外，李昶沒再說別的？”
霽靈如實回答：“說了，他話裏話外都傾吐對我的愛慕，還擺明了想讓我當他的寵妃。”
“……”
夜色沈靜，指骨發緊的咯吱聲甚是清晰。霽靈側眼瞄去，挑眉問道：“小可愛，你的手很癢嗎？”
卿尋不理會她的調侃，徑直問道：“你是如何回答的？”語氣略顯急促。
“我還能怎麽回答？！”霽靈捧腹大笑，笑得眼淚橫飛，“我當然是拒絕他了！哈哈哈哈，小可愛，你也吃醉了嗎？怎麽會問出這種問題！？”
卿尋暗自懊惱：是啊，她當然不可能答應李昶當什麽寵妃，剛才她不是都說的很清楚了……真是關心則亂！
他面露窘態，支吾地尋著借口：“我，我只是從未見過如此癡心妄想的凡人罷了。”
霽靈抹去眼角的笑淚，喘了幾口氣，道：“我已是上神，凡緣早就斷得幹凈，將來了卻夙願後，找個俊俏的散仙攜手游歷四方、同修餘生便是了……”她從未考慮過這種事，因此提及時語氣十分的無所謂，頓了頓又道，“好了不說我了，說說你吧，你這樣跑出來，金仙副使沒攔一攔你？”
“他顧不上。”
一想到金仙副使坐擁溫香軟玉，卻是一副面紅耳赤、張皇失措的樣子，霽靈就忍不住又笑起來，笑夠了才說：“適才那個公主對你青睞有加，你卻不為所動，正襟危坐的好似君子。怎麽，當真做到斷絕凡心、一心向道了？”
“斷絕凡心……”卿尋喃喃自語，蘊含三分暧意的眼神落在霽靈的身上，輕聲而又堅定地道了句，“……怕是不能。”
霽靈聽懂了這話的意思，卻側過身避開那道目光，望著月色淡漠道：“我向來喜歡有話直說。此前我一直覺得你對我的態度與對旁人不同，今日，我便想要直截了當的問上一問。卿尋，你是不是喜歡我？”
卿尋毫不猶豫地承認：“是，我心悅上神，不但喜歡，還有欣賞與敬服。”
霽靈不說話了，深深呼吸一口氣，擰起眉頭，心裏有些為難，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直接同他說個明白。
“其實，我本打算培養你成為神界的新任戰神，同我聯手殺了窮奇。”
“什、什麽……”
“自從在丹闕宮見到你，同你過招、探你根骨，後又到仙界找你，帶你去巟陽河捉妖，皆是我在試探你、考驗你。那時候你雖然手腕受了傷，卻到底接住了我幾招，不像其他的神官，要麽卑怯懦弱慫到不敢與我比試，要麽就是技不如人。另外你還能在九重天施隱身術而不被諸神發現，凡此種種皆因你為不世之才、仙緣深厚，即使沒有我，再過幾百年，你熬過天雷降身亦能飛升成神……但是我等不及，卿尋，我只有一百年的時間，倘若在這百年之內，我沒能找到合適的新任戰神，天尊便不會放我去調查兄長和那些神將隕滅的真相。”
兄長？卿尋恍然想起，先戰神長盛是她的同門師兄，且那日在神界她便說過來仙界是要尋找新任戰神……他心道：所以，自始至終都是我心系旁騖，混淆了重點！剛在宴會上她獨喝悶酒，也根本不是在意李月牙的獻舞討好，而是因替兄長報仇之事愁苦不已……
呵，方才還暗罵李昶癡心妄想，反觀自己，不也是不自量力嗎？原來，這世間所有的歡喜、悲憤、糾結、憂慮，皆可用“自作多情”一筆帶過……
卿尋心口悶到透不過氣，瞳色瞬間黯了下去，冷冷道：“是小仙誤會了，還以為上神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也罷，上神若有吩咐，小仙去做便是。”
霽靈嘖了一聲，道：“別說賭氣的話。我雖有意栽培你，可歸根結底也得你心甘情願才行。茲事體大，稍有不慎便會影響你的仙途，甚至是性命。我今日跟你說明，只是讓你了解我的想法，並非強求你必須要做什麽。”她嘆了嘆氣，“李昶雖然對我圖謀不軌，但是那日他有一句話說的很對。”
