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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知遇之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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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知遇之恩(1)

院子裏終於安靜下來。

阿染身子後傾靠著梅花樹,眼神慵懶地掃向君安。

日光透過枝丫將一朵小小的花影映在了她的眼角,徒生三分妖冶,惹得君安心頭微顫,不由自主地朝她走過去。

此情此景,可說是色授魂與,心愉於側。

“小郎君在想什麽?”她尾音上挑,一雙鳳眼盡顯撩撥之意,朱唇輕啟,又換作柔聲嬌語,細聽還有幾分懇求的味道,“可否說與我聽?”

君安萬千心緒難言於口,憋得面紅耳赤才吐出一句:“以後不可以在旁人面前這樣。”

“哪樣?”阿染裝得無辜,委屈巴巴地看著他。

君安一甩衣袖,將雙手藏於袖中絞在背後,輕哼一聲,“你心裏明白。”

阿染微微彎曲的手指放在心口處輕輕敲了兩下,歪著頭作側耳傾聽狀,隨後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心裏不明白。”她慢慢伏於桌案,雙手支起下巴又道,“還望小郎君指點一二。”

君安一時語塞,索性轉過頭,沈聲道:“明知故問。”

小郎君紅著臉不知所措的樣子簡直可愛極了!阿染打心底裏喜歡,甚至動了捧著他的臉狠狠親咬一口的念頭。

若真能如此,世人罵她荒淫,她便也認了。

可惜他是魂體,根本觸碰不到他。阿染心想,總是看得見摸不著,真是心癢難耐。

“卷卷。”阿染輕聲與他商量道,“等我處理完月柳鎮的事情,幫你找一個本體好不好?”

君安聞言身形一僵,神情黯然道:“不必了。”

不必?這可跟她設想的不一樣。阿染眉頭緊皺,忙問道:“你不想要有本體嗎?”

“並非是我不想有本體。”君安搖了搖頭,垂著眼眸心灰意冷道,“而是世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作為我的本體,能讓我與之融合、化成實形。”

阿染松了口氣,對他的話不以為然,道:“別這麽早下定論,你還沒試過我們魔界的寶貝呢。”

君安微笑道,“你們魔界?”

阿染嬉笑一聲,反問道:“是呀,你不是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嗎?”

君安點了點頭,“的確。”

“仔細一想,我確實沒有正式的向你做一個自我介紹。”阿染起身走到他面前,擡起頭與他四目相對,正色道,“小郎君,我就是他們口中那個令六界聞風喪膽的魔界之主——魔王阿染,人界初相識,還望郎君多多關照。”

阿染不得不承認她說這話的時候,心底深處是有那麽一絲惴惴不安的。她有些害怕親口承認自己是魔王之後,君安會跟那些凡人一樣對她避之不及。

幸好君安只是安靜地站在她面前,溫和地告訴她:“我知道你是魔王。”

阿染如釋重負。

君安又道:“其實應該是我請魔王大人多關照,畢竟自我游蕩人間以來,便只有魔王大人能看見我、聽見我。”

阿染意外道:“難道其他人沒有見過你的樣子、聽過你說話嗎?”

“沒有。”君安道,“莫說外人,連我自己都不曾知曉自己的模樣,無論是溪水還是鏡子都照映不出。直到那日,我從魔王大人的眼中才終於看到了自己……”

阿染莫名感動,對君安承諾道:“你放心,過年之前我一定找到適合你的本體。”

“我能夠遇到魔王大人已是最大的幸事,不敢再奢求其他。”話雖如此,君安仍謝道,“不過還是謝謝魔王大人的好心。”

“你還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他左一個“魔王大人”右一個“魔王大人”,聽得阿染心裏十分別扭,忍不住道,“你又不是魔界的魔廝,總稱呼我魔王大人,感覺怪怪的。”

君安聽話改口,笑道:“好,謝謝阿染。”

阿染嘴角上揚,第一次覺得她的名字如此好聽,揮手道:“小事一樁,小事一樁。”

君安想與阿染多聊幾句,可他已經記不清有多久不曾與人閑聊了,思來想去都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無奈,君安只好又將話題繞回了本體一事上,問道:“不知阿染打算讓何物成為我的本體呢?”

阿染一時難以從魔界眾多寶物中擇出最合適的,想到之前方還用生靈草化形,便說道:“生靈草如何?之前方還還是鬼魂的時候,我就是將生靈草變成了他的本體,他到現在都活得好好的,沒有任何不良反應。”

“方還是誰?”

“魔界的一個郎中。”

“哦。”君安眉間微動,淡淡道,“想必是魔王大人三千新郎官中的一個吧。”

“不不不不不不不!”阿染把頭搖得像只撥浪鼓,連連擺手否認,“我跟他最多算是知遇之恩。”

“嗯,知遇之恩,亦如你對韓鄭。”君安看了阿染一眼,含糊其詞道,“就算你對人家沒那個意思,不見得人家對你也是如此。”

“啊?”

方還那糟老頭子對我有意思?阿染光是想想就要吐了,捂著嘴斷言:“你放心,他不敢。”

“我有什麽放不放心的……”君安眼神不定,看似不以為意道,“魔王有三千新郎官,總不會都是‘知遇之恩’。”

“你還別說,真一個都沒……”

阿染自嘲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君安已經兩次提到“三千新郎官”。她生怕他有一星半點的誤會,又急又氣道:“不是,哪來的三千新郎官啊?你不要聽別人胡說!”

君安卻好像沒有聽到她的話,又故意指了指梅花樹下,故作好奇地問道:“魔王大人就是像剛才那樣,勾引到那三千新郎官的嗎?”

又是“三千新郎官”!

阿染簡直要咆哮起來,“沒有!沒有!沒有三千……哎喲,我就勾引過你一個而已!”

君安抿嘴,“那麽‘好色殘暴’、‘荒淫無度’又怎麽說?”

阿染知他意指韓鄭所言,惱火道:“說我好色,行,我承認我是喜歡看長相俊美的男子,可那也是……色而不淫!我,我從未……從未與人……怎麽就成荒淫無度了呢!”

阿染的嗓子像是被火燎過一樣,解釋起來磕磕巴巴的,說到關鍵之處更是不知該如何才能講得清楚明白,急得她在院子裏走來走去,根本沒有註意到君安正樂不可支地看著自己。

阿染還在耐著性子一一解釋。

“我是魔界之主,不兇狠殘暴如何立威於六界?若哪日他族來犯,我怎麽護佑魔界上下?”

她背對著君安,肩上似有萬斤重擔,神色凝重地嘆道:“卷卷你不知道,魔界除魔王之外,還有七君、六十八將、四百五十二官和三千八百零九位魔商,另外更有不計其數的侍、農、兵、廝,魔界諸事一日千變,波譎雲詭,我身在其中,實在難以左右喜怒。”

“阿染……”

君安笑意漸無,對自己剛才戲弄於她而感到後悔。他見阿染一拳捶在樹幹上,霎時間花瓣如雨般飄落,可憐的梅花樹方才還香滿枝頭,眼下便已禿如柴木。

阿染不知痛地將雙手抱在胸前,又憤憤地跺了兩下腳,罵道:“這些凡人編排我就算了,魔界老農招誰惹誰了?他們精心培育的枳果和蘢楛聞都是極好的東西,便是神仙也會偷著來求,凡人還不敢要?真是不識好歹!”

君安輕聲寬慰道:“凡人談起妖魔鬼怪都愛誇大其詞,卻又不敢多言,說不過三兩句便以‘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匆匆收場,時間一久自然有許多的誤解和謠言。”

他靠近了一些,柔聲又說:“凡人大多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即便有時候與事實大相徑庭,他們也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這是他們愚笨無知,與你無關。”

“沒錯!”阿染附和道,“韓家村更是閉塞,連傳言都只聽一半,分明是‘魔王娶親、采陽補陰’,他們卻只聽前四個字,後四個字是餵給村長家的老黃牛了嗎?話都說的這麽明顯了竟還以為我是男子……像他們這樣造謠魔王,放在魔界是要被處以極刑的。”

“若是造謠便要被處以極刑,”君安幽幽開口,問道,“那也包括韓鄭嗎?”