卿尋緘口不語。霽靈瞧了他一眼，顧自說道：“六界英才濟濟，我不應當只把目光局限於仙界。所以我決定，我要去其他各界繼續尋找戰神人選，也好給你多一些時間考慮。”
生氣歸生氣，卿尋仍在意她的安危，遂一語道破：“你究竟是要去尋找戰神人選，還是想獨自前往魔界斬殺窮奇？”
“你……”霽靈難得語怔，“呃我、我是，我當然是要找人幫我一起打啦！你，你管那麽寬做什麽！？”
若卿尋不願意冒這個險，霽靈的確有意嘗試再次只身斬殺窮奇，因為，她實在不願意隨便什麽人都能替代長盛霸占戰神之位。
卿尋不看霽靈，偏過頭盯著斜前方，沈郁道：“小仙失言，不知上神打算去何處尋找同小仙一樣的備選？”
咦，這話聽著好生別扭！霽靈摸了摸鼻尖，回答說：“還沒想好，應該是先去書院吧。”
“書院？”
“對，萬象山腳下、人仙交界處、長安城之內的梧眾書院。”
聽到梧眾書院的名字，卿尋這才重新看向霽靈，道：“我知道了，那……你何時啟程？”
“現在。”
“什麽？！”卿尋急到結巴，直接上手攔她，“你、你等一等！我還有事問你！”
霽靈剛要施法便感覺被人抓住了外袍。她側過身，見卿尋異常緊張地揪著布裳，神情如履薄冰，極其小心地問她：
“上神……不，霽靈，你對我，是否也有，哪怕……哪怕半分的喜歡？”
不知怎的，霽靈特別想逗逗他，於是刻意板著臉，壓低聲音故作冷漠地說：“剛才不是說過了，我的凡緣早就斷幹凈了。”
果然……卿尋失望地低下頭。
霽靈轉過了身，手一繞將那縷布裳從卿尋的掌中抽離，忍著笑道：“雖說凡緣盡無，但神緣卻是說不準的。月老只負責凡人姻緣，神者結愛不歸他管，我自己也沒去三生石前問過，所以，我不知道。”
不知道？卿尋一怔，隨即重燃希望般擡起頭，卻發現眼前只剩下月影婆娑而不見霽靈的身影。他頓時心中一慌，左右顧盼，又十分無措地往前邁了兩步，不知該去哪裏尋她的蹤跡。
就在此時，空蕩蕩的禦花園裏飄出一句：
“小可愛，咱們百年後再見。”
卿尋驟然止步，停在原地悵然若失，望著茫茫月色，心緒萬千：她方才說的是不知道，並非不喜歡，況且她只是不知道自己的神緣是誰，卻沒有拒絕的意思啊！
想到此，卿尋心中暗喜，細細回想著霽靈的每一句話，卻越想越覺得哪裏不對勁。
“她去書院尋找旁的戰神人選，可同我約定的是百年後相見，莫非這一百年裏，她就不打算與我見面了嗎？還是說，她在暗示我沒有通過考核……”
卿尋有些琢磨不透，獨自回到了長定閣，呆坐在霽靈住過的房間裏，伏於案前，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夢裏的他身處岸邊，眼前是無垠的海面，周遭陰寒無比、寂靜詭異，海面上充斥著漫天迷霧，難辨西東。
突然，一只龐然巨獸從海底飛騰而出，湧起滔天大浪，海霧瞬間被浪拍散。
那巨獸金剛怒目、兇相畢露，不斷撲騰著粗大尖利的四足，意欲攪弄風雲。它張開血盆大口時嘴裏冒出一團烈火，毒燎虐焰極為刺目，令人根本無法直視。
卿尋只好擡手遮目，透過指隙警惕地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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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靈乜斜著眼睛，撇了撇嘴，不說話。