“韓鄭?”

“方才他也詆毀了魔王大人。”君安不輕不重道,“他可是你的乖徒兒,魔王大人舍得讓你的乖徒兒受刑?”

他一口一個“乖徒兒”,聽上去怪聲怪氣。阿染不免心生疑惑,瞇起眼睛問道:“卷卷,你是不是……”

吃醋了?

君安誤以為她要問這個,連忙矢口否認道:“不是!”

“你不是什麽,我話還沒說完。”阿染挑眉,試探道,“我是想問,你是不是介意我讓韓鄭當徒弟,而不是你?畢竟我和你認識在先。”

“我沒有。”

明明是心疼她當魔王不容易,怎麽一張嘴卻說出那種酸話?君安心想。

阿染信以為真,“好吧,你要是介意就直接跟我說,我就不收他為徒了。”

“……”

阿染接著剛才君安的問題繼續說道:“韓鄭只是粗笨了些,尚且不用娶回魔界。”

“你這話說的,好像被魔王娶回魔界便是受了極刑一樣。”

“差不多吧。”被封印在水晶棺裏暗無天日,與極刑也沒什麽兩樣了。阿染暗忖,隨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扭頭哼道:“罷了,我也不與他們計較,以後他們要是再想從黑市上買魔界的東西,沒有那麽低的價格就是了。”

君安奇道:“此話怎講?”

阿染娓娓道來,“我剛才提到的枳果和蘢楛聞等魔界農產品,都是一些能修顏補氣,延年益壽的好東西。之前它們在人界的銷量一直很低,我原以為是這裏有錢人太少、市場太小,所以才賣不出去,還下令讓魔商們壓價賤賣。

“今日知曉個中緣由,便不用再手下留情了,回頭我就讓稅賦司重新定價,直接與神仙二界的售價一樣好了。反正也不好賣,何苦自降身價,名和利總要保全一個。”

君安又問:“神仙二界如何定價?”

“說起這個,嘿嘿……”阿染兩眼放光,猶如一只跳脫的狐貍,賊兮兮道,“你可不知道,這些東西在神仙二界賣得特別好,尤其在仙界的黑市,那絕對是緊俏貨!哎,奈何我不喜歡那些神官仙家,所以下令無論什麽貨品,只要是賣給神仙二界的,魔商們便不必遵照稅賦司制定的魔界商品定價法度,可隨意開價,並且賣給別處所得的利潤需上繳六成稅金,賣給神仙只需上繳三成……”

阿染正在興頭上,滔滔不絕地細數著自己的豐功偉績,向君安顯擺她是如何坑害那些蠢笨神仙的。

君安忍俊不禁,實在不願意打斷她。可他已經聽到有人往周家走來,聽腳步聲人還不少,若是被凡人看到她對著空氣手舞足蹈、自言自語,必定對她產生猜疑。

於是,君安側過身,輕輕叫她:“阿染。”

“嗯?怎麽了?”

“你的乖徒兒回來了。”

此時,阿染也聽到從前院傳來了喧嘩聲。

她擡手揮起一陣風,落在地上的梅花殘瓣盡數飄回了枝頭。梅花樹還原盛貌,甚至每一朵花都比之前更加飽滿嬌艷。

阿染坐到矮凳上,將長發捋好,朝廳堂方向探頭看去。

與韓鄭一起回到周家的有好幾十人,嘰嘰喳喳地穿過廳堂來到後院,見到神醫後登時全沒了聲音,一個個都投以好奇的目光,卻誰也不敢上前一步。

人群中一個孩童突然奶聲奶氣地稱讚神醫姐姐的美貌,被他的娘親捂住了嘴巴,小聲訓他沒有規矩。

阿染粗略一數,竟然來了四十六人。

她暗暗心驚,韓家村也算是靈氣澤被的福地,還有這麽多人生病,這種風水真夠邪的。

阿染招手叫韓鄭過來,問他:“這些人都生病了?”

韓鄭答:“沒有。”

“那是他們都去過月柳鎮?”

“也不是全都去過。”韓鄭指了指站在人群邊上的四個青年,“就他們四人去過。”

阿染困惑:“其他人既沒生病也沒去過月柳鎮,為何也來了?”

韓鄭難以為情道:“村民們聽說能喝到周老伯的茶,就都跟著來了。”

阿染哭笑不得,看了看那些村民,道:“行吧,想喝茶的去前廳,要看病的留下。那四個人多等一會兒,本神醫有話要問他們。”

此話一出,竟有四十二個人湧到前廳嚷著要喝茶,院中頓時只剩下了那四個青年。

“這倒省事了。”阿染笑道。

周老伯恰好拉著一輛小木板車從庫房出來,車上摞的正是欲春茶的全部庫存。見村民們如餓狼一般圍了上來,他急忙哆哆嗦嗦地護住板車:“你、你們不要過來啊!這茶葉是送給神醫的!你們,你們難道要跟神醫搶東西嗎?退後,都退後……”

村民們自然不敢跟神醫搶東西,但韓鄭可是說能喝到欲春茶,他們才放下手裏的活計紛紛趕來的,占不到便宜定不會善罷甘休。

周老伯左右為難之際,韓鄭跑了過來,做了個噓聲的手勢,說道:“大家小點聲,俺師父正在後院問診,莫要吵到她。”

“你師父?”一個村民嗤笑道,“牛二,就你這笨模樣,神醫怎麽可能認你做徒弟,你就吹牛吧!哈哈哈!”

“俺沒吹牛,你看,這是俺師父給俺的醫書!”

韓鄭急於自證,從懷中掏出那幾本醫書,又舍不得別人碰,就自己捧著舉給他們看。

眾人議論紛紛,仍是不信。那村民又諷刺道:“幾本破書能說明啥?再說了,就算認你作徒,你能學會啥?別給人家神醫丟臉啦!”

這話直戳韓鄭的要害,他無言辯駁,嘴唇緊閉,低著頭站在原地生悶氣。

身後傳來神醫嚴厲的聲音:“乖徒兒。”

阿染的臉色不是很好看,她走到韓鄭面前,語氣不容置喙,“把頭擡起來。”

韓鄭慢慢擡起頭,動了動嘴角,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師父。”

“你是為師的徒弟,為師今日便給你立立規矩,第一條就是要擡起頭做人。”阿染掃了一眼那村民,“今後若有人欺負你,你就打回去,打不過就來告訴為師。”

“師父,俺……”

阿染輕描淡寫地打斷了韓鄭的話,說道:“為師是醫,卻也擅長用毒。”

那村民嚇得連忙躲到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其他村民一聽神醫還會下毒,看熱鬧的心全沒有了,更不敢再提喝茶的事,灰溜溜地作鳥獸散。

周老伯摸了摸胸口,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對神醫點頭哈腰道:“那老夫就先去送茶了。”

阿染微微頷首,待廳堂無人後問韓鄭:“剛才說你的那人是誰?”

韓鄭老老實實道:“他叫韓保,是村子裏的一個小混混,整日不務正業、偷雞摸狗,村子裏沒人喜歡他。”

“一個小混混就能把你欺負的啞口無言。”阿染怒其不爭,搖頭道,“你就不知道欺負回去?”

韓鄭倒替韓保說起話來,“其實他挺可憐的,沒爹沒娘,還是小娃娃的時候被人扔在村口,村長好心就收留了他。韓保從小吃百家飯穿百家衣,卻沒人好好管教過他一日……”

“你這是被人賣了還替別人數錢?為師怎麽沒看出他哪裏可憐,牙尖嘴利、尖嘴猴腮,把他放在門口比那兩只石猴都管用。”

“那是石獅子……”

“這會兒知道還嘴啦?剛才他說你的時候你怎麽不敢罵回去?”

阿染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戳了戳韓鄭的頭,邊戳邊道:“人善被人欺!一味忍讓只會讓對方得寸進尺,你好好想想,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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