卿尋又道：“看樣子對於上神而言，武極殿內的繁弦急管、鐘鳴鼎食，還有滿堂賓客，皆不及這半寸月光。”
“我和你不同，若是將那一屋子美女換成飄逸俊朗的美男子，便也不至於跑出來賞月了。”霽靈趴在圍欄上，發出一聲長長的感嘆，“哎，月色雖美，卻多了一點清冷孤寂，自然比不上佳人在側，熱熱鬧鬧的……哼，而且月神剛還偷懶了半刻鐘！”
她氣人可真有一套。卿尋啼笑皆非，托掌變出一件外袍遞給霽靈，說：“夜風漸涼，添件衣裳。”
霽靈來者不拒，抖開袍子就往身上一披，繼續懶散地托著下巴賞月，百無聊賴道：“小可愛，你說，為什麽凡間的女子都想要入宮呢？不對，也不止是女子，連男子都一個個的對皇宮趨之若鶩。想我才在這裏待了幾日，便覺得受盡規束、無聊至極，他們卻要一輩子囿於此地，多無趣。”
卿尋答道：“凡人生於世上本就有諸多不易，進入皇宮便能享受尋常百姓見所未見的殊榮富貴，其家眷亦能跟著過上更好的生活。正如俗話所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但這樣做必定會有所犧牲，譬如，舍棄自由。”
“自由？”霽靈想了想，搖頭道，“我怕是神仙當久了，想不通為什麽會有人願意舍棄自由來換取大富大貴……”
她忽然話音一頓，轉頭朝禦花園的角落望去。
那地方未設燈柱，月光又照不到，隱約傳出了一絲微弱的氣息。
霽靈施法一探，勾唇笑道：“你知道麽，我本是山間的一只青鳥，雖不似雄鷹那般可翺翔於萬裏長空，但也能隨心所欲地畋游林野，飽覽百景……後來我遇到了老頭……呃，就是一度天尊。當時我正同一只雛燕奪食，天尊見我是個打架的好苗子，便將我帶回神界悉心照料，助我化形，還親自傳授我功法。三萬年來，我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想去哪兒便去哪兒，想與誰爭鬥便與誰爭鬥，相比此處的籠中雀鳥，我活得那叫一個舒服自在，無所顧忌……”
卿尋不露聲色地往禦花園入口看去。他知道停步在那裏的人正是李昶，也知道霽靈是故意說這些話給李昶聽的。
有些事沒必要當場撕破臉，旁敲側擊、隱晦曲折，方能給彼此留存幾分體面。
霽靈唇邊笑意不減，眸色卻愈發冷漠，盯著暗處以一種近乎嘲弄的口吻繼續道：“神者與凡人通婚，倒也不是沒有先例。可大多情況下是神者自願舍棄神籍、廢除修為來到人界，還從未聽說有哪位凡人是靠著同神者談情說愛、花前月下而一步登天的。我也實在想不到，凡塵俗世，到底有誰值得神者們心甘情願放棄苦苦修煉了幾萬年的神力，在這四方天地間潦草餘生。”
話音落地便有一陣夜風襲過竹林，引得葉片沙沙作響。
李昶酒氣散去了三四分，沈吟半晌，最終悄無聲息地轉身離去。
整個禦花園就只剩下卿尋和霽靈。
“他走了。”卿尋面無表情道，“想必不會再回來了。”
霽靈亦舒了口氣，“他是個聰明人，不會再找你我的麻煩。”
“你看出來了？”
“看出來什麽？”霽靈眉眼輕彎，反問道，“是與你有關，還是與我有關的？”
“自然是與……”
卿尋話說一半突然啞聲，睜圓眼睛看向霽靈，心想：難道她指的不是李昶安排月牙公主示好之事？再一轉念，那句“不會再找你我的麻煩”，你我？莫非……
霽靈抿唇笑了笑，道：“那日在武極殿，李昶一眼便看出我非尋常仙者，將我獨留下來除了問立太子的事，還問了我是否為神者，最後又對我表達了，嗯……那種意思。”
“哪種意思？！”
霽靈刻意不把話說全，眼見卿尋的臉色比月影還陰沈，方才大笑道：“當然是想要借我的神力修道成仙、長生不老的意思啊！”
卿尋臉色略緩，又問：“除此之外，李昶沒再說別的？”
霽靈如實回答：“說了，他話裏話外都傾吐對我的愛慕，還擺明了想讓我當他的寵妃。”
“……”
夜色沈靜，指骨發緊的咯吱聲甚是清晰。霽靈側眼瞄去，挑眉問道：“小可愛，你的手很癢嗎？”
卿尋不理會她的調侃，徑直問道：“你是如何回答的？”語氣略顯急促。
“我還能怎麽回答？！”霽靈捧腹大笑，笑得眼淚橫飛，“我當然是拒絕他了！哈哈哈哈，小可愛，你也吃醉了嗎？怎麽會問出這種問題！？”
卿尋暗自懊惱：是啊，她當然不可能答應李昶當什麽寵妃，剛才她不是都說的很清楚了……真是關心則亂！
他面露窘態，支吾地尋著借口：“我，我只是從未見過如此癡心妄想的凡人罷了。”
霽靈抹去眼角的笑淚，喘了幾口氣，道：“我已是上神，凡緣早就斷得幹凈，將來了卻夙願後，找個俊俏的散仙攜手游歷四方、同修餘生便是了……”她從未考慮過這種事，因此提及時語氣十分的無所謂，頓了頓又道，“好了不說我了，說說你吧，你這樣跑出來，金仙副使沒攔一攔你？”
“他顧不上。”
一想到金仙副使坐擁溫香軟玉，卻是一副面紅耳赤、張皇失措的樣子，霽靈就忍不住又笑起來，笑夠了才說：“適才那個公主對你青睞有加，你卻不為所動，正襟危坐的好似君子。怎麽，當真做到斷絕凡心、一心向道了？”
“斷絕凡心……”卿尋喃喃自語，蘊含三分暧意的眼神落在霽靈的身上，輕聲而又堅定地道了句，“……怕是不能。”
霽靈聽懂了這話的意思，卻側過身避開那道目光，望著月色淡漠道：“我向來喜歡有話直說。此前我一直覺得你對我的態度與對旁人不同，今日，我便想要直截了當的問上一問。卿尋，你是不是喜歡我？”
卿尋毫不猶豫地承認：“是，我心悅上神，不但喜歡，還有欣賞與敬服。”
霽靈不說話了，深深呼吸一口氣，擰起眉頭，心裏有些為難，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直接同他說個明白。
“其實，我本打算培養你成為神界的新任戰神，同我聯手殺了窮奇。”
“什、什麽……”
“自從在丹闕宮見到你，同你過招、探你根骨，後又到仙界找你，帶你去巟陽河捉妖，皆是我在試探你、考驗你。那時候你雖然手腕受了傷，卻到底接住了我幾招，不像其他的神官，要麽卑怯懦弱慫到不敢與我比試，要麽就是技不如人。另外你還能在九重天施隱身術而不被諸神發現，凡此種種皆因你為不世之才、仙緣深厚，即使沒有我，再過幾百年，你熬過天雷降身亦能飛升成神……但是我等不及，卿尋，我只有一百年的時間，倘若在這百年之內，我沒能找到合適的新任戰神，天尊便不會放我去調查兄長和那些神將隕滅的真相。”
兄長？卿尋恍然想起，先戰神長盛是她的同門師兄，且那日在神界她便說過來仙界是要尋找新任戰神……他心道：所以，自始至終都是我心系旁騖，混淆了重點！剛在宴會上她獨喝悶酒，也根本不是在意李月牙的獻舞討好，而是因替兄長報仇之事愁苦不已……
呵，方才還暗罵李昶癡心妄想，反觀自己，不也是不自量力嗎？原來，這世間所有的歡喜、悲憤、糾結、憂慮，皆可用“自作多情”一筆帶過……
卿尋心口悶到透不過氣，瞳色瞬間黯了下去，冷冷道：“是小仙誤會了，還以為上神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也罷，上神若有吩咐，小仙去做便是。”
霽靈嘖了一聲，道：“別說賭氣的話。我雖有意栽培你，可歸根結底也得你心甘情願才行。茲事體大，稍有不慎便會影響你的仙途，甚至是性命。我今日跟你說明，只是讓你了解我的想法，並非強求你必須要做什麽。”她嘆了嘆氣，“李昶雖然對我圖謀不軌，但是那日他有一句話說的很對。”
卿尋緘口不語。霽靈瞧了他一眼，顧自說道：“六界英才濟濟，我不應當只把目光局限於仙界。所以我決定，我要去其他各界繼續尋找戰神人選，也好給你多一些時間考慮。”
生氣歸生氣，卿尋仍在意她的安危，遂一語道破：“你究竟是要去尋找戰神人選，還是想獨自前往魔界斬殺窮奇？”
“你……”霽靈難得語怔，“呃我、我是，我當然是要找人幫我一起打啦！你，你管那麽寬做什麽！？”
若卿尋不願意冒這個險，霽靈的確有意嘗試再次只身斬殺窮奇，因為，她實在不願意隨便什麽人都能替代長盛霸占戰神之位。
卿尋不看霽靈，偏過頭盯著斜前方，沈郁道：“小仙失言，不知上神打算去何處尋找同小仙一樣的備選？”
咦，這話聽著好生別扭！霽靈摸了摸鼻尖，回答說：“還沒想好，應該是先去書院吧。”
“書院？”
“對，萬象山腳下、人仙交界處、長安城之內的梧眾書院。”
聽到梧眾書院的名字，卿尋這才重新看向霽靈，道：“我知道了，那……你何時啟程？”
“現在。”
“什麽？！”卿尋急到結巴，直接上手攔她，“你、你等一等！我還有事問你！”
霽靈剛要施法便感覺被人抓住了外袍。她側過身，見卿尋異常緊張地揪著布裳，神情如履薄冰，極其小心地問她：
“上神……不，霽靈，你對我，是否也有，哪怕……哪怕半分的喜歡？”
不知怎的，霽靈特別想逗逗他，於是刻意板著臉，壓低聲音故作冷漠地說：“剛才不是說過了，我的凡緣早就斷幹凈了。”
果然……卿尋失望地低下頭。
霽靈轉過了身，手一繞將那縷布裳從卿尋的掌中抽離，忍著笑道：“雖說凡緣盡無，但神緣卻是說不準的。月老只負責凡人姻緣，神者結愛不歸他管，我自己也沒去三生石前問過，所以，我不知道。”
不知道？卿尋一怔，隨即重燃希望般擡起頭，卻發現眼前只剩下月影婆娑而不見霽靈的身影。他頓時心中一慌，左右顧盼，又十分無措地往前邁了兩步，不知該去哪裏尋她的蹤跡。
就在此時，空蕩蕩的禦花園裏飄出一句：
“小可愛，咱們百年後再見。”
卿尋驟然止步，停在原地悵然若失，望著茫茫月色，心緒萬千：她方才說的是不知道，並非不喜歡，況且她只是不知道自己的神緣是誰，卻沒有拒絕的意思啊！
想到此，卿尋心中暗喜，細細回想著霽靈的每一句話，卻越想越覺得哪裏不對勁。
“她去書院尋找旁的戰神人選，可同我約定的是百年後相見，莫非這一百年裏，她就不打算與我見面了嗎？還是說，她在暗示我沒有通過考核……”
卿尋有些琢磨不透，獨自回到了長定閣，呆坐在霽靈住過的房間裏，伏於案前，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夢裏的他身處岸邊，眼前是無垠的海面，周遭陰寒無比、寂靜詭異，海面上充斥著漫天迷霧，難辨西東。
突然，一只龐然巨獸從海底飛騰而出，湧起滔天大浪，海霧瞬間被浪拍散。
那巨獸金剛怒目、兇相畢露，不斷撲騰著粗大尖利的四足，意欲攪弄風雲。它張開血盆大口時嘴裏冒出一團烈火，毒燎虐焰極為刺目，令人根本無法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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